個詞,當時開始在學校流行,男孩子們吹牛皮說狂話,叉叉叉,老子要是不怎麼怎麼樣,咱就去裸奔。
阿衡覺得有趣,心中一直惦記着用這個名詞,可是找不到機會。
於是,看到枯樹,天時地利,觸景生情。心中很是滿足。
體育老師照常的一句話——自由活動,男孩子窩了堆,在籃球場上廝殺起來。
十六七歲的女孩子們,正是口是心非的年紀,抱着排球嘰嘰喳喳,對着籃球場,頗有笑傲江湖指點江山的氣勢。這個長鬍子了穿着耐克阿迪達斯掛名牌以爲自己是喬丹其實流氓,那個頭髮油了不知道幾天沒洗頭了沒人品沒素質沒家教三沒代表舍你其誰,兩個詞——慘不忍睹慘絕人寰!
阿衡對籃球懂得不多,但聽到女孩子們的點評,憋笑憋得厲害。
可,不一會兒,女孩子們消了音。無一例外,矜持而高雅。
阿衡從縫裡瞄了眼,看到了一幫高二的學生,正商量着和他們班打比賽,帶頭兒的恰好是思莞。
思莞他們班這節課也是體育。
辛達夷看到思莞,笑得白牙明晃晃的,和少年勾肩搭背,倒也不辜負發小兒這詞兒,竹馬成雙,可惜運球凌厲,籃筐砸得哐哐,女孩子們聽得心疼,嘶嘶怪叫,大姨媽你輕一點,就差一句“傷着溫思莞你不用活着進班了”,思莞表面溫溫和和,對着女孩子們有禮貌地點了點頭,但是聽到發小兒辛同學牙咬得咯咯吱吱,心下好笑,不曉得什麼時候得罪了眼前的愣頭青,不過自家兄弟不用給臉,搶了球,三步上籃,輕輕鬆鬆,正中籃板。
思莞身若游龍,回眸一笑百媚生,驚動了身旁的一羣小母雞。
女生們撇嘴,心中羞澀得不得了哎喲剛剛溫思莞他對我笑了,嘴上卻罵辛達夷不爭氣,給她們一年級三班丟人,辛達夷橫眉,大眼睛跟燈泡子似的,瞪向女生,一句“靠!”,感天動地,體育場顫悠悠的。
女孩子們知道辛達夷的脾氣,便訕訕,作鳥獸散,到一旁,三三兩兩結伴打排球。
阿衡落了單。靜靜蹲在角落裡,看同學們打排球。
手臂伸直,雙腕併攏,用腕力接球,她……也會的。
左邊,籃球場,身姿矯健,揮灑汗水,右邊,手勢優美,笑語盈然。
她在中間,不左不右。
於是,有些寂寞。
蹲了一會兒,腳有些麻,站起身,跺了跺腳,站了一會兒,站累了,再蹲下。
來回重複了好幾次,阿衡覺得自己在瞎折騰,還不如回教室做幾道物理題。
剛起了身,一個白色的球迎面飛來。
“嘭”,一張臉結結實實熱熱忱忱地撞上了排球。
阿衡,捂着鼻子蹲在地上,眼淚唰地出來了。
一個女孩跑了過來,拍了拍她的肩,有些粗魯“哎,溫衡,你沒事吧?”
“沒……沒……沒事。”阿衡頭有些懵,鼻子疼得厲害,聲音甕甕的。
“你說什麼?”對方沒有聽清。
“沒事。”阿衡頭暈暈的,聽到對方的聲音,星星繞着腦袋轉。
“你能不能大聲一點!”北方女孩子爽朗,見不得別人扭捏,阿衡聲音很小,那女孩便提了音,有些不耐煩。
阿衡有些急了,真想吼一聲“你丫試試被排球撞了臉還說不說得出話!”可惜,京話還處於嬰兒水準,就閉了口心理催眠不疼不疼。
人,不在沉默中爆發,就在沉默中更加沉默。
未過幾秒,一股熱熱的東西從鼻孔中順着指縫流下。
啪,啪,鮮紅鮮紅的血。
阿衡自小就有個暈血的毛病,本來頭就暈,轉眼看到血,身旁又圍着一羣人,越看越覺得暈,頭一歪,不省人事。
她作了一個夢,夢裡白茫茫的一片,濃郁的,是寒冷的味道。
醒來時,卻發現自己身上蓋着被子,與夢境不同的溫暖氣息。
睜開眼,看到了一張熟悉的面孔。
是思莞。
“你醒了?”少年笑。
“嗯。”阿衡微笑,黑色的眸,溫和清恬。
“還疼不疼?”思莞聲音益發溫柔,眼睛盯着她,眸中有了一絲憐惜。
阿衡看着思莞,也笑了,嘴角暖暖的,遠山眉彎彎的。
“不疼。”她覺得自己不嬌氣,搖了搖頭。
窮人家的孩子還嬌氣的話,簡直要命。
所以,在雲家養成的毛病,不管是磕在樹上還是石頭上,即使磕傻了,父親母親問起來,一定是“不疼”。
在在,纔有疼的資格。
思莞輕輕觸了觸阿衡剛被校醫止了血的鼻子。
她朝後縮得迅速,倒吸了一口冷氣,看着思莞,有些委屈。
思莞笑了,酒窩深深的,輕輕揉了揉阿衡的黑髮,溫聲開口
“看吧看吧
,還是疼的,疼了就不要忍着,嗯?”
