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緊緊握着愛莉婭的手, 無助地祈求上蒼，無助地召喚着拉斐爾，無助地等待那已經沒有希望的希望。愛莉婭的呼吸越來越微弱, 她的身體在這冰冷的海水裡, 漸漸地似乎變得透明起來, 彷彿她的□□在一點點融入於這嗚咽的海浪。
埃裡克還沉默地站在不遠處的礁石上, 忽然, 他問我說，“安琪，愛莉婭難道只有變成浪花纔可以迴歸大海嗎？”
我悲哀地點點頭。
埃裡克歪着頭, 想了想又說，“那麼, 她還可以變回人身嗎？”
我搖搖頭。輕聲說, “埃裡克, 她盡力了，可是, 她現在不得不離去了。”
“嘭”地一聲，埃裡克從礁石上跳入冰冷的大海里。
他游到愛莉婭身邊，握住她有些透明的手，望着我，清清楚楚, 堅決地說, “不行, 她不能變成浪花。明天, 她就是我的新娘了。”
我望着埃裡克的臉上一絲陌生的表情, 我心頭一震，忙說, “那麼，你愛她嗎？只要你愛她，她就說不定有救！”
埃裡克皺着眉頭望着我，好像不懂我的話。“什麼叫‘愛’？”他喃喃說。
我失望地閉上眼睛，垂下頭來，沒有話可說。
他怎麼會不懂我的話？如果他不愛她，爲什麼站在冰冷的海水裡，不願看她離去？如果他愛她，爲什麼他的語聲中似乎少了一點溫暖，少了一點在乎？
我不懂，一點也不懂。
就在我出神的時候，忽然，一個幽靈般的人影從空中飄落，輕飄飄地落在水面上。那明明是個人，可是，在這洶涌的海浪中，卻踩在水面上，竟然連衣襟都沒有溼一點。
黑暗中，我擡起頭來，迎着那個人的目光。
我的心跳忽然停止―――那個人，竟然是威廉。他一臉憔悴，看上去一副風塵僕僕的樣子，彷彿他剛剛走了很遠很遠的路。
他深深地望了我一眼，沒有和我說一句話，忽然，他輕輕落入水中，我看到他拿出一把小刀，在他自己的手腕上劃了一下。一股鮮紅的血從他的手腕裡飛出，立刻落入愛莉婭微微張開的牙關。
我驚跳了起來，大聲說，“威廉，你在幹什麼？你在割腕自殺嗎？”
威廉沉默着，我卻看到，愛莉婭的皮膚忽然有了些顏色，不再像剛纔一般的透明瞭。我呆在當場，不知如何是好。只聽到威廉的聲音在我耳邊說，“我的血液裡還有永生之花的殘餘，至少可以拖延她的生命。”
他本來已經十分疲憊的面色此刻變得蒼白如紙，他對我輕聲說，“趁着我還能堅持，你快去找來拉斐爾。”
我不敢靠近他，也不能靠近他，只是感到痛楚在一寸寸撕裂我的心，我強忍着眼淚，我的聲音卻開始打顫了，“威廉，求你停下吧，我已經求了不知多少次了，拉斐爾根本沒有出現。你這樣下去，很快會死的。拉斐爾不會來了，你又能拖延她的生命多久呢？”
“繼續求，拖延一分鐘，就多了一分鐘的希望。”他平靜地，有些虛弱地說。
我僵住了，我不能阻止他救愛莉婭，我也同樣渴望愛莉婭活下去，可是，他上次的傷恐怕還沒有完全痊癒，現在他血液中的永生之花本來已經是殘餘，就算他流乾了血，愛莉婭能夠死而復生嗎？我悲傷地望着威廉，只見他回過頭來，他的目光裡，滿是深深的愛意，他淡然一笑說，“安琪，別擔心，只要一息尚存，我們就不能放棄希望。”
我給他一個慘淡的微笑，多想游到他身邊，伸出雙臂擁抱他。多希望永生之花還在我的血液裡，至少，我可以代他流血。
可是，我不能。我閉上眼睛，集中精神，在心中呼喚着拉斐爾。
忽然，我聽到埃裡克恍然大悟的聲音，“威廉王子，真的是你嗎？”
威廉微微點點頭，沒有說什麼。
埃裡克轉向我，突如其來地問，“你們雖然沒有說什麼，可是你們望着彼此的眼神，爲什麼那樣不同呢？”
我還沒有回答，忽然聽到他繼續問道，“我明白了，你愛他，他也愛你，對不對？”
我不知道在這種關頭，他說這個是什麼意思，只是心不在焉地點點頭，沒有興趣和他閒聊，我的目光又一次投向威廉，望着他的血一點點流出他的身體，我覺得我的生命也似乎隨着他的在一點點枯萎。
埃裡克卻還是不肯罷休地望着我說，“原來你就是伊麗莎白？”
我還沒來得及說話，忽然他拍了拍自己的腦袋，恍然大悟般地說，“我明白了，你們之間的感情，原來就是‘愛’！”
