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犬，我希望你能知道你該怎麼做。”
原戰輕聲嘆了一口氣，他說話的時候沒有再用上司對下屬的口吻，反而更像是在對自己的兄弟說話。
兩年之前，顧檸箏自殺，雖然凌犬當時沒有任何表示也沒有去她的追悼會，但是他知道，也是唯一一個知情者；那一日，凌犬把自己關在房間裡不吃不喝二十四小時一整天，當他拿鑰匙推開門進去的時候，看到他面無表情的在看着掌心裡的一個黑色皮手套，很久，很久。
那是顧檸箏親自送他的，也是他唯一沒有拒絕顧檸箏，或者可以說是沒來得及拒絕她的禮物。
所謂感情，就像是總是一顆埋在你心裡卻不知它究竟會在什麼時候發芽長大的種子。
這個世界上每一個人都無可避免要被種下一顆情豆，但有些情豆可以開花結果，而有的半道中落，命運都各不相同。
但凌犬。。
他連種下種子的時間自己都沒有享受到，顧檸箏就離開了。
“佟笑笑將顧檸箏當她的親生姐妹一樣，她恨你，但又不能動你，而正因如此，你也答應過顧檸箏要好好保護過她不是麼？你以爲我不知道，可是我怎麼會不知道？凌犬，我們從兄弟到屬下已經十多年了，你瞞不過我。”原戰的眼睫微微垂落，劃過眼底，卻是一道潑墨一樣濃重的色彩，語氣，也與此同時跟着放重了許多，“但是……佟笑笑在這場戰爭中，必須死。”
她不能活。
他要親眼看着容淵將佟笑笑殺死，然後得知真相時的絕望。
所以……
其他人的兒女情長，哪怕是他最相信最好的兄弟對一個曾經那麼愛他爲他又死的女人發的誓言，也無法阻擋。
凌犬明白原戰剛剛的那些話，尤其是在聽到佟笑笑在這場戰爭中必須死的時候，他就知道，原戰是一個說一不二的人。
捏緊手掌，青筋在脈絡間若隱若現，開口的時候卻是那麼艱難：“我懂了。”
顧檸箏，對不起。
……
……
出了走廊的大門，盡頭便是薔色園的出口。
四面都是盛開的薔薇，即使是在這深冬也奇異的開着永不落敗，金黃色的陽光像是被人用琉璃瓶從上而下灑下來的，暖洋洋的圍在人的周遭，凌犬閉上眼睛，一直捏緊的掌心遲遲都沒攤開，直到一聲熟悉而又充滿怒氣的女音扯住了他的神經線——
“凌犬，你TMD的給我說清楚！”
睜開眼睛，一身純白色長裙的佟笑笑就站在他的五十里米處，她依舊是那麼青春富有活力，但是一張清秀美麗的臉上寫滿了憤怒跟生氣。
凌犬細細的扯了扯脣，戰少真是一猜就中，她這麼快就來了。
“凌犬！到底阿深哥哥在哪？！他是誰？！你一定知道他的下落是不是！你告訴我，阿深哥哥到底是誰！”
佟笑笑氣急敗壞的走到凌犬的跟前，也許是因爲被憤怒衝昏了頭腦，於是她也沒有理智的揪着凌犬的衣領，朝着他很沒有淑女風的怒吼。
薔色園在羅亞與西西里的邊界，或許常人很難尋到這裡，但她從小在這裡長大，又在一個月之前被送出薔色園，對此是熟悉到不能再熟悉。
即使是閉着眼睛她也能找過來。
佟笑笑的眼睛逼近着凌犬的眼，兩個人第一次捱得這麼近，但笑笑身上的火藥味卻很濃重。
她不是一個好惹的人，年紀不大，精靈古怪，但卻愛情卻異常的執着。
或許顧檸箏那個傻女人就是受了她的影響吧？
每天都喊着要找阿深哥哥。
呵。
但即使如此又能怎樣……？
她註定了在這場戰役裡要被犧牲。
想到戰少的話，凌犬很果斷的伸出手拂過笑笑的手指，將她力氣很大的彈開了。
他從小就習武，無論是力量還是招式，在薔色園除了戰少都沒人是他的對手。
因爲慣力作用，佟笑笑往後退了幾步然後才堪堪站住，她柳眉氣的快擰成毛毛蟲了：“凌犬你TMD裝什麼啞巴？！我從羅亞千辛萬苦的趕來就爲問你一句話！到底阿深哥哥是誰？！他在哪？！”
