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楚窈起牀，老婦人頭也不回地說道：
“那裡只有昨晚剩的白米粥，你自己盛，盛完換件衣服，再這裡待上幾日，老婆子就送你離開。”
她也沒問楚窈要不要離開，就直接替她定了下來，好像一點都不想楚窈呆在這裡。
楚窈也沒反駁，昨日腦子被河水泡的有些發昏，此刻才真正有了精神，也認真跟老婦人道了謝。
老婦人哼哼兩聲沒吭聲，繼續把她的小魚乾拿出來曬曬，順手把昨天的衣服還洗了一遍，趁着楚窈換衣服的時候，又把所有東西都擦試了一遍。
只不過到底是有些年邁，剛一坐下，身上的骨頭就咔嚓咔嚓幾聲脆響。
“唉……”
她嘆了口氣，自己終究還是老了。
楚窈換上了衣服，也不知道老婆子是從哪裡拿來的衣服，竟然跟她的身形很是契合，而且鷹的位置不算隱蔽也不算太敞亮，就在右腰處，只要她平時手垂下去，自然就會擋住那個圖標。
最重要的是，這件衣服終於沒有河裡面那股魚蝦的味了。
等她出來的時候，就看到老婦人坐在一邊，看着不遠處，眼睛處的褶皺更是堆在了一起，眼神複雜。
聽到動靜，才慢悠悠地轉過頭來。
看到楚窈換上了衣服，老婦人眼裡明顯閃過一絲驚豔。
“雖說這裡沒有惡霸，但是難免會引起風波，不像麻煩纏身的話，孩子還是先把臉擋一擋吧。”
老婆子剛說完，就起身朝着屋內走去，沒過一會兒，她手裡抱着楚窈的衣服走了出來。
楚窈正疑惑間，就看到老婦人已經把她的衣服放進了盆裡，看樣子是打算洗了。
她微愣，心裡一暖，卻也不忍心真讓這個老婦人給她洗衣服。
“奶奶，還是我來……”
“你這細皮嫩肉的哪裡會洗？老婆子愛乾淨，還是讓老婆子來吧。”
老婦人說什麼都不讓楚窈動手，只是叮囑她回去歇息。
楚窈看着幹活的老婦人，沒說什麼，只是靜靜地陪她坐了一會兒。
誰知沒過多久，就見一個邋里邋遢的年輕男子探頭探腦地在院子外面朝裡面看。
那男子身上的衣服都是鬆鬆垮垮的，看着像是不知道從哪裡撿來的別人的衣服，很不合身。
還有幾個補丁在上面，楚窈眯眼看着上面的針線，發現跟自己昨晚上躺過的那張牀上面的補丁縫補的手法很是相似。
看上去都是出自老婦人之手。
難道這就是她的兒子？
男子見楚窈看他，嚇得往後縮了縮，眼裡流露出了恐慌，還有一絲小心翼翼和疑惑，除此之外，一片單純。
他的手扶着牆，小心翼翼地露出了笑容，很快又兩隻手攪在了一起，看上去很是不安。
楚窈看這男子的眼神和舉止，總有一種違和感。
她回頭看向老婦人，卻見她把衣裳晾在了院子裡，也注意到了門外探頭探腦的那男子。
“王三，你今天起牀有些晚，快進來，給你留了你最愛的地瓜。”
老婦人眼神溫和地招手，毫不意外，好像早就已經習慣了。
那王三也下意識向前走了兩步，卻在看到楚窈的時候又呆在了原地。
“仙……仙子……”
他懵懵懂懂地指了指楚窈，嘴角還有一絲晶瑩落下，咬着手指頭模模糊糊地嘟囔着仙子。
楚窈微怔，忽然就意識到了面前這人的異常，他的神智有問題。
老婦人也笑了一聲，把人帶進去吃地瓜，這男子全程都在盯着楚窈，啃着地瓜也不說話。
“這是……”
楚窈疑惑，看上去兩人不像是母子，更不像祖孫。
老婦人給男子倒了一杯水，悠悠說道：
“他是個命苦的孩子，生下來就是身體不好，長大後，家裡人也相繼沒了，現在只剩下他一個人，好在前段時間是傷了腦子，成了傻子。”
