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鐵貴又咧寶珠,“今年也十一了,是大閨女了,成日也別老上外頭去玩兒,年紀越大總要顧念着自個兒的聲譽,眼看也沒幾年要說親,我跟你母親的意思,你表……”
他話兒還未說完,王氏便進屋打斷他:“急啥?也才十一,等娃兒大些再說”
陳鐵貴悻悻住了嘴,“早說晚說的,還不得說?”嘴上這樣說,到底也沒將話兒說全了,又去瞅寶珠,“也該學學針線活兒,明個起就在屋好生呆着”想起什麼,又一臉嚴肅地叮嚀她,“你成日在縣裡,爹孃也管不上你,自個兒更要注意些女娃子獨自在外頭做買賣,最招人議論,虧得咱屋裡都是正經人,你從小還乖些,要不,那風言風語還能少了去?”
寶珠心裡老大不樂意,可瞅着他爹一臉認真地對她上綱上線,還是抿着嘴兒應了一聲。
吃過晚飯,王氏瞧着寶珠臉上不大歡喜,便拉着她進廂房說些體己話兒,說到白天那事兒,笑着說不必去聽她爹瞎說,親事總要過些年的。
又說:“你爹有些話兒雖不中聽,卻也說的在理,如今也是大姑娘家,總不好成日男娃兒屋裡進進出出的,不過娘瞅着我娃兒乖着哩,這些事兒上斷不會讓娘多操心。”
寶珠點點頭,央求她娘,“針線活兒不學成不?將來也不做針線活兒”
王氏笑着去嗔她,“這娃兒”到底也沒去勉強,只說這些天兒總要在她爹跟前兒做做樣子的,十五一過,好賴能學會納一雙鞋墊子,將來成親了,至少能爲丈夫孩子縫縫補補個衣裳鞋襪。
寶珠點點頭,想想她娘說的也在理,又在心裡感嘆着,年紀越大,爹孃越發管束起來,原本明個還想去思沛哥屋裡尋他敘話兒,看來是不成了。
好在初四那日,倆人還是見上了一回,晚飯兩家照例是在一塊吃的,魏元帶着魏思沛上自個屋來,儘管如此,她爹前些個再三對她上綱上線,寶珠自然不敢單獨跟他說話兒,整個晚上都跟在她娘身邊,絲毫不敢逾矩,就連魏思沛也像是得了他爹叮囑,一整晚上都在廳裡聽大人們敘着話兒,正經說的話兒,連五句也沒超過。
他只瞅着空問了她的腳好些了沒,又說新鋪子忙,要注意身體。寶珠有心跟他多說幾句去年發生的事兒,畢竟信裡無法一一道來,可在她爹孃眼皮子下,到底也只刻板地應了他幾句。
新年一過,王氏便開始爲潤澤三月的親事忙碌起來,他這一回因要成親,特意告了假,沐休延長至三月底去。
初六那日,王氏帶了寶珠專程到縣裡去拜訪吳家,一來作爲男方家長,跟他們拜個晚年,二來具體商議一下彩禮的事兒。
吳李氏心頭自然高興,彩禮的事兒前頭雖大體是說好的,五貫的彩禮錢兒,另備些布料首飾,王氏卻又親自來了一趟,表明她屋還是極爲看重自個閨女的。
殊不知她屋前頭也不安寧,去年潤澤沒考中增生的名額,她家老爺在屋裡成日抱怨着,直說當初看走了眼,幾次打定主意要去退親。
自打上回見過王氏以後,李氏對這門親倒十分滿意,暗自定了心。男方屋裡雖窮些,到底未來親家是個實在人,將來虧不下閨女。丈夫心氣兒高,一心想讓閨女作官婦,可就是放眼縣裡,也沒幾個符合他要求的,有那麼幾個秀才郎,那屋裡也是眼界兒高的,閨女嫁去了,日後還不得小心翼翼去做人?王氏屋就不一樣,她早就方言不叫玲瓏去下地做活兒,嫁去了,左右不用去受苦頭,這樣的婆婆不比縣裡的來的好?
可她是個柔和脾氣,就是心裡有些想法,哪裡勸的過吳老爺,便叫玲瓏去說服她爹。
虧得玲瓏聰慧,說前頭也不是沒打聽過,王氏屋原來窮成啥樣兒了?也就兩三年的功夫,她屋小閨女到了縣裡,屋裡一下子就有了錢兒,供了她哥讀書考秀才不說,屋裡養豬養牛的,日子一天比一天好。前頭聽說又換了大鋪面,再往後,他屋還能差了去?