阿衡眼圈泛紅,本來自我感覺不怎麼疼的鼻子這會兒痠疼得厲害。
可是,心中卻好像燒着一個火爐,橘色的火苗,肆意的色澤,心成了畫布,火色繪彩,溫暖暈深。
從醫務室回了班,每個人望她的眼神都怪怪的,尤其是女生。
體育課的下一節是音樂課,理所當然的自習課,阿衡暗自慶幸,回到座位,準備做題。
“喲,小可憐兒回來了!”
阿衡擡頭,前排的女生正陰陽怪氣地看着她。
她愣在那裡。
其它的女生嗤笑起來,看她的眼神帶着不屑。
男生們倒無所謂,坐在哪裡,只是覺得女生小家子氣,但是生活如此無聊有好戲看此時不八卦更待何時,於是,皺着眉貌似做題,耳朵卻伸出老長。
阿衡苦苦思索,人類的祖先除了猿猴那廝莫非還有驢子?
“溫衡,你教教大家唄,時間怎麼計算得這麼準,溫思莞剛走過來,你就暈倒了?”用球砸到她的那個女生,隔着幾排,朝着阿衡,喊了起來,嘴角掛着笑,眼睛卻是冰冷的。
她的手頓了一下,低了頭,繼續算題。
“裝什麼呢,你惡不噁心?”那女生聲音愈大,全班鴉雀無聲,一直扭頭看阿衡。
她覺得全身的血氣都涌了出來,想要開口說“思莞是我哥哥”,可是,思莞是那麼耀眼的人,大家那麼喜歡他,她不能給他抹了黑。
有個說話結結巴巴的妹妹,不是什麼光彩的事。她沒有多瞧不起自己,但是在這種環境下,高看自己比瞧不起自己更加愚蠢。
當然,她長這麼大,有過許多老師,卻從未有哪一個教過她,受了侮辱還要忍着的。
所有的人在望着她。他們的眼睛中有戲弄,看好戲,嘲笑,得意,咄咄逼人的神色,卻獨獨沒有正直。
她靜靜從教室後的儲物櫃中抱出一個排球,用着適度的力氣朝着那女孩的肩膀砸了過去。
一聲痛呼。
阿衡淡淡看着那女孩呲牙咧嘴,溫和的眼中沒有一絲情緒,輕輕開口——
“疼嗎?”
那女孩臉漲的通紅,肩膀火辣辣,覺得遭了粗魯的對待,心中十分惱怒,瞪着阿衡“你幹什麼?”
“你,在裝嗎?”
阿衡笑了。
人若不身臨其境,怎麼會體會到別人的痛?
別人待她十分,她只回別人三分。
但這三分,恰恰存着她的自尊,寬容和冷靜。
可,若這十分是善意和溫暖,她加了倍,周全回禮,好到心俯。
只可惜,這些人不知。
連日後成了極爲要好的朋友的辛達夷,此時也只是不發一語。
阿衡從不記仇,但這事,她要記他個祖宗八輩千秋萬代永垂不朽。
閒時,當個把柄,拿到辛達夷面前曬一曬。
“eve,你記得不,那一年我被排球砸了,當時可傷心了,你知不知道?”