村裡人對他頗爲照拂，雖然日子清苦些，他倒也吃喝不愁，更是給她這個孤寡老太婆帶來了不少安慰，所以她一直都很樂意他能來陪陪她。
在老婦人說這些的時候，楚窈一直打量着他，發現他時不時就會瑟縮，好像是受到了驚嚇一般。
瘦弱的身體像是隻有骨頭一樣，每次抖動，楚窈都會忍不住擔心他骨頭架子散了。
癡傻了還膽子這麼小，這人是受了驚嚇後被嚇傻的吧？
不過她也沒有開口再問他的事，反而跟老婦人說道：
“奶奶，我出去走走。”
楚窈剛說完，就看到老婦人皺起了眉頭。
不過她並沒有阻止楚窈，反而叮囑道：
“就在這個村子裡走走就行，別去後面那座山上，也別離開這個村子，什麼都別打聽，過幾天老婆子送你離開這裡。”
她說這些話，顯然是已經意識到楚窈並非像她自己說的那樣是個可憐人，但是這個善良的老婦人還是沒有忍心把她趕走。
那個啃地瓜的男子在聽到老婦人說到那座山時，眼裡明顯流露出了害怕，好似想要把自己緊緊縮起來一樣。
這些異常楚窈自然沒有錯過，她不解地看了一眼男子，心裡有了幾分計算。
“多謝奶奶告知。”
楚窈認真道過謝，得了老婦人應允之後就離開了。
只是她不知道的是，在她離開之後，那個啃地瓜的男子視線一直在她身上，着急地想要說什麼，卻被老婦人打斷了。
“傻孩子，吃你的地瓜吧。仙子是不會遇到危險的。”
那男子還想說什麼，卻明顯想到了什麼，嚇得手一緊，直接扣緊了地瓜裡，橙黃色的地瓜瞬間糊了他一手，粘粘稠稠的觸感讓他忍不住甩起了手。
老婦人忽而一笑，摸了摸他的腦袋，給他拿帕子擦了擦手。
隨後，收起了笑容，眼神裡多了一些懷念。
“申兒小的時候，也是這般……”
可是現在，申兒卻已經遭遇了不幸，只剩下她一個人。
楚窈沒有想那麼多，沿着街道走在路上，果然如她昨日看到的一般，這裡的人家不多，可幾乎每家都是半掩着房門，裡面只有老人和女人，就連孩子都很少見。
至於男子，到目前爲止，她也只見過剛剛那個啃地瓜的傻子。
而且舉目望去，除了之前她被衝上來的那個廢棄碼頭，這裡幾乎是四面環山，老婦人剛剛話裡的那座山，也不知道說的是哪座山。
就在她疑惑的時候，就看到迎面走來了一個瘦弱的女子，手裡還挎着一個籃子。
女子大約二十多歲，可臉上已經是歷經風霜，若不是楚窈看她的骨相，恐怕也會以爲這人是個四十多歲的女人。
那女人臉上身上曬成了銅棕色，眼皮耷拉着，臉上的皺紋也不少，一雙手卻是看上去很有勁，尤其是上面的繭子，一看就是平時幹了不少活。
那女人也盯着楚窈看了會兒，突然扯了扯嘴角，不知是嘲諷還是別的意味。
“你……”
楚窈剛揚起笑容，準備探聽點消息，最起碼要知道這裡最近有沒有來別人。
可纔開口說了一個字，就見那個女人移開了視線，手裡的籃子甚至硬擠了一下楚窈，下一秒，楚窈的手就被籃子上的刺劃了一個白道，微微腫了起來。
她神色一冷，卻見那女子反而倒打一耙，冷聲道：
“你沒長眼睛嗎？走路都不會走！真不知道申阿婆帶你回來做什麼，簡直讓人厭惡至極。瞪什麼瞪？說的就是你，你以爲這個村子是什麼好地方嗎？哼！”
說完，也不給楚窈說話的機會，女人徑直離開了。
楚窈也沒追上去，心裡卻想着這女人的話是什麼意思。
什麼叫這個村子不是好地方？
這個村子肯定是有問題，這一點楚窈早就發現了，只是有什麼問題她還沒有頭緒，不過現在看來，所有秘密都在老婦人說的那個山頭上。
