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在抓人之前,玄天冥想的是把姚氏留給鳳羽珩,至於這個鳳瑾元,他直接就給辦了完事。可沒想到,死掉的那個是姚氏,剩下的鳳瑾元他就沒再下得去手,一個生父一個生母,怎麼也得給那丫頭留一個。
原本是安排鳳瑾元住到沙平城那邊的,可是鳳瑾元不願自己住在那頭,堅持留在大營,並主動承擔了大營中的很多活計。有的時候營裡將士練兵,他就到沙平城去幫着沙平百姓做些事情,甚至連給酒樓寫菜譜這樣的事情都做過。
有將士私下議論說,如果這位鳳先生從前不把事情做得那麼絕,一直這樣的話,郡主不會不待見他。可惜啊!他自己把自己的路都給堵死了,縱是回了頭,離岸也太遠,根本上不來。
鳳瑾元的好事也並沒有做太久,大漠裡的悶熱和暴曬讓他染上了暑氣,白天裡幾乎出不了門,嘔吐不止。偏偏鬆康特別煩他,堅持不來給診治,其它的軍醫自然也是聽鬆康的,便也沒人多搭理鳳瑾元,最多就是給他備一些解暑的涼茶,並不給用藥。
鳳瑾元也知道自己挺招人煩的,再加上他也沒了活下去的心思,用不用藥也不計較,甚至對那個被分派來照顧他的小將士不停地表示感謝。有時感覺稍微好一點,他就自己下地倒髒物,不麻煩旁人。
白天暑病難耐,到了晚上便會稍微的好上一些。鳳瑾元乾脆白天睡覺,晚上醒着,卻也什麼都幹不了,就只能坐在營帳的牀榻上,一遍一遍地回憶從前,回憶那些鳳府人還都活着的歲月,甚至加快起他跟姚氏的大婚,當時可是還在世的太后娘娘都送了禮來,何等風光。
這日晚間,玄天冥破天荒地來到鳳瑾元的帳內,手裡還拎了兩壺酒。鳳瑾元不明他的來意,看到玄天冥把其中一壺酒遞給他時,還以爲是要送他上路的毒酒,不由得苦笑道:“九殿下就算是要殺人也不是這個性子的,毒酒這種東西太隱晦,並不是九殿下擅長的殺人方法。”
玄天冥失笑,拉了把椅子在他面對坐了下來,問道:“那你說說,本王應該如何殺人?”
鳳瑾元說:“應該轟轟烈烈的,像殺季凌天那樣,給所有人一個震懾,而不是偷偷摸摸地送一壺酒來。說實在的,對於我所犯下的錯,一壺毒酒真的太便宜我了,想來殿下是爲了給阿珩留些顏面吧?我這個做父親的從來沒做過一件向着她的事,臨到死了還得要這個女兒來幫我保着顏面,實在是沒臉下去面對鳳家的列祖列宗。”
說完,到是很爽快地把那酒壺的口兒含到嘴裡,咕嘟咕嘟地就灌了好幾口下肚。然後將酒往邊上的小桌上一放,看着玄天冥苦笑:“喝完之後多久見效呢?”再品品,“似乎不是立即,那想來九殿下是有話要與我說。”
玄天冥聽着他這話也沒說什麼,把自己手裡的那壺酒也舉了起來,喝了兩口,這才道:“到也沒有什麼特別的話,就是夜裡睡不着,想找個喝上兩杯,想來想去,還從來沒跟你這位未來的岳丈喝過酒,這纔過來了。”
鳳瑾元一愣,“與我喝酒?”再看看自己剛剛喝過的那個酒壺,似乎明白了什麼:“難道是我會錯意了?這壺不是毒酒?”
玄天冥點頭:“你的確瞭解本王,本王要想殺你,絕無可能悄無聲息的用一壺毒酒解決。更何況,說了把你留給阿珩,本王就不會親自動手。”
鳳瑾元眨眨眼,卻並沒有劫後餘生之感,反到是有些失望地搖了搖頭,“是我想得太簡單了,以前拼了命的想活着,現在才知道,原來想死卻也沒有那麼容易。”他抓起那隻酒壺,一仰脖,又灌了幾口。他本就是個文人,沒有多少酒量,幾口烈酒下肚,人就有些暈乎乎的。只覺眼睛發熱鼻子發酸,再一張口,卻是不知爲何就哭了起來。
玄天冥也沒攔,也沒覺得厭煩,就一邊喝着一邊看着鳳瑾元哭,直到他哭得差不多了,這才說了句:“早知今日,何必當初呢?”
鳳瑾元吸了吸鼻子,苦嘆道:“就是因爲早年間並沒有想過會有今日,所以才做了那麼多錯事。現在後悔了,卻也晚了,那麼多人都死了,我還活着幹什麼?九殿下,你說我還活着幹什麼?”
