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話間,陳鐵貴板着一張臉兒出了屋,他老早聽見院子裡傳來的說話兒聲,激動的立即就爬了起來,這會兒出了屋,餘光瞧見王氏正跟潤澤說着話兒,反倒哼哼了幾聲兒,伸了個懶腰,嘟囔着,“這婆娘,都幾時了,竈上還沒開火吶?”
王氏笑呵呵着接了潤澤包袱往屋裡去,“急啥?有你好吃的哩,娃兒中了秀才,昨個才放了榜今個就趕回來報信兒了今個不下地,快些通知老屋那邊兒,這大的喜事,這兩日說啥也得辦上一回”
陳鐵貴在院子裡嘟噥了一句什麼,那臉上竟也帶了些笑意。
潤澤上前兒定定盯着他瞧,“爹,我回來了。”
陳鐵貴嗯了一聲兒,架起牛車就往外走,回頭朝屋裡喊着,“就今個辦我去通知親戚們,給潤生娃兒裝些錢兒去割肉買魚。”
王氏從屋裡出來,朝潤澤笑笑,“瞧你爹那猴急樣兒,說了這幾天兒他卻等不及了”她換了一身兒剛做了新衣裳,一張臉上滿是喜氣,“娘去你隔壁兒嬸子家借桌椅,你自個兒先歇着。”
她一邊兒走一邊笑着唸叨:“你奶奶屋裡一桌兒,你姥姥屋少不得一桌兒,附近那些個交好的鄉鄰咋不也得兩桌的。”
潤澤呵呵笑着說:“娘別破費了。”
王氏擺擺手,瞪圓了眼睛瞅他,“噯?一會兒在親戚跟前兒這話可說不得,你中了秀才,咱屋裡咋也得出錢兒辦一場的這錢兒省不得”她呵呵笑出聲兒,“再說,娘也花的樂意”擡頭看了看天兒,朝屋裡吆喝,“這會兒還早,親戚們約摸晌午纔到齊着咧,潤生一會兒割了肉,趕早上鎮上買些瓜子兒糖,再打兩攤子酒來。”
“知道了,娘。”潤生穿戴整齊地從屋裡走來了,上前幾步搭上潤澤肩膀,“哥,你現在可是秀才老爺了,時候還早,去屋裡歇着,我去割肉去”
潤澤板着臉去瞧他,“啥時嘴巴變得這樣滑溜?”
潤生撓着腦袋嘿嘿傻笑,“哥就會偏心,要是寶珠在屋,一準比我還滑溜咧”
潤澤笑笑,不去管他,就站在院子裡四處瞧,他一年沒回屋,屋裡的一切不再是老樣子,雞舍裡多了十來只雞,旁邊還隔了個小豬圈,裡頭養了兩頭小豬娃兒,牛棚也是磚瓦新砌的。
寶珠娃兒這樣攢勁,屋裡約摸過些時候就能蓋上磚瓦房了吧,他想着。
不多會兒,王氏從外頭回來了,一同來的幾個鄰里幫着將桌椅往院子裡放,忙活了一陣子,王氏才喜滋滋地跟她們敘着話兒。潤澤中了秀才,旁人少不得一陣兒好問,又是道喜又是恭賀,她心裡頭高興,便站在院子裡與她們閒話,說的多是潤澤讀書的事兒。
不大會兒,外頭吵吵嚷嚷的,王氏迎到門口,才見是里正親自過來了,翠芬跟在後頭朝她笑,“恭喜大嫂,原說趕晌午再來,爹他一個勁兒要先來道個賀。”
王氏哪裡會嫌他們來的早,里正在村裡頭臉面大着哩,尋常事兒,請都請不來的,遇上潤澤中了秀才,人家親自上門來捧場,哪還有不高興的理兒。
王氏搓搓衣襟,笑着就將他往堂屋裡頭引,上了好茶,跟他寒暄了不大會兒,吩咐潤澤在跟前兒好生招呼着,聽着外頭像是陳劉氏的嚷嚷聲兒,忙又去外頭招呼她們。
翠芬自打嫁去里正家,前一向又生了娃兒,人是愈發富態,坐在那半晌連屁股也沒挪着一回,王氏心說她倒比沒成親前還懶些,不過自個到底也沒指望着她來幫忙。
陳劉氏正在院子裡和鄰居們說着話兒,潤澤畢竟跟積德不同,大孫子中了秀才,那才叫喜慶,陳家臉面上也有了光,她這個當奶奶的,神色間也透出一股子洋洋得意,逢人便喜笑顏開地說着。王氏心裡頭高興着,瞧見她也比平時更順眼了許多,親熱地招呼她們,“爹孃來了,快坐下歇着。”
陳劉氏正聊的歡,擺着手說不忙的,叫王氏先去忙自個兒的,她在外頭招呼着。
她說是招呼,不過是卯足勁了跟人炫耀,哪有空兒去門口應酬,新來的客人摸不着頭腦,見不着主人家的面兒,愣是被晾在門口好一陣子,王氏從窗子縫裡瞧見了,嘆一聲兒又跑去院子裡招待人,一邊受他們恭賀,一邊客氣地解釋今個忙不過來,沒招呼周到。
潤生去了鎮上,娃他爹又去外頭通知親戚,潤澤還在裡頭陪着里正說着話兒,陳劉氏母女倆又是指望不住的,人一多,她便有些忙不過來,心裡嘆着還是閨女在屋時好,竈上的活兒總是打理的井井有條的,人再多,她從來也沒慌亂過,趕上閨女一出門,她便有些力不從心。
不大會兒,王氏孃家人齊齊進了院,李氏一瞅見院子裡亂哄哄的,連個招待的人都沒有,臉色便黑了黑,寶珠兩個妗子極有眼色,齊齊進了竈房去幫王氏忙,寶珠兩個舅舅就站在外頭招呼接引着客人入座,王氏孃家人一來,王氏這才鬆了一口氣,騰出些空跟她娘聊話兒。
大孫子這樣大的喜事,他祖母也不知道招呼則個,就往椅子上一坐,聊的好不愜意,李氏想到這兒就一陣來氣,“這不是糟蹋人嗎?別個能來,是給你陳家臉兒,哪有往那一坐就不管事兒的婆子?”又氣的說:“你公公也是個愣頭,竟也坐在那不吱聲”
王氏笑笑,“娘快彆氣了,潤澤中了秀才,我這心裡頭舒坦着呢,哪有功夫去氣她?”