就在楚窈觀望的時候，附近的幾家人也偷偷在門外看着她，只不過沒有一個人出去。
楚窈心知這些人是不可能出來了，也不打算再繼續等下去，擡腳朝着東邊的一座山頭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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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這些人提供不了消息，那她就親自去看看這些人隱瞞的到底是什麼。
她前腳一走，後面這些人就打開了房門。
“這姑娘可真美，咋就被申家阿婆撿着了？真是……”
“剛剛那個齊家媳婦是咋回事，胡說什麼呢？”
“就是，這不是提醒了這姑娘嗎？我可是覺得這姑娘天仙似的，跟我兒子很配。要是這姑娘跑了，我可不饒她！”
“徐姐你這話就不對了，怎麼就跟你兒子配了？我還覺得跟我兒子相配呢……”
“……”
一行人吵吵鬧鬧，楚窈尚且沒有走遠，把衆人的話盡收耳裡。
看來這羣人還想打她的主意，只是，她們這些人所謂的兒子，她一個都沒有見到，聽他們這麼一說，好像這個地方的男子並不是全部出事了，只是不見人影，而且好像除了她並沒有外來人。
她心一沉，蕭郴和華影果然沒有被衝到這個地方來。
緊接着，她就聽到了這羣人的話題換了一個。
“剛剛那姑娘去的地方是東山，那裡可是……”
“怕什麼？等她吃點苦頭，我們再跟官爺說一說，把她弄回來。”
“可那個地方不讓我們女子去，若是她被殺了，那我兒子這……”
“……”
楚窈本來還想再聽聽她們說什麼，可看着不遠處的身影，她想了想，還是走了過去。
不遠處的人正是之前在老婦人家裡見到的那個傻子，楚窈心想，只怕整個村子裡，唯一的男子就是他了。
“仙子……仙子不能去…山裡。”
他結結巴巴地說完，就紅了臉，半是羞澀半是害怕地避開了楚窈的眼神。
楚窈眼神閃爍，突然臉上的神情變得溫和了起來，看上去就像是一個準備誘拐小朋友的怪姐姐。
“你能不能告訴我，爲什麼不能去山裡啊？”
這人就連傻了都一直記得不能去山裡，看來山裡有什麼東西一定很重要，或許關乎整個村子。
她本不在意這個村子如何，但是她在意那個申阿婆。
申阿婆的話雖然看似是爲了她好，實則也是故意告訴了她，若是想了解這些，就去這幾個關鍵地方。
那個男子聽到楚窈的問話後，先是一愣，隨後像是想起了什麼恐怖的事情一樣，瞳孔放大到不能再大，嘴脣也哆哆嗦嗦起來。
突然，他抱緊了自己的腦袋蹲了下去，嘴裡呢喃着：
“怪物！都是怪物！他們都是怪物……好可怕……”
楚窈挑眉，怪物？
她也跟着蹲下身，還想仔細聽聽這人說些什麼，卻發現他只是一個勁地呢喃着這個，除此之外沒有別的了。
看着這男子明顯有些崩潰的神情，楚窈嘆息一聲，起身一個手刀把男子砍暈了過去。
再讓他這麼崩潰下去，只怕往後會更傻。
申阿婆想讓她去山上看看，一定是有她想要了解的東西，對於申阿婆來說，最重要的肯定就是她的兒子。
楚窈不再耽擱，把男子放下之後，就悄摸着往山上走。
這裡本就寂寥無人，山腰上更是隻有一些青綠色的雜草，鬱鬱蔥蔥，草裡還有不少不知名的蟲子在蹦噠。
楚窈一個人走在山上，看了一眼不算特別高的山頂，突然就聽到了一陣腳步聲。
