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水湍急,似萬馬般,騰騰而下。
一顆獨木,風雨飄搖,便蕩蕩在這水勢之中。
千舞甫一踏上枯木,只覺搖搖晃晃,擺動不停。不由忙腳下用力,勉力穩住身形。
滔滔水勢,轟轟鳴鳴,似是勁箭般吹打在她的身上,臉上,彷彿間,又在她眼前構成了一面面水幕。朝前方克雷看去,卻只見他整個人在這夜色,在這水幕間,模模糊糊,竟看不清楚。只是從他那也是搖擺不定的身子中可以看出紛紛的勉強。不由擔心道:“要是不行的話,我們先回去再想想辦法也不遲啊。”
克雷雙手之上,青筋暴露,緊握着細長木枝,就彷彿是撐船用的長槳一般,臂間用力,猛地往水底之下刺去。他墨色的長袍不知何時已經完全溼透,溼漉漉地貼在身上。蒼白的臉上不知何時滿是水珠,順着臉頰輕輕滑落,也不知是水還是汗。
帶着衝蕩勁力的水珠,打在他的臉上,迸裂如同散落的珍珠。冷風驟寒,吹在他溼透的墨袍之上,透着一股嗖嗖的涼意。
在這飄搖的長河之上,在這自然偉力面前,恍惚間,那股被天棄,被人棄的感覺竟從心底深深的流出。這一刻,心中的那股孤獨的感覺便彷彿是壓抑不住的火焰一般,悄悄騰起。忽而又化作一股戾氣,是怨。是怒?
腳下枯木,晃動不停。少女之聲,清晰入耳。只是不知爲何,這話語之聲在他聽來竟透着幾分的諷刺,嘲笑。不由邊狠力將手中長漿深深地刺入水底之下,邊倔聲怒道道:“你放心,就算我被水沖走了,也會將你送過去的!”
千舞心下不由一怯,一時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只是心中暗道:這人真是古怪!
一河之隔,卻是彷彿天塹一般,難以橫渡。
二人搖搖擺擺,晃晃蕩蕩,雖有幾次,差點落入水中,被這湯湯大水沖走。只是卻最終竟也是有驚無險。獨木搖動間,漸漸朝着對岸靠了過去,此時,相距不過數米。
千舞眼見事成在即,興奮朝着懷中的風狐道:“快到了,就快到了。”
風狐被這河水衝打,不知何時已經從假寐中清醒了過來。只是在這自然的滔天威勢下,它嚇得只是蜷縮在千舞的懷中,動也不敢動彈。此時聽千舞說話,方纔斗膽擡起頭來,雙眼可憐兮兮地看着她,似是在問:“爲什麼一覺醒來,跑這淋水來了?”
千舞自是讀不懂它的心思,只是喃喃道:“我們從這個方向過去,一定會比那些傻傻地一窩蜂從正面爬山的傢伙們快上不少,說不定他們此時已經開始廝殺起來了。”說着又得意一笑,道:“嘿嘿,看來神靈秘寶已經是我的囊中之物了。”
正當此時,風狐忽然渾身一顫,雙眼大瞪着河流上方,口中着急的“嘰嘰”聲大叫個不停,也不知到底在說些什麼。
千舞一愣,揉揉它的腦袋,笑道:“小東西,怎麼了?”
前方,克雷渾身驟然繃緊,臉色大變,遙遙地看着上方飛瀑而下的激流,神色既帶着幾分的震驚不信,又帶着幾分的恐怖畏懼。大聲喝道:“當心些!”
千舞心下一跳,順着他的目光看去,臉色卻瞬間刷地慘白一片,呆呆道:“那是什麼?”
只見上游,水勢頓猛,激流洶涌,浩浩蕩蕩,正攜千方浪潮打落而下。只是在這滔滔水流之中,似乎正有一道黑影深藏在這激流之下。
它在水中迅捷至極,借水之力,破勢如電。
這黑影綿延,長愈百里,寬約數丈。身軀甫動,彷彿一道黑色的閃電一般,往下方二人急劈而來。
只是這黑影速度太快,又深潛在水中,竟根本看不清楚到底是何物。而本是巨大的枯木在這黑影面前卻是渺小非常,彷彿不堪的滄海微塵一般。
這究竟是什麼魔獸,竟有如此的威勢?
