斛律孝卿神色凝重的盯着她彎下腰的側臉好一會兒，才默不吭聲的朝她拱手，然後離開了隆基堂。
直到感覺到自己彎着的腰有些疲酸，小憐才直起身子揉了揉腰，然後又整個人躺在了貴妃榻上，深深地陷入了貴妃榻的深處。
今日的陽光仍舊很暖，即便在進行了剛剛那樣一段的談話後她仍舊覺得太陽暖得像是能夠化掉整個天下的雪一般。
沒有人在身邊，她的思緒寧靜，閉着眼睛慢慢的想到了在妙勝寺的那段日子。那個時候只要下雪，因着妙勝寺遮天的大樹不少，所以等到不下雪出了日頭的時候，這寺內的雪總是化的比其他地方的要慢。而積雪厚重的時候，她閒來無事時常常會故意在上頭踩很多很多的窟窿，從自己的房門前到李祖娥的房門前或是從平地上的某一處直直的踩到自己的房門口，有的時候被李祖娥發現她如此貪玩還免不了一番責罵，有的時候也會因爲沒能儘早的更快乾爽的袍子而染上冬季裡最難痊癒的風寒。
而這些事情在當初的確是些微不足道的小事，如今想起來卻又讓她分外的惦記，好希望能夠回到過去那樣無憂無慮的生活。
這個時候，她又想起李祖娥當年費盡心思要她與高儼將關係撇清的原因是什麼。可是日復一日年復一年，事情已經走到了今天這一步，即便她能夠從心底裡理解李祖娥的苦衷，卻也不可能再去重頭開始做一個選擇。而且，她自己心中也有着這樣的一個答案，即便回到從前，那個時候的她應該還是會覺得李祖娥的一切太過可怕，心裡仍舊對高儼抱有不同於旁人的想法的。
她也常常覺得過去的自己活得很天真、很快樂，而她回憶裡最後的那段輕鬆時刻也是高儼到姜豪父母的民宅與她相見的那一次。她知道自己的心裡還記着高儼，可是現在回想起來，除了那個親吻，他連高儼當時的樣貌和表情都記不起來了，好像被這些年的風雪刻意抹去，卻又像是她這些年活得太牽強而忘了一些本該重要的東西。
對她來說，從離開鄴城的時候開始，她所有的情緒都揹負着巨大的壓力，就算在長安承着宇文達對她所有的好，她想要笑出來的時候心裡卻也有什麼壓抑着。
沉思間，小憐忽然聽見耳邊傳來非常細微的腳步聲。過了一會兒，她感覺到自己的身上壓了一塊毯子，知道是祝公公去而復返以爲她睡着了給她披上了，而現在也沒有什麼想要和他說，也就順理成章的繼續裝睡。
她沒有想到在北宮見到陸令萱的那一面竟然是最後一面，也覺得陸令萱如果知道那是她們兩個人之間的最後一面，一定不會那樣狼狽的在她面前露出那樣的表情。
陸令萱自刎的死訊傳來時，她是有些驚訝的。她不是驚訝於陸令萱的死，只是驚訝於陸令萱選擇了這樣的死法，也驚訝於陸令萱就這麼選擇了死亡。
她忽然覺得自己這些年壓在肩上的擔子似乎隨着帶來這個消息的斛律孝卿離開後就被撤去了，現在躺在貴妃榻上享受着溫暖的日頭，她的心裡是這些年從未有過的寧靜，好像從現在開始她再也沒有什麼需要去籌謀的事情，也再沒有什麼能夠讓她見到就覺得壓抑的人了。
身份和仇恨這兩樣東西一同散去的時候，小憐好像看到了另一個不一樣的世界。
只是，過去的那些人事物卻沒有一樣能夠回來，現在也回不到過去那樣的時光，人事物也全都不一樣了。當年的那件事情，因果循環到這個度，也該是個頭了。
祝公公還保持着單膝跪在貴妃榻旁的姿勢，替小憐蓋上毯子的手緩緩地收了回來，目光仍舊留在她睫毛微顫的臉上。沉吟了片刻，他用着不知道是要說與誰聽的語氣和聲音，輕輕開口：“往時家裡頭送我們兄弟入宮的時候從未說過這宮裡會是怎樣的驚險之地，我們兩兄弟上頭還有兩個哥哥，被送到宮裡當差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我們入宮的時候也算是懂事了，而比我們早入宮的人見我們兄弟還小，雖不會特別的禮讓我們，可還是跟我們提過醒，說着宮裡說話做事都得小心翼翼的，該說的不該說的、該做的不該做的都要分清，一個不小心就會身首異處，所以我們都很害怕。也因着這一層面的關係，我們不太敢到某個宮去當差，想着即便沒有那些人的賞賜，只要安安穩穩的活着就可以了。但是遇到你的時候，雖說那時候已經在含光殿當差，但畢竟不是個能提得起面子的差事，被你提攜爲總管的時候我很驚訝，後來又發現你這個主子和其他的主子太過不一樣了。我聽說過你是在晉陽的時候被皇上帶回來的，思襯着你是個民間的女子，想來不會有宮中這些妃嬪從小嬌生慣養習來的刁蠻性子，卻沒想到你真是善良。”說着，他頓了頓：“奴才藉着自己的由頭將弟弟領進了隆基堂，還要謝娘娘的不責怪之恩。”
小憐知道這個裝睡被識穿了，也知道祝公公這一番話是虔心虔意對自己的說的，閉着眼睛將身上的毯子拉到自己的脖子下，翻了個身，悶悶道：“知道就行了，別唧唧喳喳的。”
她的話音剛落下，因着靜謐的環境，一聲壓低的竊笑幾乎是灌入了她的耳中。
她知道是祝公公在笑，卻也不想再多說些什麼，一直閉着眼睛又因着情緒放鬆了下來，在暖陽的照射下漸漸有了些昏沉的睡意。
以前在高肅的府上，她知道下人們都十分的敬重高肅，對他也忠心，所以她也知道對待下人和善的話最大收益的人還是當主子的。入宮的一段時間裡，她時常能看到對貼身伺候的婢女或是內侍大呼小叫的人，但這樣除了能在一時逞面子上的強勢，等到事情過去，這個當主子的實際上什麼好處都沒能撈到，還會徒添下人的厭惡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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