她一頓，隨後立刻趴在了地上，將自己隱藏在雜草之間。
聽腳步聲，好像是有兩個人朝着這邊走來了，而且還是從山上下來的。
楚窈心一凜，看來山上果然有人，還好她沒有魯莽地直接衝到山上。
周圍幾個蟲子爭先恐後地圍了過來，都想在楚窈身上咬上一口，她看了一眼不遠處的兩人，還是咬了咬牙沒吭聲。
自從落水之後，她身上的藥粉全部浸溼丟失了，除了縫合在衣服內側的兵令和戴在手指上的玉扳指，她所有的銀票都丟了。
否則，這些蟲子焉能靠近她半分？
兩人似乎是下來解手的，楚窈只聽到一陣水滴聲，很快就是衣服窸窸窣窣的聲音。
她低咒一聲，只能強忍着心頭的着急，忍着周身的癢意等着兩人離去。
誰知兩人竟然在這個地方聊起了天。
“督軍讓我們每天守着這些花，你說這些花到底有什麼用？我那天偷偷摘了一朵，味道很淡，也不知道到底做什麼用的。”
“你纔來沒多久，自然不懂，這些花學問可大着呢。不過不該問的就別問，好好做你的事，少不了好處的。”
“是是是，哥哥你來了這麼久了，肯定比我懂，承蒙哥哥照顧小弟，只是小弟心裡實在疑惑，這才問了出來。哥哥若是覺得不妥，小弟往後就不問了。”
楚窈聽着兩人對話，忍不住擡頭看了一眼。
只見一胖一瘦兩個官兵正倚在不遠處的樹上，一邊乘涼一邊聊天。
胖的那個官兵繼續開口道：“既然你這麼識趣，哥哥也不瞞着你，只不過這些今日一聽便也罷了，以後莫要宣揚出去。”
“這是自然！哥哥信我，往後就算是我老母親孃子和孩子，我都不放一個屁。”
那個消瘦的男子立刻保證道。
楚窈也知道現在是關鍵時候，立刻豎起耳朵，想要聽他們到底在說什麼。
“聽好了，這東西叫做米囊，花雖然算不上什麼東西，但是等兩個月後結出果實，那果子簡直就是天價！”
“這果子這麼貴的嗎？可是皇宮那些貴人要用？”
不僅瘦的那個被驚到了，就連楚窈都好奇地等着胖的那個官兵繼續說下去。
“錯了，這東西不管是貴人的最愛，民間也有，這可是神仙散的主要來源，神仙散你可知道，那可是令人慾仙欲死的東西。”
神仙散這話一出，瘦官兵立刻就想到了什麼，臉色也變了幾變，聲音都變了。
“這就是傳說中的神仙散？這可是千金難求……”
後面的話楚窈已經沒有再聽下去了，神仙散已經足夠說明很多東西了。
等她反應過來的時候，就聽到那個胖官兵繼續說道：
“至於山洞裡那些人，你也別去靠近，只要保證他們不會離開就行。”
“那些人……”
“不要管！”
胖官兵的聲音都帶了一絲強硬。
瘦官兵被嚇了一跳，立刻不再言語，兩人很快就離開了這個地方。
聽到沒有動靜和聲音了，楚窈終於站了起來，一腳碾碎了腳下還想叮咬她的蟲子，心裡這才舒坦一些。
可一想到剛剛那兩人話裡透露的消息，她的心情瞬間不美妙了。
看來這個村子的確不簡單，如果不是老婦人對她太好，如果不是對某些東西有着刻在骨子裡的厭惡，她真的想撒手不管這些。
只想了一會兒，楚窈就帶着一身被叮的包回到了老婦人的院子裡。
老婦人此刻已經準備好了午膳，看到她之後，也沒有任何驚訝，神色如常地招呼楚窈一起吃飯。
“先用膳吧，今日齊家的那個小娘子說的話你不用理會，她也是個命苦的孩子。”
她說完，就讓楚窈想到了那羣婦人說的話，好像生怕那個女子把她嚇走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