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月亮閉上了眼睛
當陳景來到隗楠家裡的時候，還沒進門就聞見了一股撲面而來的血腥味，隱約還能聽見幽暗的屋子裡，有人錘擊地板的聲音。
“老大？”
陳景提着袋子小心翼翼地走了進去，直到玄關盡頭這才停下腳步。
由於屋子裡沒有亮燈，此刻只有森白的月光透過陽臺映進來，遍地狼藉的客廳顯得格外昏暗。
隗楠抱着膝蓋蹲在客廳的牆角一言不發，從陳景走進屋子的那一刻開始，她始終都將後背對着陳景，似乎不想搭理這個騙子。
“老大？”
陳景小心翼翼地走到隗楠身邊，不經意地掃了一眼她身旁坑坑窪窪的地板，記得上次來的時候還沒這些凹凸不平的坑洞，這應該都是剛被隗老大給砸出來的……
用什麼砸的？
應該是拳頭吧。
陳景看着其中一個坑裡的拳印，突然懷疑自己在隗楠的氣頭上來道歉是不是不太好……
“你知道爲什麼我不想交朋友嗎？”
“現在不會……我已經好幾年沒過犯病了……其實你不用怕的……”
“太好了！這樣我以後就能把省下來的錢拿去買遊戲了……”隗楠感動得幾乎淚流滿面，抓住陳景的雙肩不停搖晃，“你就是老子的小天使啊！”
“贖罪者啊，不然還能是什麼……”
“因爲我有瘋病。”
“……”
“老大我們能不能講點理……”陳景苦口婆心。
陳景卻發現那些能見度不超過兩百米的迷霧散盡了。
“不知道……你跟我說說？”
“……”
好像沒那麼生氣了。
“誇你呢！”隗楠從陳景碗裡夾走一塊炸雞，直接塞進嘴裡大口嚼着，口齒不清地說道，“看你這弱雞的樣子，估計連人都沒殺過……”
“原來這就是祀月期……”陳景心中駭然。
“爲什麼你這話聽着像是在罵我……”陳景無奈地撓頭。
“可不麼！”隗楠點點頭，語氣很是認真，“我還以爲你跟你爺爺一樣，都是那種瞪眼就要吃小孩的兇人，不過現在看來……你壓根不像你爺爺的種。”
“哦？”
“什麼東西在叫？？”
隗楠對城中怪異的嘶吼並不陌生，甚至還覺得陳景有些少見多怪，畢竟對每一個永夜市的居民來說，這種吼聲既是祀月期安全的證明。
隗楠兇巴巴的又瞪了陳景一眼，本來她見陳景主動上門道歉都要消氣了，但一聽他拿自己當小孩哄，頓時就氣不打一處來。
“再看眼珠子給你挖出來！”隗楠拿筷子比劃着一個威脅的動作，眼睛紅紅的像是前不久剛哭過。
過了一會，隗楠才突然開口，似乎還在感慨。
他本以爲這座城市會如同它的名字一樣。
隗楠突然擡起頭來直勾勾地盯着陳景，猩紅的眸子裡閃過了一絲不易察覺的痛苦。
那可是隗楠最看不順眼的鄰居……
“沒關係的，快吃飯吧。”
那個古怪的聲音很明顯不是自然的風嘯，應該是某種生物發出來的！
“你也不用這麼激動……”
“只要是騙我，什麼都不行。”隗楠面無表情地說道，“更何況除了這個，你還有什麼重要的事需要騙我嗎？”
隗楠擡手又是一筷子懟過去，頓時讓陳景腦門上多了一個紅點。
此刻，陳景忽然發現籠罩着城市的迷霧已經消散了，這座名爲“永夜”的城市從未如此真實地映入他眼中。
“你現在不會犯病吧？”
至此，隗楠總算是回過頭來，然後惡狠狠地瞪了陳景一眼。
之前那些恐怖的吼叫聲究竟是什麼生物發出來的。
永夜。
“吃吧吃吧吃吧……”
那竟是由無數種生物的頭顱與鏽跡斑駁的鐵鏈串聯而成……
“我也失去過至親，雖然她不是因我而死，但我對她的愧疚，想來與你心裡的愧疚應該是相似的……”
“我就只騙你這個，其他的事都沒騙你……”陳景手足無措地解釋着。
似從地獄裡逃回陽世的兇魂惡煞。
“我想跟你交朋友是真的！”