一時間,河底之下,激流暗涌,彷彿間竟形成了一個個巨大的漩渦,在不住地捲動着這獨自飄搖在長河之上的巨木。又彷彿從河底有一雙雙無形的大手伸出一般,在不斷地拉扯着這無憑的獨舟。
克雷臉色難看,也不答話。手中奮力地撐動着長槳,想要勉強穩住身形。只是腳下枯木在這濤濤大浪,洶涌暗流之下,卻是兀自地擺動搖晃不定,彷彿隨時都會被捲入無情地漩渦之中。
這時,忽聽,千舞驚叫一聲,道:“啊!”
只見她嬌柔的身子,在這飄搖的風浪之中,彷彿一朵不勝的百合花一般。隨着風浪的吹打,忽來擺去,漸漸,竟似是隨時都要落入了洶涌湍急的水中一般。
風狐亦是“嘰嘰”“嘰嘰”地失聲尖叫不停!
忽而,千舞腳下一滑,‘噗通”一聲,整個人便往水中栽去。巨浪咆哮,衝打着她的身子,隨波逐流。而那龐然的黑影竟在這眨眼之間已經電閃而至,一瞬間,千舞心中彷彿生出了一股絕望之感。只覺正有一股死亡的陰影將她整個人無形的籠罩。心中害怕,不由緊緊地抱住懷中的風狐。
生死危急,懸於一線。
一時間,她心中彷彿間竟產生了絲絲的迷惘。
正當此時,忽聽,一個滿是焦急的聲音,吼道:“還不快把手給我!”
水花有力,濺打在千舞的臉上。令她幾乎睜不開雙眼。朦朧看去,只見一隻大手在這飄搖的風浪之中,不知何時已然伸到了她的面前。
那隻手在這風浪之中,隨着波濤時上時下,起起伏伏,晃動不停,只是卻依舊那般堅定地伸着!
她不由騰出一隻手來,艱難地朝着那隻手伸去。兩隻手在這風浪之中緩緩地接近,接近……
正當此時,忽而一片洶涌的巨濤打來。一時間暗流四起,千舞俏臉一白,驚叫一聲,頓時整個人便彷彿浮萍一般,朝着遠方飄去。水色朦朧,那隻大手快速地在她眼前後退,一個高大男子的身影模模糊糊似是隔了層水簾般漸漸浮現在她眼前。這一刻,不知爲何,她心下忽然想道:“或許這一眼,就會是永別了。”
驟然,一道高大的身影飛撲而出,一雙大手緊緊地抓住了她肩膀處已經溼透的裘袍。
卻原來是克雷在這千鈞一髮的關頭,整個人但憑兩隻腳夾在浮木之上,身子繃直,緊緊地將千舞拉住。
二人的臉幾乎近在咫尺,千舞不禁怔怔地看着前方那個幾乎是不顧性命的男子。
這一刻,這隻手便彷彿是依靠一般,給了她以希望。一股淡淡暖意從那男子的手上傳來,漸漸涌動,沁入心底。
千舞只覺在這風浪中,克雷的俊臉上滿是倔強,只是不知爲何,恍惚間,竟依舊有着一股落寞深深地藏在眉間。不禁想道:“到底是誰,到底是什麼事,傷了你的心,讓你落寞如此?”
波浪不休,忽而打來,時時將二人的臉龐埋在這深深地水勢之中。
天不知何時已經漸漸泛起了一抹朝霞,只是月卻依舊掛在西方,尚未完全沉下。倒影在這水光中,波光粼粼。
前方水底之下的巨大黑影依舊在不斷的接近,只怕下一刻,就會將這無憑的巨木撞斷,撞飛。而克雷二人便會和這巨木一起被那黑影無情的吞噬。
千舞忽而嫵媚一笑,卻帶着幾分傷心道:“你放手吧,那魔獸已經快到了,再不放手,我們兩個會一起被那魔獸吃掉的。”
克雷的臉上依舊是那般蒼白,雙手上已經青筋暴露,只是他卻依舊死死地將千舞抓住,雙脣緊抿,不語一聲。只是他雙眼中卻滿是倔強之色。
千舞心下感動,不禁慘笑一聲,道:“你我相識不過半夜時間,你又何必爲我如此呢?”
