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在宇文達的身邊,小憐如今穿在身上的衣裳料子都是極好的,即便偶有一、兩件料子沒這麼好的,摸在手上觸感都不會太糟糕。
小憐看了鄭玲瓏一眼,垂眸望着自己手中的衣裙,眼眶有些溫熱。這件衣裙的觸感並不如宇文達給她的其他衣裳那樣好,可不知道爲什麼她的心裡卻對這件衣裳有着不一樣的感覺,只是摸着這稍有些扎手的料子都覺得心中震顫。
“大齊雖然亡了,但我的身份若是挑明瞭來說也還是尷尬的,而周國也不可能有我立足的地方。”
鄭玲瓏垂下手,沉默了片刻又把手擡起來像兒時那樣撫了撫小憐的發頂,眼神慈愛的看着她:“這一趟就當你過來小居了幾日,離開後便別再多想了。我記得代王爺曾經說過,我離開蘭陵後,大齊對我的下落不明卻言我已伴青燈古佛,現在這個本是片面之詞的說法也成了真,我也願意這樣伴着青燈古佛來清清靜靜的過一生。王爺在世的時候因爲要爲了大齊四處征戰所以不敢說請辭的事情,也無法真的脫身出來,你說了他也是喜歡這樣清靜的生活的,可既然他不在了,我也就願意這樣子帶着念爾過一生,只要她平安就好了,我今生已經別無所求。”
“嫂嫂,那麼離開白雀庵,從今以後你我就仍是互不相識的。”
小憐動容的抱住懷中的衣裳,雖是分別卻似乎斬獲了真正地新生。
這麼多年來似乎一直都在期望着新的生活,不斷地破繭成蝶,不斷地絕地逢生。從一開始她雖說最想要的是自由,可現在自由對她來說卻成了不切實際的幻想,要待在宇文達的身邊也不可能有真正的自由可言,她唯一能去幻想的就是哪怕被束縛着也要相濡以沫的生活。
高肅曾經爲了大齊而四處征戰不捨脫身,他爲的不是身上的尊榮,而是大齊的存亡。如今,宇文達憂心於周國的朝政動盪,他爲的也不是身上的尊榮,爲的同樣也是國家的存亡。小憐知道宇文達在這個時候應該不會真的再想要請辭了,他的心中必然看不下宇文邕用生命一步步擴大的周國被他人奪去,而宇文家的人要流離失所甚至性命不保,她該做的也許僅僅就是陪在他的身邊了。
而且……
擡眸看向鄭玲瓏,對上對方的雙眼,小憐抿脣微微一笑,沉默不語。
鄭玲瓏還有念爾這麼個念想存在,可若有朝一日宇文達真的出事了,她只怕是個沒有念想存在的人了。如果要行屍走肉的過完下半生,她還倒不如選一個痛痛快快的結局,只是這違背了宇文達一直以來希望的事情。可是,許多事情,曾經答應的時候也無法在按照曾經答應的法子去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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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
天一亮,小憐沒有再去與鄭玲瓏道別,草草的與主持蒼安話別後便離開了白雀庵。
她帶走的行李不多,甚至比來時少了許多。她來的時候託小荷帶了一些東西給鄭玲瓏,所以這一走身上的行裝倒也輕便了一些,只是多了一件布料並不精緻的衣袍。
小荷的手上拎着她和小憐兩個人的包袱,小憐的手上獨獨捧着一個不大的包裹,裡頭裝着的正是鄭玲瓏送給她的衣裳。
昨天臨時決定要離開白雀庵回到代奰王府去,雖不知道小荷是什麼時候又如何通知了宇文達的,當小憐領着小荷走下去一段路程的時候就見到張毅正坐在馬車的車板上等着她們。
“伶俜姑娘。”
見到小憐的身影,張毅跳下車板迎了過去,看了一眼小荷手上並不太繁重的包袱,眼神中似是閃過一絲吃驚:“就這些東西?”
小憐微微側頭瞥了一眼她和小荷兩個人的包袱,忍俊不禁的笑道:“我們這一趟也不是來做什麼的,白雀庵這種清靜之地還需要多少東西呢?這裡頭的都是這些時日需要的衣物,也沒有什麼貴重的東西。”
張毅沒有接話,目光瞟到了她手中獨獨捧着的一個小包裹。
小憐垂眸看了看懷中的東西,又是一笑:“這是我從白雀庵拿走的唯一一樣東西,也是對我而言特別的東西了。”頓了頓,她回頭看了一眼刻着“白雀庵”三個字的門匾:“白雀庵,往後若是沒事也就不需要來了。這不是躲避煩擾的地方,該是面對的還是要面對的,哪怕可能承受不來。”
張毅被小憐略顯深奧的話繞得有些不明所以,求救似的望了一眼站在她身旁的小荷,小荷也只是不解的聳了聳肩,顯然也是不明白這話裡的意思的。
坐在馬車裡,因爲歸家心切,小憐覺得這些顛簸似乎都是無關緊要的事情,甚至也沒有覺得有任何不適應。她在想這一段路要走多遠,回到代奰王府的時候又會是什麼時辰了,和宇文達這麼久沒有見面他又是不是會站在王府的門口等着她……
小荷就不像小憐這麼沉靜了。
白雀庵的這一趟對小荷來說算得上是遊山玩水的,雖然這庵內沒什麼新鮮的玩意,可正因爲這樣對小荷來說反而處處都是新鮮的。在這裡,她不需要像在代奰王府那樣壓抑,雖然仍舊伺候着小憐卻沒有了那種壓抑的情緒,偶爾在樹下和那些年紀相仿的比丘尼掃掃落葉也讓她覺得很新鮮。
長安城其實還有許多喊得上名號的寺廟,可那些地方對小憐來說卻太過突兀,她不想去,也覺得不該去,因爲她的身份。在長安附近的庵很少,白雀庵又是比較偏僻的,雖然這一趟也是藉着看望鄭玲瓏的理由來的,可若是她是鄭玲瓏,在當時也會選擇這個白雀庵的,畢竟偏僻安寧就可以遠離煩擾紅塵。
小憐有些羨慕鄭玲瓏,在這白雀庵甚至連大齊已經亡了的事情都不知道。其實大齊會亡,鄭玲瓏是有所感知的,畢竟這件事情高肅在世時也是很擔心的,若非到了白雀庵讓比丘尼不要再告知她這些事情,只怕也是不可能瞞到這麼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