男人面無表情的看着在他面前近乎是在撒潑的女子，“戰少說過，完成任務你纔有資格知道他的下落。”
“臥槽！”佟笑笑第三次爆粗口了，似乎她每一次提到有關於那個男人的事情都格外不淡定，“我只是想知道他的下落，我又沒有說不做任務或者放棄任務？！”
“那你得跟戰少請示，沒有戰少的命令，我也沒任何資格告訴你。”
“呵，看來你是知道咯？你故意不告訴我？凌犬你還TMD真是一條好狗！”笑笑被氣到口不擇言了。
她一向都是極有禮貌的女生，但是每一次發脾氣的時候都會恩耐不住的爆粗口，這樣的陋習，是她在荷蘭小時候耳薰目染養成的，她已經盡力的將它改掉了，可現在，面對油鹽不進的凌犬的時候，她覺得她又功虧一簣了。
笑笑深吸一口氣，不行，她要淡定，她不能自亂手腳。
“凌犬，我希望你看在檸箏的份兒上，告訴我，可以麼？這個對我真的很重要！”
笑笑不知道如果搬出檸箏他會不會動容，但即使內疚，笑笑現在也真的很想知道到底容淵是不是阿深哥哥。
如果是，那麼……她到底都做了些什麼？！
凌犬一言不發的直直的站在原地，檸箏。
戰少說的沒錯，檸箏是他這二十多年生命裡，唯一的一道坎。
想要邁過去，真的很難很難。
“凌犬！！你知道這個消息對我來說多麼重要，檸箏可以爲你而死，我也可以爲阿深哥哥去死！這樣的感情，難道你會不感同身受麼？”
感同身受？
嗯，是挺感同身受的。
她對她生命裡那個男人的執念，與顧檸箏近乎一模一樣。
可那又如何？
他們生活在薔色園裡，感情從來都是碰不得的罌粟花。
佟笑笑試圖用感情的軟肋說服凌犬，但很顯然，她失敗了。
因爲凌犬的面容跟鐵打的一樣，看不出任何的變化。
男人轉身欲走，甚至連聽下去的慾望都沒有，笑笑的眼眶卻忍不住的紅了。
她見過鐵血無情跟容淵一般的男子，卻唯獨沒有見過已經可以與機器媲美的人。
凌犬，他簡直跟機器一樣！
笑笑狠狠地咬住脣，她來薔色園不容淵，甚至冒着被戰少處罰的危險，但是她今天一定要知道真相。
笑笑突然扭開戒指的機關，既然軟的不行，她就來硬的。
“凌犬，你TMD簡直混蛋！”
無論顧檸箏是否因他而死，他都不會有任何的情緒變化！
雖然自己曾經答應過檸箏，不怪他，也不要對他動手，可是。。。
笑笑捏緊左手，檸箏，對不起，這一次，是我食言了。
銀針自戒指的頂端射出，速度很快，甚至是肉眼一眨的時間而已就已離男人的肩膀咫尺之遙。
被銀針打中，身體會受到很大的痛楚。
這針的發明出自於戰少的手裡，凌犬怎麼會不知道？
他早在聽到笑笑罵他那一句的時候就反應過來了，於是在她打開機關銀針飛出的剎那他猛地手腕一反，黑色的皮護腕從內裡射出一條銀色的細鏈，他抓住鏈子的一端往旁邊的樹幹一拋，下一秒他就整個人都隨着銀鏈消失在佟笑笑的視線中。
說時遲那時快，就在他人剛剛消失近乎的同一時刻，銀針猛地射入深棕色的鐵門上，這門是鐵製的，很厚實，但是銀針卻幾乎沒入三分之二，可見力道多麼強勁。
笑笑咬牙切齒的側頭，在凌犬剛剛“飛”過去的那一剎那，她就知道她失敗了。
她似乎永遠在體力跟速度上都鬥不過這個男人！！！
他簡直是薔色園逆天的存在！
“佟笑笑，不要白費力氣了，我是不可能告訴你的。”
一身勁酷黑衣黑髮的男人站在樹幹的一段，他翩然而立，一米九的清瘦身高，與腳下踩着細小的樹幹卻沒有任何的違和感。
“就算是白費力氣，我也不會輕易放棄！凌犬，我真的很好奇你到底有沒有心？如果你有心，爲什麼你就不能告訴我呢？你知道這個答案對我來說有多麼重要，凌犬，你已經親眼看到過一個檸箏的消失，難道，你還想同樣的悲劇再度上演在你眼前一次？”