不過留給她感動的時間大概只有兩秒。
忽然，一陣極盡蒼涼的咆哮從城市深處傳來，那如風嘯般的恐怖吼聲將陽臺的玻璃窗震得嗡嗡作響，甚至陳景都感覺地板在隨之顫慄。
此刻，那個不可名狀的天體已經閉上了恐怖的獨眼，而那張幾乎橫貫整個月球赤道的嘴也變了形態，上揚的嘴角逐漸下撇，露出了一個極其人性化的表情，忿怒且煩躁。
“怪不得。”陳景笑了笑，說道，“沒見面之前，你肯定覺得我跟我爺爺一樣瘋。”
“我最討厭別人騙我了……”隗楠說着，又低下頭看着陳景遞來的筷子，語氣變得有些失落，“以後不管有什麼事你都別騙我……不然我真的會恨死你的……”
“我可不敢。”隗楠冷冰冰地說道，繼續抱着膝蓋朝牆面壁，頭也不回地說道，“你是誰啊，你可是陳伯符的孫子，別人敢殺你，我可不敢。”
“你爲什麼想跟我交朋友？”隗楠忽然問了一句。
“不是……”
陳景給隗楠夾了一塊燜得稀爛脫骨的肋排，彷彿根本沒將隗楠的話放在心上，依舊笑得十分溫柔。
“主要是剛見面你就嚇唬我……我要是直說自己是陳伯符的孫子……你估計當場就把我給掐死了……”
“我還以爲那個老瘋子的孫子也是個瘋子，沒想到你看起來倒是挺正常的，比那老東西順眼多了……”
“我不吃！”
嗯。
“不，不是愛好，我不知道怎麼跟你解釋……我情緒激動的時候我就會犯病！”
陳景忍不住站起身來，透過陽臺的玻璃窗，向傳來吼聲的方向眺望。
“你不是我，你根本不明白那種感覺有多恐怖，我殺死他們的時候我很清醒，但我沒辦法控制自己……”
“以後有老大罩着，也就沒人敢欺負我了。”
話音一落，隗楠發現陳景忽然沒了聲音，一言不發地看着飯菜像是在發呆。
“這個可好吃了！”
“你夠義氣。”陳景說道。
說到這裡，隗楠忽然意識到自己好像有些蠢，跟這麼一個嬌生慣養的小少爺說這些完全沒有意義。
提到過去的朋友，隗楠的臉色忽然黯淡下來，拿筷子輕輕插了幾下餐盒裡的米飯，沉默良久才最終開口。
鋼筋混凝土的密集鴿子樓與一些姿態怪異的木製建築在城中交相輝映，寬闊空寂的街道上唯有掛牌的公交在飛速行駛。
“嗯……愛好挺特別的。”
看着還挺吉利。
“算了。”
在森冷璀璨的月光下，那些名爲“贖罪者”的巨型生物，陸續從如海面般寬廣的“月光河”裡走出。
伴隨着那些頭顱們發出震耳欲聾的恐怖咆哮，它們開始在永夜市空寂的街道上游盪開來……
“我喜歡殺人。”
直到隗楠氣呼呼地接過筷子，陳景這纔敢擡眼偷偷看她一下。
陳景想了想，忍不住說。
目之所及皆被迷霧遮掩。
“挖就挖吧，你不生氣了就行！”
在這瞬間，陳景腦海中劃過了無數虛僞的讚美詞，但想到自己剛答應她不再騙她，最終還是決定說實話。
陳景就跟沒聽見似的，悶頭蹲在地上拆餐盒，主動幫隗楠拿了一副筷子遞給她，嘴裡還嘟囔着“多少吃一點，吃飽了纔有力氣兇我嘛……”
“你以前沒見過我？”陳景忍不住好奇問道，心說隗楠也是這個小區的老住戶了，對“自己”應該多少有些印象纔對。
“其實這件事是個誤……算了，我承認一開始確實是我騙你了，對不起。”
“……”
“我只是覺得你看人真準。”
“嗯，這個理由我信，原來我那些朋友都說我……”
隗楠說着話也在偷偷打量陳景，見他聽見自己的講述後既不害怕也不驚訝，反而依舊溫柔地笑着幫自己夾菜，心中頓時有些感動。
彷彿天上那個詭異的天體已經變成了某種意義上的太陽。
陳景不禁擡起頭來，望向那輪萬年不變的月亮。
“這次是意外，我也不想的……”陳景撓了撓頭，無奈地解釋道，“我去給言雀送收據的時候，我都是光明正大的自報家門，也沒騙過誰……”