辛達夷哭了——“姐姐,您想要啥只管開口。”
呵呵。但是,阿衡即使落了辛達夷的好處,也依舊不會忘記。
因爲,她沒有撒謊。
真的,好難過,一個人。
那年那天。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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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方的天,冷得迅速,十二月的中旬,雪已經落下。
第一場雪,悠悠飄落時,b市裡的人們正在酣眠。
阿衡自小,生活在南方,從小到大,見過的雪,五個手指數得過來。況且,每次下雪,還未等她反應過來,它已經悄悄停止,了無痕跡。因此,她對雪的概念很是模糊,白色的,軟軟的,涼涼的,還有,吃了會鬧肚子的。
這樣的形容詞有些好笑,但當思莞興奮地敲開她的門對她說阿衡阿衡快看雪時,她的頭腦中只有這樣匱乏而生硬的想象。
因此,推開窗的一瞬間,那種震撼難以言語。
她險些因無知,褻瀆了這天成的美麗。
天空,蒼茫一片,這色澤,不是藍色,不是白色,不是世間任何的一種顏色,而是凝重地包容了所有鮮美或灰暗,它出人意表卻理應存在,以着強大而柔軟的姿態。
蒼茫中,是紛揚的雪花,一朵朵,開出了純潔。
阿衡驀地,想起了蒲公英。那還是她年幼的時侯。母親攢了好久的布,給她做了一件棉布裙子,卻被石榴汁染了污漬。鄰居黃婆婆對她說,用蒲公英的籽洗洗就乾淨了,她盼了很久,好不容易等到春天,去採蒲公英籽,漫山遍野,卻都是飛揚的白白軟軟的小傘,獨獨未見籽。
那樣的美麗,也是生平少見。只可惜,與此刻看雪的心境不同。當時,她懷着別樣的心思望見了那一片蒲公英海,錯失了一段美好,至今留在心中的,還是未尋到蒲公英籽的遺憾。
綿延千里,漫漫雪海。
下了一夜大雪,路上積雪已經很厚,踩上去鬆鬆軟軟的。
街上的環衛工人已經開始掃雪,阿衡有些失望。
“放心吧,會一直下的。”不會這麼快就停。思莞知曉阿衡的心思。
阿衡眯眼,望了望天,一片雪花剛好飄到她的眼中,眼睛頓時涼絲絲的。
“思莞!”隔得老遠,震天的喊聲。
思莞回頭,笑了。
呵,這組合難得。大姨媽和阿希湊到了一起。
他們仨連同在維也納留學的陸流,四個人一塊兒長大,只有這兩個是萬萬不能碰到一塊兒,倆人在一起,沒有一日不打架。打得惱了,他去勸架,苦口婆心,倆人倒好,勾着肩晃着白牙一起踹他,聲聲奸笑親愛的思莞你不知道打是親罵是愛愛得不夠用腳踹嗎?他抹着眼淚向陸流呼救,那人看都不看他一眼,語氣溫柔若水——“誰讓你管的?打死倒好,世界一片清靜。”
“達夷,阿希。”思莞用力揮揮手。
阿衡看着遠處的兩人漸漸走近。兩人一個白襖,一個藍襖,個頭不差什麼,只是辛達夷比言希結實得多,在辛達夷面前,言希益發顯得伶仃清冷。
“我剛剛還跟言希說呢,前面看着那麼傻冒的人,肯定是溫思莞,就試着喊了一嗓子,結果真是你!”辛達夷嘿嘿直笑,一頭亂糟糟的發很是張揚。
“滾!”思莞笑罵,但親密地搭上少年的肩,笑看言希——“阿希,你今天怎麼和達夷一起上學,你一向不是不到七點五十不出門的嗎?”
言希淡淡掃了思莞一眼,並不說話。
他穿着白色的鴨絨襖站在雪中,那雪色映了人面,少年黑髮紅脣,膚白若玉,煞是好看,只是神色冷淡。
阿衡靜靜看着他,有些奇怪。
言希好像有兩個樣子,那一日在他家,是霸道調皮無法無天的模樣,今天,卻是她與他不認識之時數面之緣的模樣,冰冷而懶散,什麼都放不到眼裡去。
“丫感冒了,心情不好,別跟他說話。”辛達夷覷着言希,小聲說。
“噢。”思莞點點頭,便不再和言希搭話。
言希心情不好的時候,絕對千萬一定不要和他說話,更不要惹着他,否則,會死得很慘。
這是溫思莞作人發小兒作了十七年的經驗之談。
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