“可是從前你可是一心希望死去的那個人是阿珩的。”玄天冥冷哼一聲,戳着鳳瑾元的傷疤,“要不是本王的媳婦兒有本事,怕是早在你手裡死過不只一次了。”
鳳瑾元點頭,對於自己曾經犯下的錯一點也不避諱地承認:“他們回京的路上我派人殺過;後來沈家幾次三番地出手,我也沒攔着;甚至回鄉祭祖時,子皓和沉魚聯手想要害阿珩,我也盼望着她真的被燒死了……”他一邊說一邊擺手,“太多次了,我都數不清暗地裡動了多少回手,可就像殿下說的,阿珩有本事,哪次也沒讓我成功過。”他一邊說一邊抽了自己一個嘴巴,眼淚又掉了下來,然後竟然問着玄天冥:“九殿下,你說我是不是真的沒腦子?現在想想,我都不知道怎麼就走了狗屎運還中了個狀元,就憑我這腦子,居然還能考上狀元?但凡是個聰明的,在經了那麼多事之後也該明白,阿珩是動不得的吧?怎的我當時就看不出?還一門心思的想着保沉魚?”
玄天冥十分贊同他的說法:“可能當年父皇眼花,看錯了試卷,不然就憑你的腦子,還真不是個狀元的料。”
鳳瑾元特逗,也不知道是經過這麼多事情之後性子真的有了大轉變,還是幾兩酒下肚醉得找不着北,竟膽子大到拉着玄天冥的手開始跟人家嘮扯起家常來。從他備考時說起,一直說到中了狀元跟姚氏大婚,再說到送走阿珩接回阿珩,然後是鳳家的人一個一個的死去,再親眼看着鳳家走向衰敗,每一個環節和細節都沒有放過,那記性好得連玄天冥都不得不服。他甚至說了句:“就衝你這記性,得個狀元也是有可能的。”
鳳瑾元沒接他的話,還在繼續說,他甚至把鳳羽珩剛回京時,玄天冥和玄天華爲了給鳳羽珩撐腰,到過鳳府幾次、都說了些什麼話全給背了下來。
這一番傾訴簡直就是他鳳瑾元以及鳳家全族的一生回憶錄,玄天冥也是聽得津津有味,畢竟裡頭有他媳婦兒的參與,而且還是做爲打臉那個人存在着的,聽起來很是過癮。
終於,鳳瑾元說到姚氏下葬時停了下來,再一扭頭,天都放了亮。他的酒醒了大半,一看到自己極沒形象地跪在地上,雙手抱在玄天冥的膝間,就覺得有些不好意思。他想給玄天冥道歉,說自己是喝多了才失的態,可又覺得道歉什麼的太過蒼白,沒什麼實際的意義。再一張口,卻是道:“我是個將死之人,現在唯一能求的就是九殿下以後能善待我們阿珩。鳳家沒給也半點親情,我希望這份缺失能在她嫁到御王府之後補回來。我這個女兒不容易,能活到現在全憑她自己的造化,想來以後我死了,她可以更輕鬆一些。”
他從地上起來,腿跪得久了不太好使,差點跌倒。玄天冥扶了他一把,道:“本王自己的媳婦兒自然會好好照顧,你還有別的……囑託麼?”他本想說你還有別的遺囑嗎?後來覺得有點兒不太人道,便臨時改了口。
鳳瑾元到也沒客氣,想了想說:“我還有一個妾室和一個三女兒活着,妾室不入族譜,談不上休不休離不離的,我死了,她自然就自由了。那個三女兒跟阿珩一向交好,想來不需要我操什麼心,有她二姐姐在,絕對不會虧了想容。到是還有個四女兒……”鳳瑾元頓了頓,從摸索着從枕頭底下拿出一封幾日前就寫下的信來,遞給玄天冥道:“這是我寫給粉黛的信,她在京中呢,雖然許給了五殿下,五殿下待她也是不錯,但我這心始終是放不下。殿下應該還記得那個丫頭,她那性子就隨了當初沉魚的母親沈氏,一點腦子也沒有,點火就着,小小年紀就怨氣纏身。我不知道該如何教育好那個孩子,人家也不聽我的話,就希望殿下將來回京時能把我這封信交給她,算是一個父親臨死前最後對她的叮囑吧!”
鳳瑾元說完這些,又見玄天冥把信接過,這才放了心。酒勁兒徹底散了去,暑病卻又侵襲上來,他迷迷糊糊地倒向牀榻,很快就昏睡過去。
玄天冥叫了外頭的將士進來幫鳳瑾元去了鞋襪外衫蓋好被子,這才離了營帳。迎着大漠裡迎升的太陽,迎着隨之而來的暑熱,他將鳳瑾元的那封連信封都沒有裝的信打了開,看到的是一個臨死之人對女兒最後的告誡,竟全部都是讓粉黛不要再跟鳳羽珩做對。他告誡粉黛,只有跟鳳羽珩交好,才能平安地活着,而如今,什麼也沒有比還能活着更幸福的了。
玄天冥輕嘆一聲,將那信揣到懷裡,鳳瑾元的這個心願他還是願意幫着達成的,只看那鳳粉黛知不知悔改吧!畢竟鳳家是鳳羽珩的根,他也不希望到最後鳳家凋零得一個都不剩,不過好在還有那個鳳想容,他家媳婦兒身邊也不至於太寂寞。
一夜長談後,鳳瑾元病得更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