“小意思，以後誰敢欺負你就告訴我，老子把他們腦漿子打出來……不過話說回來，以後你還能經常給我帶吃的嗎？”
無論是邊郊還是城市亦或廢土。
那是數十個足有三四十層樓高的龐然大物！
隗楠氣鼓鼓地別過頭去，不想看那張會讓她忍不住想揍一拳的笑臉。
陳景揹着殘破不堪的陽臺盤膝而坐，窗外如霧般的森白月光投了進來，將那張總是笑盈盈的臉映得忽明忽暗，讓人看不真切。
隗楠沒好氣地嘁了一聲，將醬香四溢的肋排丟進嘴裡惡狠狠地嚼着。
直到現在他才明白。
“犯病的時候，我會攻擊一切我看見的活物……”
皎潔的月光變得愈發璀璨奪目，森冷的月光就像是幽白無形的火焰，只在頃刻間便吞噬了整座城市，讓它開始無聲無息地熊熊燃燒……
一瞬間，陳景就意識到自己好像說錯話了。
“鄙人不善於講理！”
“是吧！”隗楠得意於自己眼光的毒辣，嘴裡哼哼着，“就你這小受氣包的樣子，不被別人欺負都算好了！”
陳景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臉，突然感覺這張人畜無害的臉可真好用，笑容頓時更燦爛了。
這座名爲永夜的城市從未如此明亮過。
可是這一刻……
“我說過我不要朋友！”
聽陳景這厚臉皮賣乖的話，隗楠忍不住拿筷子懟了他腦門一下，頓時讓他額頭上多了個紅點。
陳景望着那雙瞪大的狗狗眼，毫不猶豫地點點頭。
陳景眼裡透着一絲心疼，說話的聲音很輕，語氣倒是前所未有的認真。
它們的身軀就像加大般的“火柴人”一樣，結構極其簡單四肢尤爲分明。
“你看，那些贖罪者上岸了。”
在陳景略顯短暫的記憶中。
“其實我也覺得沒什麼好怕的，如果你失控了，我就跑回家躲一躲，或者叫老頭子來揍你一頓，把你揍清醒就好了。”
聽見隗楠的話，陳景急忙收回目光，順着隗楠手指的方向遠遠望去。
“你連她都不騙，就只騙我唄？”隗楠握緊了手裡的筷子，“在你眼裡我還不如言雀那個瘋婆娘？”
提誰不好，非得提言雀。
“可以。”
隗楠下意識握緊了筷子，說的話每個字都像是從牙縫裡蹦出來的。
聽見陳景的這番話，隗楠沒什麼反應，也許是真的不想理他了。
這座被迷霧籠罩如森林般樓宇茂密的永夜城，從未讓他看得如此真切……
“我知道，但是……你餓不餓？”陳景見她情緒有所緩和，急忙乘勝追擊將兩袋吃的放在地上，“你是不是還沒吃飯？要不我們一起吃點？”
“老大說得對。”
橫貫永夜市的“月光河”沿岸長滿了類似蘆葦般密集的巨型植物，每當淒厲的晚風拂過，它們那龐大而纖細的身軀便會互相碰撞發出悉悉索索的聲音。
陳景在聽老爺子說過隗楠的過往後，其實心裡大概已經有了答案，但現在卻也不好開口。
隗楠不再說話，只是看了陳景一眼，隨後便低下頭心不在焉地吃着飯菜。
“我說的這些你根本就理解不了……”
“滾。”隗楠抱着膝蓋又往裡挪了挪屁股，始終不願意轉身去看他。
永無休止的被長夜籠罩。
“我能想象到。”
看來我還是挺有交友天賦的！
“霧散了……”
“我喜歡待在家裡，不喜歡出門見人。”隗楠十分坦然地聳了聳肩，“對你也只是聽說過。”
“怎麼不說話？扎你心了？”隗楠下意識擡手懟了陳景一下，小心翼翼地問道。
“嘿，發什麼呆呢。”
隗楠突然從後面拍了一下陳景的肩，臉上的笑容更如夜色般爽朗。
不等陳景迴應，她便主動勾住了陳景的脖子，衝着天空上那個緊閉獨眼的月亮大笑起來。
“阿景！祀月期快樂！”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