安氏沒想到鳳羽珩疑心之處在哪裡,便繼續自顧地說着:“暴雨那陣子,老太太的脾氣就不是很好,她說想繡佛像靜靜心,非得要妾身鋪子裡的繡錢,妾身只能去取。回來是撞了車,不過還好人家姑娘大度沒與咱們計較,金珍妹妹又主動冒着雨到車下頭去陪了不是,這事兒也就這麼算了。哦對,聽說那姑娘還跟金珍妹妹因此結交,也來過我們府上兩趟,這也算是不打不相識吧。”
安氏說話間,本來跪在地上給老太太燒紙的金珍兩條腿不由自主地就開始哆嗦,到後來乾脆跪不住,撲通一下坐到地上。
鳳子睿見了,不解地問:“這位姨娘,你是怎麼了?”
金珍上下牙齒都在打架,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安氏心思聰慧,哪還能看不出究竟,她“呀”了一聲,再看向金珍的目光裡就帶着深深的探究。
程君曼也擰起眉心,想了想道:“的確是有這麼回事。”再想想,又說了句:“好像老夫人被暴民毒打從府門擡進來之後,那姑娘還來過。”
金珍面色一片慘白,任誰都能看出她這明顯是心虛的表現。鳳羽珩也不多問,只拍了拍安氏的肩,輕聲道:“沒事,我帶三妹妹回去歇一歇,再過一個時辰就該準備去上朝了。”
她話說完,轉身便走,想容拉着子睿在後頭跟着,卻發現那原本跪在火盆邊上的金珍也踉蹌着起了身,匆匆地朝着鳳羽珩追了去。
想容的腳步放慢,小聲跟子睿說:“那位姨娘找二姐姐定是有話說,咱們走慢些。”
她們走得是慢了,但鳳羽珩腳步可沒停,金珍腿軟,在後頭追得有些狼狽。直到鳳羽珩都快到府門口了,她這才能夠得着抓了一下鳳羽珩的袖子,卻被對方厭煩地甩掉。
好在鳳羽珩也停了下來,轉身看她,狀似不解地問:“金珍姨娘,你如此急的追趕本縣主,是有何事?”
金珍顧不上那許多,此時還是深夜,府里人少,門房都睡下了,就只留了一人在看守着。她咬咬牙,撲通一下跪到了鳳羽珩的面前,道:“二小姐,奴婢這麼做可都是爲了您啊!”
鳳羽珩看着金珍,再看了看跟在她後頭的一個陌生的丫鬟,突然就問了句:“滿喜呢?”
金珍一愣,沒想到鳳羽珩不搭前面的話,到是問了這麼一個問題。她有些吱唔,不知道該怎麼答。
鳳羽珩也不等她的回答,而是一偏頭去問那丫鬟:“以前跟在你們姨娘身邊的丫鬟滿喜呢?”
那個丫鬟有些緊張,擰着手指顫顫地說:“滿喜姑娘在……在院子裡做旁的事,如今不跟着姨娘貼身侍候。”
鳳羽珩點了點頭,沒再問,卻只是說了一句陳述的話:“你既然不喜歡滿喜,那便讓她到縣主府去侍候吧。”說完,衝着忘川使了個眼色,忘川二話沒說,轉身就往如意院兒的方向走。
金珍慌了,緊着喊了聲:“等等!”然後再仰頭去看鳳羽珩,苦求道:“滿喜只不過是一個丫頭,她做錯事奴婢處置了她,二小姐就……不要追究了吧?”
鳳羽珩其實早在第一次看到金珍貼身的丫鬟換了人時,就已經意識到她定是與滿喜產生了矛盾,但卻也沒想到金珍敢有膽子真的對滿喜下手。如今聽她說處置,到是有些揪心的。滿喜是這府上第一個跟了她的人,放到金珍身邊也不過是爲了協助與監視,卻沒想到,她後來越來越忙,這金珍的野心卻越來越大,一來二去的,竟然沒能把滿喜的命給看住。
可惜歸可惜,但鳳羽珩知道,這事兒她沒有立場明着追究,畢竟滿喜是金珍的丫鬟,金珍做爲主子,是有權利掌控自己院子裡下人的生殺大權的。
不過……她脣角輕挑,一絲陰森覆上面來。她問金珍:“你跪我,又是何意?”
金珍心知這事情根本瞞不住鳳羽珩,更何況,她並不認爲鳳羽珩會爲老太太出頭,所以,縱是心裡害怕,也就只是害怕,還不至於恐懼和絕望。
她仰着頭,對鳳羽珩道:“不瞞二小姐,老太太的死……是奴婢做的。就是方纔安姐姐說的那名路上遇到的女子,就是她給的奴婢毒藥,她說老太太不能再活下去了,那樣聚衆壞二小姐名聲本就是大罪。可二小姐又礙於身份不好親自下手殺了她,心中一定十分憋悶,我若是爲了二小姐好,就應該幫小姐一把,只有老太太死了,小姐心中的那口惡氣才能出。”
金珍一口氣把鳳羽珩一直想知道的老太太的死因給說了出來,然後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氣,就像剛跑完幾公里路似的,元氣大傷。
再看鳳羽珩,原本就現了陰森的臉色不但沒有好轉,眼中竟然銳利突現,就那麼死死地盯着她,像是在看一個死人。
金珍心都哆嗦了,就那麼跪在青磚地上,膝蓋處傳來陣陣涼冰,一直蔓延到心臟。
“二小姐。”她試探地叫了一聲,卻發現鳳羽珩眼中的凌厲更重了幾分。
金珍突然意識到自己一定是做錯了,鳳羽珩並不想老太太死,自己這是幫了倒忙。可是爲什麼鳳羽珩不想讓老太太死?那位姑娘如此賣力攛掇她毒死老太太,難不成這裡頭還有陰謀?