他忽然垂下頭來，自言自語說，“原來我從來都沒有愛過。”
他遊向已經沒有知覺的愛莉婭，望着她美麗的臉，輕聲說，“原來你愛過我，可是，爲什麼，我卻沒有愛過任何人？告訴我，爲什麼我的心中沒有愛？”
就在這時，原本黑暗的大海，忽然變得明亮起來。
深藍色的海水變成了雪亮的，如同海底忽然亮起了一個巨大的光源，
天空依然是黑暗的，黎明還遠遠沒有到來，可是海水卻率先亮了起來，如同晨光拋棄了天空，選擇了大海。
“拉斐爾終於來了！”我如釋重負地想。
可是，忽然，海水裡傳來一陣銀鈴般的笑聲。雪亮的海面上，忽然跳起了一串美麗的，雪白的浪花，隨着浪花輕快地落入海水中，那串令人愉悅的笑聲瞬間包圍了我。
不光是我，在場的其他人，都被這笑聲環繞着。我心中的悲傷和無助忽然煙消雲散。
一羣小人魚不知何時纏住了埃裡克，我驚訝地向他望去，看到一隻粉嫩的小手放在他的胸口，一個美麗的小女孩，睜着一雙湛藍的眼睛微笑望着埃裡克說，“奇怪，你的心怎麼是石頭的？”
埃裡克伸出手來一把抱住那個小小的美人魚，他的目光明亮如星，“你說什麼？我的心中沒有愛，就因爲我的心是石頭的？”
小人魚攀上他的脖子，點點頭說，“是呀！石頭心又冷又硬。”
埃裡的頭埋在小人魚美麗的金色捲髮裡，他的聲音有些顫抖起來，“我終於明白了！愛莉婭一次又一次地問過我，要不要一顆全新的心，我卻從來不懂得她在說什麼！”
小人魚伸出手來，無暇的小手放在埃裡克尖削的下巴上，“可憐的王子，不要難過啊！你真的想要一顆全新的心嗎？”
埃裡克憂傷地望着她，點點頭說，“當然想，非常想！”
她忽然跳出埃裡克的懷抱，拉起另外一個孩子的手，一羣孩子忽然手拉手浮在水面上，圍成一圈，將埃裡克團團圍住。
剛纔在埃裡克懷中的小人魚擡起頭來，望着天空說，“親愛的拉斐爾天使，求求你，幫幫可憐的王子吧！”
埃裡克也俯下身來，誠懇地，虔敬地說，“幫助我，拉斐爾天使！”
深藍的夜空忽然變得比大海還要明亮。
拉斐爾美麗的翅膀忽然環住了埃裡克的上身。
我看到，一道深紅色的光落在他的胸口，那個小人魚忽然跳起來，對着那光芒吹了一口氣。
埃裡克忽然整個人向後倒了下去。我怕他溺水，趕忙游過去扶住他。只見他的雙目閉着，如同熟睡着一般，他的臉上蒙着一層美麗的天使的光輝。
“安琪，給他全新的心並不難，可是，只有全新的生命的氣息，才能將他的石頭心徹底融化。現在時機成熟了，等到他醒來，他的石頭心就會徹底融化在他全新的心裡。”拉斐爾微笑對我說。
我鬆了一口氣，想要說謝謝，拉斐爾卻轉向威廉。
“威廉，你還好嗎？”他淡淡地問。
威廉腕間的鮮血，忽然停止了流淌。愛莉婭卻已經不再是透明的了。她依然靜靜躺着，無聲無息地，不知是死是活。我聽到拉斐爾嘆息着說，“威廉，如果你多一點信心，就不會這樣和自己過不去。”
威廉整個人都沐浴在一片雪白的天使的光芒下，就連他蒼白的臉，在這美麗的光芒中都顯得不那麼憔悴了。他輕輕點點頭，忽然，他的脣邊蕩起一個微笑，“你低估了我的信心，我一直相信，只要我向你求助，你就不會眼看着我死掉。”
拉斐爾笑了，“靈魂是永恆的，你不會死。”
他的聲音停頓了一下，他的笑意散去了，“走吧，威廉，你該回去了。”
威廉回過頭來，給我一個鼓勵的微笑。然後，他忽然凌空飛起，片刻便消失在已經晨光微現的夜色裡。他衣服上的水珠落了我一身。他舊傷未愈，現在又爲救愛莉婭失瞭如此多的血，雖然他有上天入地的魔法，可他畢竟只是個凡人之身啊！我望着他消瘦了許多的背影，和他身後的一片千里煙波，只有心痛。
拉斐爾說，他應該回去，回去哪裡？他早已不是人類的王子，人類的地盤已經沒有他的位置。他已經不能習慣海里的溫度，他到底屬於什麼地方？
我的雙臂還支撐着埃裡克的身體。那羣小人魚們圍住了我。
“安琪，你不要傷心啊！”一個孩子從背後攀上我的肩膀，在我耳邊輕聲說。
“你看，王子醒來了！”另外一個孩子歡喜地叫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