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下午,玄天冥派出暗衛兩人再加一小隊將士,押送大鬍子二人以及端木聰的屍體前往鬆州。
鳳羽珩去看了一次傅雅,人還在昏迷着,卻也沒有什麼大礙,只是過度疲勞加恐懼而產生的體虛,休養一段時間就好。只是不知道傅氏夫婦是不是還活着,這件事情終究是她虧欠於對方,待來日謀取鬆州城時,定要好好尋一尋。
北界三省,關州是山門,鬆州是腹心之地,江州離千周最近,是真正的邊境,他們拿下關州容易,想要入主鬆州,卻沒有這樣輕鬆了。
晚膳後,玄天冥集結部將開始部署周密的作戰計劃,鳳羽珩亦參與其中。對於濟安郡主插手商議軍隊帶兵打仗一事,大順將士沒有一人提出疑義,這不只是因爲她本身就是神機營的主帥,也不只是因爲她握有天武帝欽賜的后羿弓。人的名樹的影,鳳羽珩的事蹟早已經在軍中廣爲流傳,更何況她今日還擊殺端木聰,讓全軍將士看到了如此震驚的一幕。
鳳羽珩已然是大順軍中一個傳奇般的存在,她伴在玄天冥身邊,讓所有有份參加此次作戰計劃會議的人,都產生了一種驕傲之感。
不過她卻並沒能參與多久,隨着先頭部隊進了關州,後方隨行人員也依次進城,其中就包括已經追關州城外並且與錢裡的大軍成功會師的忘川黃泉一行,以及這一路上做爲她替身存在的白芙蓉。
鳳羽珩從議廳出來,忘川黃泉兩個丫頭迎面就撲了來,忘川到還算冷靜,黃泉卻沒控制住情緒,一把將鳳羽珩給抱住,委屈得眼淚都掉了下來。
鳳羽珩無奈地拍拍她的背說:“你再不放開,就要把我給勒死了。”
黃泉一跺腳,這才把手鬆開,口中卻道:“小姐要是再不出現,奴婢就得在殿下面前自刎了。”
忘川無奈地搖頭,卻也跟着說了句:“小姐這次行動實在是太過冒險,我們本打算再見不到小姐就要想辦法進城,四處打聽打聽。”
鳳羽珩告訴二人:“沒有你們想得那麼危險,更何況班走來了,有他在,總能護得我平安就是。”
黃泉冷哼一聲,道:“那小子他還知道從京城死過來,算小姐沒白疼他,不過我看他剛纔去看了兩回那個傅雅,是小姐分給他的任務?”
鳳羽珩微怔,這才記起之前她去看傅雅的時候,班走的確是在的,可她並沒有留這樣的任務給班走,卻不知那傢伙爲何這般上心。
見鳳羽珩沒說什麼,黃泉又想再問,卻被忘川把話給劫了過去:“先不說這些,小姐,有個事兒這幾日奴婢一直在心理犯着合計。”
三人一邊說一邊往這知州府的後院兒去走,府中女眷在得到玄天冥保證不追究趙天齊之罪時,也算是徹底放了心,主動把府中後院收拾了幾間正房出來給鳳羽珩她們休息。她們走過一進院兒,穿了二院的過廊時,忘川停住腳,指着那院子裡的一間屋子小聲說:“白家小姐住在裡面,是跟我們一起從紮營地過來的。自從殿下大軍與錢副將匯合之後,我們看到白家小姐時,就總覺得她似有些不大對勁。按說這人從前在京城時我們也都認識,白家小姐人長得漂亮,但卻不是那種胭脂裝扮出的好看,幾乎未見過她施脂粉,即便年節時最多也是清妝。可這次見面,她卻是濃妝豔抹,紅脣無時無刻不塗得嬌豔,還說那樣很是好看。”
黃泉點點頭,也跟着道:“咱們可沒看出哪好看,只是覺得怪異,就好像換了一個人,與從前的白家小姐是兩個樣子。”
忘川想了想,又道:“或許她如此妝容是爲了掩飾什麼,因爲有一天夜裡,奴婢看到她在吐血。”
鳳羽珩眉心緊擰着,白芙蓉濃妝,吐血,清樂留下的那條手帕也無時無刻不在提醒着她這裡面一定有事。她本是想在見到玄天冥之後立即跟他提這件事情的,但見面時是在戰場,後來又見玄天冥並沒什麼大礙,這事兒便就耽擱下來,如今被忘川提起,她想了想,乾脆擡了腳,直接就往白芙蓉的房門口走了去。
院子裡有兵將把守,畢竟這裡是關州,是端木家族經營了幾輩的地方,就算玄天冥的大軍成功駐紮,也無法保證隨時隨地都會出現的隱型危機。
見鳳羽珩來了,將士們紛紛行禮,鳳羽珩開口問了其中一人:“屋子裡面休息的人可有出來過?”
