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羽珩已經不知道該如何去形容蓮王這人了,血流得觸目驚心,那截斷指就掉在地上,孤零零的,像是個被主人遺棄的委屈小孩。
“不讓接指,我總得先把血給你止住。”她伸手入袖,拿了些在千周人看來十分奇怪的東西開始往蓮王的斷指處忙活。“說了半天,我也不知道你讓我給你治的到底是什麼病,姓封的,你們千周人說話是不是都稀裡糊塗?”
蓮王忍着疼,臉都青了,關於他的病,那其實已經不只是病,而是他的命了。這麼多年,你說他已習慣,卻還總會在午夜夢迴時想起兒時母親的臉。你說他掛懷,有的時候頂着這樣的臉和衣着在大街上晃着,到也感覺不錯。
說到底,這件事情年頭太多,歲月太久,久到他都已經辨不清真假,連自身意識都有些渾濁了,又該如何跟人說得清楚?
蓮王的語言組織了小半個時辰,直到鳳羽珩把傷處都給他處理好了,這才聽得他道:“我也不知道我這到底算病,還是毒。我是千周的一個藥人,從我六歲那年起,就被送到了一個秘密的地方去試藥。這種藥是千周皇室造出來的,八歲以下的男童在經過幾年的藥物內服與外泡之後,會慢慢的變成女孩。給我喂藥的人就是當今國君,我的堂弟,皇爺爺在世時,我的父親纔是嫡出,我是正正經經的嫡出皇太孫,最有資格繼承皇位的人本該是我。可我那堂弟的父親和母親有一副世間最兇殘的心腸,他們綁架了我,在任何人都不知道,也找不到的情況下,把我囚禁了。我也不知道那是什麼藥,無力反抗,只能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地放下灌,慢慢的,整個人就變成了這樣。”
蓮王看着自己的身子,摸着自己的臉,又將兩隻手也伸到了面前,然後跟玄天冥的手還比較了一番,再自嘲道:“你看,男人的手就應該是你那樣的,我這手卻是比女人的還要嬌嫩。知道我爲什麼整日要薰着那種香嗎?那是我的藥,只有薰着,才能時刻保持好我的容貌,我的身材,我的年輕。一旦停了香,不但以上皆不在,我的生命也會迅速流失,很快就死去了。雅雅,我在千周的時候就聽聞你是神醫,既然是神醫,你看我這個不男不女的病,能治嗎?”
他看着鳳羽珩,一臉的期待,突然又想起了什麼,趕緊吩咐身邊精衛,“快去,到寢宮把本王櫃子裡那個小盒拿來,就是裝那個東西的。”
精衛快步離去,再回來時,手裡捧了一隻小小的胭脂盒子。
那盒子十分精緻,鐵藝上着彩漆,鑲滿了寶石。蓮王把那盒子遞到鳳羽珩面前,將盒蓋打開,“你看,我十歲之後,每次被喂藥時都用指甲輕輕地挖出一些存着,直到我被放出來,就存了這麼多。你看看,這究竟是什麼?”
鳳羽珩是萬沒想到蓮王這個看似沒心沒肺的女人居然還有這麼一番曲折,她就想不明白,這種情況,蓮王現在的性別,到底算是男人還是算是女人?
這話她沒好意思問,到是玄天冥最懂她心思,主動解惑:“千周從未對外宣稱有過女王爺,想來,蓮王殿下在世人眼裡,應該還是男子。”
蓮王苦笑,“他們把我放出來時,現在的國君已經登了基,我對外界的事情一概不知,都是放出來之後現聽人說的。許是爲了補償,他給了我蓮王的爵位,再加上我父親曾是儲君,手裡有着嫡子萬世不變的十萬兵權,他覺得我半女之身已然沒了威脅,便也就由着我繼續活下去。”
他越說目光越凌厲,那捏着胭脂盒的手不停地顫抖。玄天冥親自把那胭脂盒給接了過來,以免被她給握碎了,卻聽那蓮王又道:“我幾經暗查,你們可知,當初跟着那他們一齊毒害本王的人,還有誰?”
鳳羽珩心頭一動,衝口就道:“端木安國?”
這名子一出口,蓮王面上的陰沉又泛了起來。玄天冥卻突然說了句:“前些年是有探子稱端木安國身邊養着個術士,很是會配各類散毒。”
鳳羽珩將鼻子湊到那胭脂盒前聞了聞,到是能聞出幾種草藥的味道,可有一些東西卻不像是藥類,到有點類似後世的化學成份。她不能馬上斷定這到底是什麼藥,卻也基本可以揣測出它的藥理效果——“改變人體基因,降低男性體徵與功能的藥物,這裡面全部都是雌性激素,男孩從小服用就可以逐漸改變發育狀態,胸部降起,腰肢纖細,直至完全喪失生育能力,但生理器官卻還在。服用這種藥物的人通常都很漂亮,外表上和女子沒有太明顯區別,只是手腳仍如男性般大,聲音也略粗一些。”
她一邊說一邊仔細去瞅蓮王,一會兒看看手,一會兒看看腿,一會兒再看看胸。蓮王被她盯得彆扭,無奈地道:“胸是比男人大,大但你們女人還是比不了。”說完還斜了班走一眼,“他不就說我胸小來着。不過我這手和腳也是小的。”他把手腳伸開,“你看,小很多。”
的確,蓮王的手腳看來也的確是個女人,不然她當初也不能傻乎乎地一點都沒懷疑。這人手小腳小,沒喉結,長得又這麼漂亮,只怪她太年輕啊,是男是女都沒分清。
班走一臉壞笑地問他:“那個地方還有嗎?”