李氏聽了這話兒,嘆了一聲兒,拍拍王氏的肩,“這幾年也苦了你跟鐵貴了”她塞給王氏兩百錢兒,“拿着,我這當姥姥的給娃兒去省城的盤纏。”
王氏知道她孃的脾性,拿了那錢兒,笑着說:“看寶珠娃兒志氣大,說是將來生意越來越好,還要接了我跟他爹到縣裡頭吶,到時爹跟娘跟着我們一塊去縣裡住,你們這樣大的年紀,是該享幾年福了。”
李氏嗔她,“閨女兒再好也是要出嫁的,還能養活你一輩子不成?”又小聲對王氏說,“看潤澤如今這情況,將來寶珠的生意,總還是要潤生娃兒接手的,我瞅着潤生太實在,你也常跟他說說,閒了就到縣裡去看看寶珠娃兒是咋做的生意。”
王氏倒從來沒想過這麼一回事,這會兒聽她娘一說,心頭便有些躊躇,閨女開店做買賣,那錢兒陳家沒出上一分不說,賺的錢兒一分不少的都給了屋裡,將來的事將來再說,就是閨女不介意,她也不能把閨女的心血說給她哥就給她哥呀。
李氏笑着,“你也甭爲難,我瞅着寶珠娃兒也是個大氣的,跟她兩個哥感情也好,將來出嫁了,還不得惦記着屋裡?那鋪子就是不給她哥留着,也得顧着你這娘,要不,這些年可不白疼她嘍?你又一貫能幹,將來屋裡不愁過不上好日子。”
王氏搖了搖頭,“將來讓幾個娃兒自個去決定,就是寶珠要帶着鋪子隨了夫家,我跟她爹也沒啥不高興的,原也是寶珠娃兒能幹,自個兒爭取來的。”
李氏搖搖頭,瞪她,“你呀,就是太拿閨女當回事”
王氏嘆一聲,“反正不能虧了寶珠,我前頭還想着,將來招個上門女婿,娘看咋樣?”
李氏倒吸一口氣,皺眉琢磨了半晌,“如今潤澤中了秀才,這事也就不是不能辦了。”又拍拍王氏的手,“且走一步看一步的,如今說這事,娃兒還小,再等兩年的。”
今個來的人不少,陳家老院那邊都來了,王氏孃家也一個不缺,親朋好友的不在少數,加上有里正捧場,一場筵席也就熱熱鬧鬧地辦了下來。
等晚上人都散去了,一家人坐在屋裡聊着話兒,潤澤這回在屋裡歇着十天,十天後就要到省城儒學去讀書。
陳鐵貴今個少喝了些,這會兒聊興正濃着,他頭一回誇起了潤澤,說他總算給屋裡爭了一口氣,中了秀才,將來屋裡才能鬆快些。他一個莊稼漢子,從來沒接觸過讀書人,只覺得兒子前頭讀上一年書花去的錢兒實在讓人咋舌,快頂上一戶農家人一年的花銷了,還僅僅是一人在外讀書的錢兒。
潤澤便笑笑,說是爭取考上增生,到時有了月晌,每月都給爹孃拿回來,前頭讀書花屋裡的錢兒一筆一筆的慢慢都能還上。
潤澤他們新入省城儒學的秀才們就叫做“附生”,省城的儒學每年都有一場選拔人才的考試,名額極其稀有,若通過了,便有了“增生”的身份,再往後便是“廩生”,因儒學是國家開辦的書院,讀書費用是全免的,只自己吃住掏着些錢兒。
陳鐵貴聽他那樣說,反倒板着臉兒又去訓斥他,說他中了秀才便較起真來,若真要還,從小到大的養育恩情,他一輩子也別想還完
潤澤的好意生生給他爹曲解了,怎麼解釋他也不聽,又不敢去跟他爹理論,無奈的直瞅他娘。
王氏笑嘻嘻瞧着爺倆拌嘴兒,只覺得活了大半輩子,除了閨女讓她欣慰,這回又多了一件,從前她哪兒敢去想,自個一個農家婦女能養出個秀才來?這事幾乎夠她高興個一年半載的,兒子這樣爭氣,今後無論她跟娃兒爹走到哪,這臉上都有了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