吳老爺心裡動搖了些,到底還是不甘心,說是再有錢兒,也不過是商人,上不得檯面
玲瓏不依不饒,跟他表了決心,說是自打遇見潤澤,便覺着他極合心意,說潤澤屋將來就是沒錢兒,他就是考不中舉人,自個兒也是中意他的,旁的人屋裡再好,她也瞧不上眼
她一通兒狠話說下來,吳老爺才嘆着氣,徹底認同了這門親。
回過神,吳氏急忙就將她們母女倆往屋裡請,笑着說是好容易親家母來了,自個惦記着張羅些好吃食,一時走了神。
王氏見她的稱呼已經換成親家母,心頭倒也受用,忙讓她別去耗費,母女倆也吃不動,少辦幾個素菜就成。
說話着,李氏引她們進了廳,吳老爺也從外頭迎了進來,他面上倒還和善,笑着問王氏過年好,又問寶珠話兒,年裡跟她哥學字兒了沒有。
寶珠努努嘴兒,“今年沒顧上,娘整**着做針線活兒哩”
王氏笑着嗔她,“這娃兒”
吳老爺撫須點着頭,“是該學學,也是半大閨女了。”他一撩袍子坐在上首,招呼王氏兩個坐,等她們坐定了,這纔去問:“新鋪子也收整利索了吧?”
王氏笑着點點頭,“倒也算順遂,前一向生意倒興旺着。”
寶珠笑着插話兒,“那鋪面貴着哩,屋裡的錢兒都填了進去,也不知啥時能回本兒。”
吳老爺眉頭微不可察地抖了抖,點着頭,倒沒去答話兒,只是面上倒又嚴肅起來,也不知心裡盤算着什麼,半晌,才說:“玲瓏自小也是沒吃過苦的,每日三餐也算可口,身邊還有個丫頭伺候着,我這當爹的,實在不希望她將來成日去吃粗茶淡飯。”
王氏本在心裡暗自責怪着寶珠不會說話兒,可見吳老爺面色忽然嚴肅了下來,又有意去說自個兒閨女,心頭便不大高興,頭一次覺着丈夫到底沒說錯了他屋,前頭只隱約覺着他屋勢力,今個倒着實叫她遇了一遭。
深吸一口氣,隱忍着心裡的不悅,面上倒露出些難堪,乾笑幾聲,“總也能緩過勁兒的,就是緩不過來……”
吳老爺忽然重重放下茶杯,瞧一眼王氏,“那也不必再去準備彩禮了”
王氏頓時愣住,前頭覺着吳老爺雖古板,倒也是個謙謙有禮的人,竟未料到他脾性這樣奇怪,對他忽然發作吃了一驚,一張臉上忽青忽白,正要去說話,冷不丁偏廳簾子被人撩起,伴隨着一陣嘩啦聲兒,玲瓏步履匆忙地進了廳,嗔怪着喚了一聲,“爹——”
旋即對王氏行了個禮,笑着問她過年好。又轉過身,面朝正向兒,恨恨去瞪她爹,柔柔弱弱地開了口,“媒婆說了親……”紅着臉瞧一眼王氏,“姨又遞了帖子,日子也訂下了,這樁親怎能不算數?叫女兒日後怎麼做人?”
吳老爺被噎的一窒,哼了一聲,半晌沒做聲。
李氏適時進了屋,笑着去拉玲瓏,“這孩子,沒規沒距的,你爹正和你姨敘着話兒,怎的就出來了?”
玲瓏臉上又紅了三分,微微低了頭,“寶珠妹子來了,我便來瞧瞧。”
李氏順勢笑着去瞧寶珠,“說起來,寶珠今年比去年還俊了些,小臉兒真白嫩,真得人喜愛。”
王氏一張臉半晌還沒緩過勁兒,好端端來,受了這麼一回羞辱,臉上哪裡還笑的出來,見李氏瞧她,神色不大自然地朝她點了個頭,並不去接她的話兒。
李氏笑笑,親親熱熱地拉着王氏的手說:“原也是一家子人了,妹子偏還親自來着一趟,彩禮的事兒,妹子看着辦就成,我跟我家老爺自然是沒什麼意見的。”
她話畢,吳老爺便站起身,說一句,“有些乏了。”便擡腳往外去,竟是不瞧王氏,玲瓏忙笑說:“爹去歇着,我跟娘招呼姨。”
李氏也尷尬地露了笑,到底還是跟王氏賠着禮,“妹子別去跟我家老爺一般見識,他那人,時常脾氣倔。”
李氏母女的表現王氏看在眼裡,到底還是勉勉強強露了個笑,“親事雖定了,彩禮的事兒,總要再來跟兄嫂商量商量,娃兒們高興了,咱們做爹孃的也就放寬了心。”到了這個地步,自己總不能爲去爭一口氣而意氣用事,若真的甩臉子走了人,以吳老爺的脾性,潤澤的親事多半也成不了,爲了這樁親,前前後後她承受了多少,好容易談成,說啥也得忍得這一口氣,王氏想着,今後好賴也不跟玲瓏爹孃多走動,只盼着玲瓏是個本分的,將來屋裡才能和和睦睦。
因受了吳老爺的怠慢,王氏到底也沒心思說笑,聊了不大會兒彩禮的事,李氏也主動跟王氏商討着女方屋的彩禮,午時跟寶珠兩個簡簡單單用了飯,午飯一過便告了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