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羽珩的聲音很意外地讓粉黛的氣焰迅速熄滅下來,原本還囂張着的丫頭在聽到她二姐姐的聲音之後,竟是怔了怔,掐着腰的雙手也放了下來,叫喊理論聲也止了住,就那麼呆呆地站在原地背對着鳳羽珩,站了好半天。
就在黃泉忍不住想要問問她這是要做什麼時,鳳粉黛這才轉回身來,面向鳳羽珩。鳳羽珩見她氣色不是很好,到也不是生病,像是幾天都沒睡好覺般,眼圈兒都是黑的。
“你又在鬧騰什麼?”她的語氣也緩合下來,兩世練就的察顏觀色讓她看得出,鳳粉黛的情緒已經在她來了之後向着另一個方向逆轉,那種逆轉並不是害怕,而是帶着幾分感慨,和那種世事變遷的悲涼。
鳳粉黛許久不見她二姐姐了,哪怕鳳羽珩回了京城,兩人也並未曾相見過。剛剛鳳羽珩說話,她覺得她這個二姐姐還是從前的那個二姐姐,還是那麼盛氣凌人,還是那麼絲毫也不讓份兒。哪怕是成了親,也依然保持着當初在鳳府時的那份凌厲。可是她自己呢?
怎麼感覺不過幾年光景,她就老了呢?這要換了從前,鳳羽珩這樣說話,她一定是會想盡一切刁蠻語言頂撞回去的,哪怕知道在這個二姐姐面前討不到半分好處,也要一逞口舌之快。她從前做事只圖過癮,什麼後果都不計,不管對方是什麼身份,只要脾氣上來了都敢招惹。可是現在,她知道害怕了,知道權衡利弊了,也知道什麼樣的人自己惹得起,什麼樣的惹不起。
再看鳳羽珩,鳳府風雲歲月如雲煙般從眼前一一閃過,她不由得苦笑起來,輕聲呢喃了一句:“以前的我,到底是有多大的底氣,竟認爲自己真的能鬥得過她呢?”她說完,又看了眼姚安,到底還是不甘心地說了句:“姚掌櫃自己做不了主,就去搬救兵了。”她是鳳粉黛,怎麼可以一言不發就這麼輸了?再挺挺身板,又衝着鳳羽珩道:“二姐姐,今日我也並非誠心取鬧,只是想接回我的弟弟,還望二姐姐能夠成全。”說完,目光又默默地低垂下來,聲音也放輕了許多,“你也知道,鳳家沒什麼人了,我不過是想添個孩子熱鬧熱鬧,僅此而已。父親不在了,現在那座宅子是他名下的,我也不想再住。五殿下爲我安排了另一處別院,明日我就會搬過去,鳳府那頭的地契我也在父親的書房裡找到了。”她一邊說一邊從袖袋裡摸出一張紙來,再遞到鳳羽珩面前,“現在你是長姐,你說怎麼處置就怎麼處置吧!是賣是留,我都沒有什麼意見。但那個孩子你得讓我接走,你就當可憐可憐我,我不想孤孤單單的一個人。”
她話語淒涼,面上雖也是很淡很淡的,感覺不出半點親情所在。但這樣的話說出來,卻也是讓鳳羽珩不得不感慨。這個孩子,從小就不服輸,就不甘心自己的庶女地位,可卻從來不知道從正確的途徑去改變現狀,哪怕是得了五皇子的婚約,也沒有讓她的虛榮心得到充份的滿足,反而是心氣兒越來越高。她不知道該怎麼勸說,或許這就是鳳家人的根兒,粉黛的性子像足了鳳家人,而想容卻是像安氏更多一些,所以,她能拉想容一把,卻對粉黛無能爲力。
同樣淡漠地看着這個妹妹,鳳羽珩說:“你若是這樣說話,我到是可以答應,但那孩子兩歲多了,是走是留,是跟着誰一起生活,總是要問問他的意見。”她說完,對百草堂裡的夥計說:“去叫婆子把孩子帶出來。”說完,又看看鳳粉黛,想來想去還是開口道:“有些話我知道你也聽不進去,我平日裡也無意與你說起,但今兒既然趕上了,我便多說幾句,誰讓我到底是你的二姐姐。粉黛,你也老大不小的了,得知道什麼話該說什麼話不該說,也得知道什麼場合需要什麼樣的形象去配合才能更加得體。自己想要成爲什麼樣子是你自己說了算,我並不認爲當初的沈氏有多榮光,也不覺得沈氏的爲人值得稱讚。你若有心,好好待五殿下,那纔是你這輩子的依靠。哪怕學學你親孃,能籠絡住男人的心,也比學沈氏好。”
“二姐姐是在教訓我。”粉黛聳肩而笑,“是覺得你剛進來時,我說的話很難聽吧?可那就是我,一個上不去檯面兒的庶女,又怎麼比得起你這樣尊貴的嫡女呢?若非如此,我今日何苦站在這裡,低聲下氣的求你?”
說話間,後院兒的婆子領着那個兩歲多的小男孩兒走了進來,小男孩兒還是泛黑的皮膚,卻比從前壯實許多,婆子要跟在他後頭小跑才能追得上。
鳳粉黛試圖從這孩子的五官上找出點鳳瑾元的樣子來,可努力多次又不得不放棄。真的不是不像啊!