蓮王憋得臉通紅,鳳羽珩也跟着說了句:“既然讓我治病,就得知無不言。”
然後眼睜睜地看着那人點了點頭,“有是有,但很小。”
她基本可以確定這是怎麼一回事了,用養人妖的辦法養了個蓮王,禍害了先帝嫡孫,讓當今國君順利登基。而之所以還留着蓮王沒殺,她想,最主要的原因是那千周國君想以這藥人做實驗吧?看看這蓮王在藥物的維持下最終能變成什麼樣子,能活多少年,以此來確定這藥物究竟算不算成功。
這病……她也保不準真能治好。
蓮王小心翼翼地問她:“有戲嗎?”
鳳羽珩點點頭,“有是有,但需要嘗試,而且不是一朝一夕之事,你得一直跟着我。總的來說,投毒是個實驗的過程,驅毒也是一個實驗的過程,我們雙方都在實驗,也是在賽跑,看看是你的那毒深入得快,還是我的驅趕得快。”
蓮王鬆了口氣,雖說鳳羽珩也沒給他準信兒,但至少這麼多年來,這是唯一一個跟他說有戲的人。大順神醫就是不凡,也不枉他冒着極大風險與之結交。
蓮王感慨之際,身邊的精衛“撲通”一聲跪到地上,二話不說,砰砰砰就給鳳羽珩磕了三個頭。
蓮王這才又道:“雅雅,你給了我一個希望,不管這希望最終結果是什麼,我都謝謝你。除了這座羅城,本王還要送你一份大禮。”他說着話,衝着身邊精衛說,“叫黑將軍進來。”
那精衛很快便將一將軍模樣的大漢帶進廳來,蓮王指着那人說:“本王手下精兵十萬,是千周最嫡系的將士,幾代傳下來,只傳嫡子嫡孫。今日,本王在此昭告天下叛出千周,這十萬精兵,是我送給雅雅你的禮物。你就帶着他們一起打回去,殺入京城,把封昭玉從王位上給我砍下來!”
他越說越激動,到最後乾脆從椅子上起來,一股沖天的怒氣瞬間暴發在這冰廳之中,人們都有一種錯覺,似乎整個冰廳都在跟着一起擺動。
“黑將軍,聽令。”蓮王一聲厲喝,那黑將軍隨即單膝跪於他身前,“聽着,從即日起,千周十萬嫡系之軍歸大順朝濟安郡主所有。本王獻出冰符,你,也見過新主吧!”
那黑將軍眼睛一亮,似乎明白了什麼,一絲喜悅泛上面來,急聲問道:“可是濟安郡主答應了殿下的請求?”
蓮王微微點頭,面帶解脫。
黑將軍二話不說,迅速轉向鳳羽珩,如那精衛一樣,對着鳳羽珩就磕了三個頭去,而後大聲道:“屬下黑天,今日起聽令於濟安郡主,此生爲郡主麾下之將!”
蓮王亦將一塊冰牌遞到鳳羽珩面前:“收着吧,千年寒冰所制,極炎之地也不會融化。”
鳳羽珩看了看玄天冥,那意思是:要嗎?
玄天冥攤攤手,“這是你的辛苦費,當然得要着。”
她點點頭,從蓮王手中把那冰牌給接了過來,千年寒冰一貼到皮膚上,又是一陣寒氣襲入進來。她一哆嗦,回手就把冰符扔給玄天冥了,“不要,給你。”
玄天冥苦笑,“平時讓你好好練內力,你偏不聽。”他拿在手中,卻是半點無不適之樣。
蓮王哈哈大笑,多年心病一朝去除,那種感覺簡直就比他當年被從那陰寒之地給放出來一般,瞬間感覺天地都寬敞起來。從來都是陰霾一片的千周,竟也像能透進陽光,照得他心中一片希望。
這笑聲越來越大,漸漸地,鳳羽珩又有了剛纔那種錯覺,覺得隨着蓮王的笑聲,這偌大冰廳都跟着顫抖起來。
這人的氣場怎的就這樣足?
這疑惑剛起,晃動猛地又顫動了一下,她扶了一把玄天冥,險些跌到。就想讓那妖孽別再笑了,就在這時,外頭一名將士一臉恐懼之色地跑了進來,到了衆人面前急聲道:“殿下,大事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