克雷眉頭忽而皺起,臉現猶豫。千舞只當他正在考慮,不知爲何心頭閃過一絲的失落,只是口中卻還是強笑道:“萬一我要是沒事的話,你可要記得一路沿着下游去找我呀。”
一個浪頭打來,將她這帶着幾分悽然地笑語淹沒。
她又何曾想道,只是渡河竟會碰上那黑影這等的魔獸?直讓她措手不及?
正在這時,一段低沉莫名的咒語彷彿從九幽中響起。道:
黑暗凝聚靈魂,
冥火化成骨肉,
甦醒吧,那沉睡在無盡虛無之中的魔力,
將你那無窮的力量,化成我超脫的羽翼!
一股晦暗不明的波動突然傳開,猛然間,又如滔滔大浪一般奔騰不休。空中的黑暗元素彷彿在一瞬間便沸騰開來,歡悅不止。四周忽然傳來了一聲聲淒厲長鳴,猶如萬鬼齊嘯,滔滔魔氣不知從何而來,瞬間便將克雷整個人包裹在其中。
忽然,“次啦”一聲,衣屑紛飛間,一雙羽翼彷彿傾天之幕般,霍然從他周身的森森魔氣中刺出。
但聞克雷一聲厲嘯,彷彿野獸嘶吼一般。只見他雙翼振動,雙手一提,抱着千舞霍然騰空而起,瞬間便升高數米。
一時間,千舞只覺四周景色變幻,耳邊呼呼的風聲,伴着轟轟的水聲交響在一起。這便是曾經期盼許久的飛翔嗎?只是她卻忽然沒有絲毫的心思體驗這種感覺,只是輕輕地靠着那男子寬闊的臂彎,怔怔地看着那男子蒼白的臉,血紅的眼。心中想道:“這便是要入了魔了嗎?”
黑影在下方大河中呼嘯劃過,彷彿刀劍般,竟將那巨木撞的破碎成屑。慶幸的是它卻只是過客一般,呼嘯而過,竟理也沒理那空中的二人。
克雷看着遠去的黑影,血紅色的雙眼之中閃過一抹寒意,高大的身子靜靜地浮在空中,也不知到底在想些什麼。
忽然,一陣低低的咳水聲響起。
這聲音古怪非常,根本不像是人類所發出的一般。只是這裡除了克雷二人卻還有別的什麼?
千舞溼透的裘袍一陣抖動,緊接着,一個渾身毛髮溼透的小東西艱難地從中鑽出,一躍便跳到了千舞肩上,卻是風狐。
只見它本就是圓鼓鼓的身體,似乎是又漲大了幾分,趴在千舞肩上依舊不停地“咳咳”地吐着水,顯得委頓不堪。
原來它剛剛隨着千舞一起落入水中,只是被浸了半天,此時竟一點沒事,當真也是稀奇!
風中,二人一狐靜靜地立着。
千舞忽覺環在腰身上粗壯的手臂竟漸漸加力,似是欲將她揉碎一般。只見那男子血色的雙眼中,不知何時已經有着一抹嗜血在涌動。彷彿間,一股野獸般兇厲氣息在悄悄騰起。一陣粗重的呼吸聲,幽幽地傳入了她嬌俏的雙耳中。心中一跳,不由低聲,帶着幾分茫然喚道:“克雷”
克雷渾身一顫,眼中閃過一絲迷惘。忽一刻,雙翼一振,越過下方河流,飛落到對面山上一處,將懷中千舞放下,轉身,朝山邊遠處走去。
千舞腳下再次踏上了實地,心中微安。只是同一刻,那男子堅實的臂彎也隨着從腰身上滑落。一股冷風被那男子帶起,只覺失去了那股溫暖的氣息,溼透的裘袍上竟透着一股驟冷之意。她不由喚道:“克雷”
克雷身影一頓,漠聲喝道:“別跟過來。”
月色冰冷,淡淡地傾瀉在地上,如水銀似寒霜一般。在這月色之中,他的身影被一層濃濃看不清楚的黑霧籠罩。
千舞怔怔地看着,嗖嗖冷風吹的她瑟瑟發抖,她卻似是茫然不知地立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