也不知是不是血脈的關係,這孩子一進了前堂來,四下轉看一圈,最終,目光落在鳳粉黛身上,到是鬆了婆子的手,笑嘻嘻地往粉黛身上撲了去。也不說話,就用圓滾滾的小胖臉兒去蹭她的腿。
粉黛的心一下就化了,蹲下來一把將孩子抱在懷中,一遍一遍地問:“跟姐姐回家去好不好?以後跟着姐姐一起生活好不好?”
孩子笑着點頭,再想了一會兒,更是奶聲奶氣地道了一個字:“好。”
這聲“好”一出口,就是連鳳羽珩都不得不心服口氣。到底是血脈相連的,那種骨肉致親,在這麼小的年紀是無論如何都無法割捨得開。再看看粉黛,也是帶着真心誠意。她便不再勸,只對粉黛說:“是你的親弟弟,你想帶就帶走吧!”
粉黛點頭,又從袖袋裡掏出一張銀票來向鳳羽珩遞了過去:“你養了他這麼久,我多少也該有些補償的。這些也不知道夠不夠,要是不夠的話,二姐姐就擔待些,別跟我計較。”
鳳羽珩搖搖頭,沒接。粉黛又執意地等了好久,見她實在不要,便又收了回來,卻是自嘲地道:“是啊,區區五百兩銀票,你自然是看不上的。”她捏捏孩子的小臉,又問:“這孩子你們給取了名嗎?”
“沒起。”鳳羽珩說:“百草堂的人都習慣叫她小寶,你若有心,就給取個正經名字,然後上個戶籍吧!既然要養着,那就好好的養,就像你說的,當給自己做個伴。”
粉黛點點頭,沒再說什麼,站起身來領着那孩子就往外走。經過鳳羽珩身邊時,極輕聲地說了句:“謝謝。”然後頭也沒回的上了停在外頭的馬車。
這時,圍觀的百姓也聽出門道來,有人想起:“那孩子不就是當初鳳家小妾生出的那個孽種嗎?”
“對啊!他們府上辦滿月宴時我還去過,是那小妾跟個戲子生出來的孩子,不是那鳳丞相的種。”
說起鳳府當初那些個醜聞,人們真的能一下子聯想到很多。鳳羽珩就站在百草堂裡聽着,不刺耳,只是有些淡淡的心酸。
終於有人意識到當着鳳羽珩的面兒說這些有點不太好,於是趕緊又把話給扯了回來:“沒想到那孩子竟一直是御王妃在養着,王妃真是大善之人。”
大不大善她不知道,只是覺得那畢竟是一條生命,她既然看到了,就不能眼睜睜地瞅着那生命隕落。
今日鳳府很亂,所有的下人都在忙着收拾東西,五皇子給鳳粉黛又安排了一處別院,取名“水晶”,已經收拾妥當,就等着粉黛明日帶人搬過去。
有很多下人今日就要被遣散,粉黛還了他們的賣身契,也給了遣散的銀子,只留了十個人跟着自己一起搬。
她領着小寶回府時,那些被遣散的下人剛走,管家何忠自然是能留下的,他看了看那孩子,一眼認出,便上前對粉黛說:“要不要再去請兩個婆子來?小少爺回府了,身邊不能沒有婆子照顧。”
粉黛點頭,還特地囑咐說:“要請兩個最好的,多給些錢沒關係,一定要好的,要面善的,爲人也得忠厚老實,絕對不能有花花腸子的那種,知道嗎?”
何忠只聽這幾句話便知鳳粉黛對這孩子是上了心,於是趕緊應下,卻也道:“奴才撿着做事麻利,眼緣也好的買回來。至於爲人,那還是得請小姐日後多觀察琢磨”
粉黛沒再說什麼,打發了何忠立即就去買婆子,自己則又蹲了下來,正準備逗孩子玩上一會兒,結果這孩子卻突然間哭鬧起來。
她有些慌亂,不知該如何去哄,只不停地勸說:“小寶不哭,姐姐陪小寶玩,小寶別再哭了呀!”耐心是有,無奈實在是缺少經驗。
丫鬟冬櫻也跟着一起鬨,可不管怎麼哄,那孩子都是大哭不止,隱約間還能看到孩子眼睛裡透出一種恐懼。冬櫻一下反應過來,試探地問:“小寶,是不是不喜歡這個地方?”
那孩子竟點了頭,還伴着哭腔說了句:“小寶怕,好害怕。”
粉黛不解,“你怕什麼?”
小寶太小,說不出來道理,冬櫻卻猜到了幾分,於是跟粉黛說:“小少爺幼時曾在府裡住過,許是那時候受了驚嚇,有陰影一直在孩子心裡堵着呢!”
“都是多久以前的事了?”粉黛一怔,猶猶豫豫地道:“再說他那時多小啊?能記得住事?”
冬櫻說:“事是肯定記不住的,但或多或少會有些印象留存着吧?”
粉黛擺擺手,“罷了,左右咱們也要搬家,若真是這樣,到了新宅就會好的。”說完,又去哄着那孩子,“小寶不哭,明兒我們就搬家了,姐姐帶你去住一處更好的院子,比這裡好上十倍百倍。”
孩子像聽懂了一樣,用力點了點頭,還往粉黛懷裡撲了去,嘴裡還是不停地念叨着:“怕,怕。”
粉黛心中乍暖,只覺得自家弟弟雖然害怕,可還知道撲進自己懷裡,她就是這孩子唯一的依靠,這種感覺可是從來沒有過的。她覺得這就有點像鳳羽珩和鳳子睿,那姐弟二人的關係從前她就沒少羨慕,而現在,她終於也有自己的弟弟了!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