那將士搖頭,“回郡主的話,沒有,除了之前白副官來過一次之外,這院子再無人出入。”
鳳羽珩沒再說什麼,腳步加快,直到行至門前,直接就伸手去推門,推了兩下卻沒推開。她揚聲道:“芙蓉,我是阿珩,我來看你了。”
裡面隔了一會兒終於有聲音傳來,聲音不大,確是白芙蓉,可聽起來卻是沒什麼力氣——“阿珩,我好睏,讓我睡一會兒,咱們晚些時候再說吧!”
鳳羽珩微擰了下眉,腦子裡迅速做了選擇,很快便道:“那好,舟車勞頓你想必也是累了,且好好歇着,明日一早我們一起用早飯。”她說完,轉身就走。
忘川黃泉一路跟着,黃泉性子急,趕緊就問了句:“小姐打算怎麼辦?”
鳳羽珩想了想,說:“她能老老實實在屋裡待着便也罷,總歸要明日見到人之後再說。對了——”她問二人,“白芙蓉的變化,殿下可有察覺?”
忘川點頭道:“小姐放心,殿下說過了,當初奴婢去找三小姐,偏偏就帶了白家小姐回來,這裡面本身就有問題。殿下也是跟小姐同樣的意思,且看她如何折騰,靜觀其變就好。”
鳳羽珩這邊猜測着白芙蓉的變化,一路回了最裡間的院子,而此時,白芙蓉卻撐着身子從牀榻上坐了起來。
本來好好的女孩,才幾個月的工夫就似蒼老了幾十歲般,頭髮枯黃,面無血色,就連嘴脣都煞白得一如這北界的冰雪。不僅如此,她那張本該最是嬌豔年紀的面容上,已經開始生出細紋,還有黑斑,若是不認識她的人,一眼看卻,對此人年齡的估算絕對會在三十歲往上。就這樣還得是普通百姓人家的三十歲,跟大戶人家保養得當的女子有很大的不同。
白芙蓉身上沒有什麼力氣,坐在牀榻上就像一個蒼老的婦人般望着門口,她幾乎能聽得到鳳羽珩她們離去的腳步聲,聽着聽着,兩行淚就止不住地從眼窩裡落了下來。她的淚並不是透明的,而是帶着淡淡的血色,就好像是在流着心血,每掉落一滴,視線都會模糊幾分。
她強忍着不讓自己再哭,努力地仰頭想要把淚水再收回去,她不敢見鳳羽珩,甚至不敢見任何人。這一臉蒼老面容是她欺騙千周人隱瞞鳳羽珩行蹤的下場,白天裡她只能靠濃妝來加以掩飾,即便到了晚上也不敢輕易把妝洗掉。
玄天冥曾問過她爲何要化成這樣,她以女孩子都喜歡漂亮給掩蓋了過去,白澤卻冷輕哼着說,那樣並不美。
她也知道不美,不僅不美,還很醜。可是她有什麼辦法?她既然選擇不出賣鳳羽珩,不背叛大順,那就必須要承受應有的下場。千周人從來下手都不留情,一顆藥丸下去,她只用了不到七天工夫,就已經出現了衰老之象。這種衰老每三天加重一次,白芙蓉不知道自己還能堅持多久,好歹現在看到鳳羽珩平安與玄天冥匯合,她也總算能夠安心。
她想,就算一天天變老直至死去,也沒有什麼遺憾了。
輕嘆一聲,緩緩下了牀榻。今日正是三天一次的衰老日,她能明顯的感覺到自己比之昨日又老了將近十歲,就連走路的步伐都有些蹣跚了。
白芙蓉走到桌邊,想給自己倒杯水喝,手拿起滿水的茶壺時有些輕顫,眼睛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爲剛剛流淚的緣故又花了不少,壺嘴幾次都沒對準瓷碗,倒到桌子上一半。她算計着,自己現在的年歲,應該快到六十了,人最長能活多久?七十?八十?普通百姓六十歲就是高壽了吧?再過三天,最多六天,她就該跟這個世界說再見了。
“阿珩。”她輕聲呢喃,“你約我明日一起用早膳,可是我這副模樣,又怎麼敢去見你。”
她放下瓷碗,大力地咳嗽了一陣,不過是喝了一口水而已,就能嗆成這樣。白芙蓉想起從前在京城時,一個在府上侍候多年的老嬤嬤就是這樣,走路打晃,腿肚子打着哆嗦,一說話嘴都露風,喝口水就要嗆上幾下。她爹說不能因爲下人老了就把她們打發走,好歹這是個家,她們也能晚度個晚年。
可是現在,她自己也是晚年了,對了,牙,牙也掉了好幾顆,上面的門牙就剩下一個了,她都不敢太張嘴巴說話,生怕被人瞧出破綻來。
白芙蓉一臉苦色,哪裡還有半點從前那個大大咧咧的大家小姐模樣,那些跟着鳳羽珩玄天歌等人瀟灑行遍京城的日子,就恍如隔世,像是上輩子發生的,而她的這一生,就要走完了。
她站起身,就想回到牀榻上繼續躺着,這時,就聽房門突然間又被人敲起,緊接着,一個她盼着想要聽到,卻又實在不敢聽到的聲音傳了來——“喂!小白!你不吃晚飯是想餓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