她心思頻動,鳳羽珩卻也沒閒着,她一直在思考所謂的“那位姑娘”,但其實並不需要怎樣去想,早在姚顯同她說起鳳老太太中的並不是中原之毒時,她便立即就想到了俞千音。對於俞千音來說,她鳳羽珩不但毀了當初玄天華已經親口答應的婚事,甚至還斷了宗隋幾百年的驕傲,做爲一個宗隋的公主,俞千音是有恨她的理由的。可這並不代表那女人就可以把手伸得這樣長,鳳老太太她原本打算好歹也給一直養老到死的,卻不想,一個不小心,竟斷送在俞千音手裡。
鳳羽珩發出陣陣冷笑,笑得金珍頭皮都發麻。總算再開了口開,卻聽她說:“你所說的那位姑娘,你可知她如今下場?”
金珍搖了搖頭,“奴婢不知。”可心裡也更慌起來。
鳳羽珩告訴她:“那女人是敵國細作,昨夜已經被我們從城外搜捕回來,你可知道她是怎麼回來的?”她微彎下腰,盯盯地看着金珍,不等對方回答,便又道:“她是被一根繩子綁在馬後,一路被快馬拖回來的,體無完膚。你又知道是誰發起的這酷刑嗎?是七殿下。”
金珍再跪不住,一屁股跌坐在地,面上一片死灰之色。
鳳羽珩又是一聲冷哼,轉頭對忘川道:“既然如意院兒不必去了,那就再去一趟靈堂吧,把金珍姨娘主動承認的罪行告訴兩位夫人,再由兩位夫人去請示老爺,看看這事兒老爺又該如何處質。”
忘川點點頭,快步朝靈堂走去。
金珍反應過來鳳羽珩的話,嚇得幾乎瘋了——“二小姐!不能!不能告訴老爺啊!”她深知鳳瑾元對那個母親十分看重,要是讓鳳瑾元知道老太太是她下手毒死的,還不得扒了她的皮!金珍死抓着鳳羽珩的衣角,苦苦哀求:“二小姐,奴婢這樣做真的全是爲了您,求二小姐留奴婢一條性命吧!”
鳳羽珩心生厭煩,一把將金珍甩了開,冷聲道:“你明知滿喜與我的關係,早在下手處置她的時候就該想到今日下場,更何況你還害了老太太。我告訴你,本縣主根本就不想老太太死,我本是打算讓她安穩終老的。還有,你千不該萬不該,不該跟那俞千音合謀。本縣主從來都不喜歡自以爲是自作主張的人,你口口聲聲爲我着想,是在爲本縣主做決定嗎?金珍,我告訴你,對於任何一個主子來說,你這樣的人,都不能留!”
她說完這一句,擡起一隻腳就朝着金珍的心口處踹了去,直把個金珍給踹得飛出去兩丈遠,吐了一口血才作罷。可當她的血吐出來,再一擡頭,鳳羽珩早已經帶着黃泉出了府門。就連隨後走過來的想容和子睿也是看都沒看她一眼,匆匆跟了去。
不多時,忘川帶着程氏姐妹來到前院兒,就聽程君曼一邊走一邊道:“君美,你去鬆園找老爺,將前因後果都講給老爺聽。”然後腳步加快,幾步就走到了金珍面前。
金珍脣角掛着血跡擡頭看她,卻在程君曼的眼裡看到了絲絲嘲諷與森森的殺意。她嚇得不敢再看,乾脆重新趴回地面裝死。
但這死也沒裝多久,很快地就又有腳步聲傳了來。她心裡好奇,睜眼去看,就見鳳瑾元一邊走一邊披着外衫正往這邊趕來,身邊還跟着程君美。那程君美嘴巴一動一動的,顯然是正在跟他講着事情。
鳳瑾元的臉沉得就像地獄裡的閻王,待他站到金珍面前時,所有事情都已經聽完。他低頭看着自己最心愛的這個小妾,冷聲問道:“二夫人所說的,可都屬實?”
金珍不知該怎麼答,事情是她主動跟鳳羽珩承認的,就算現在再否認,有用嗎?
她沒答話,到是程君曼又說了句:“那位俞姑娘在老夫人過世之前的確來過幾次府裡,都是去找金珍姨娘的。聽說她是宗隋的細作,已經被七殿下抓捕回京,正關在皇宮裡。”
這話分明就是在提醒鳳瑾元,金珍這是在跟整個大順的敵人爲伍,這樣的人還留着幹什麼?
果然,鳳瑾元這一次十分果斷。老太太的死,再加上俞千音於大順之害,讓他對這個小妾再無半絲憐惜,乾脆地道:“妾室金珍,你服侍我一年之久,也曾懷有身孕。念在這份情誼上,我不將你交予官府處置。你……給老太太陪葬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