凌犬眼睫毛都沒眨一眼：“這與我無關。”
冰涼的聲音，融合着突然拂來的寒風，笑笑冷不丁的就笑了出來，素白的臉上，笑意狂肆輕蔑：“凌犬，你果然無心。”
檸箏的去世，對於他來說，似乎只是一件跟他毫無關係的旁人事情。
他說的這麼簡單，這麼冷酷。
笑笑捏緊手掌：“我替顧檸箏難受！”
她打不過他，軟的硬的從他的身上都試過，可是他卻始終一個字都不肯說。。
笑笑緊緊地咬住自己的下脣，有些事情，是她來的時候就預料到的，但是她卻唯獨沒想過，他的心會那樣鐵石心腸。
凌犬低着頭，望着樹下明明心裡很難過很煎熬卻強忍眼淚的女生，她跟顧檸箏的性子很像，真的很像。
“早點回去羅亞吧，任務還未完成，不要再隨意回薔色園了，這樣會打草驚蛇。”
這是他唯一可以給她的……嗯，算是忠告。
黑衣男人從樹上一躍而下，姿態跟古裝戲裡的男子一模一樣。
凌犬踩着枯葉鋪過的地往裡走去。
笑笑在他越過自己肩膀的剎那，忽然閉上眼睛，問了他一句話：“凌犬，容淵就是阿深哥哥對不對？戰少跟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
。。。。
凌犬的腳步，突然停了下來，他雖然沒有回頭，但是卻是在對她說話：“就算如此，你也要完成任務，否則後果你心知肚明。”
後果……？
呵呵。。。。
笑笑雙手捂着臉頰，她怎麼有一種自己被算計了的感覺呢？
嗯，想想也是對的。
她的確是被算計了。
沈凌.鋒巧合的出現，還有戰少故意派她來羅亞執行任務其實串聯起來都沒那麼簡單不是麼？
是她自己太傻太天真。
凌犬注意到佟笑笑僵直的背影，想到戰少的話，凌犬鮮少的皺住眉：“你是薔色園的人，無論那個人是誰，哪怕是你的親生父母，你作爲特工也絕對不可以心慈手軟。佟笑笑，我好意提醒你一句，離完成任務期限只有三週半的時間，羅亞的防禦地圖，直到現在你都遲遲未拿到手，如果戰少真的生氣了，恐怕你連擁有下一秒呼吸空氣的權利都會很消失。”
這是唯一一次，凌犬對她說了這麼長的話。
而且語氣聽起來，嘖，好透露着一絲關心？
佟笑笑使勁地擦去眼眶的眼淚，即使沒有流淚，也要把它們都逼回心裡。
她不是一個輕言放棄的人，更不是一個輕言認輸的人。
戰少有她的打算，他騙了她，是正常的。
笑笑轉過身，與身材高大的凌犬對視。
儘管她身上的氣息顯得自己那麼落寞，她也要堅持到底。
“呵，你說的很對啊，如果我不能完成任務，下一秒就會失去生命，這個我從進入薔色園的時候就有很多人的嘴巴爲我科普過。但凌犬，你知道麼，我這一次來薔色園原本就沒有希望你會直截了當的告訴我答案，不過還好，你現在所有的反應都已經告訴我真相了。”笑笑是一個聰明的女生，她明知道從凌犬的嘴裡討不到任何真相的一角，但是，她可以試探他的態度。
也許還是檸箏起了作用，否則他決計不會有半分情緒的泄漏。
凌犬臉上的表情，僵了一秒。
笑笑努力的揚脣，讓凌犬看到她釋然的模樣：“你轉告戰少，說讓他放心，我身爲薔色園的特工，自然是會完成我的任務的，讓他不要太擔心。”
凌犬的嘴脣動了下，好像是想說什麼，但最終一個字都沒在說，他轉身，這一次，是真的消失在她視線裡了。
笑笑嘴角的笑容緩緩的消散，她捧着臉，轉身，也往薔色園的外面走去，可每一步，都顯得那麼沉重。
或許，剛剛離開的凌犬與佟笑笑，卻沒注意到在不遠處的閣樓有一雙眼睛，正在專心致志的注視着剛剛發生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