儘管寶珠二舅那樣說,良東跟唐寶兩個仍然堅持着留下來,說是萬一有個啥事兒,多兩個人也能多個照應。
傍晚回屋,寶珠便跟陳翠喜商量着,一會收拾一牀被褥,今晚她也去鋪子守着,就在二樓打個地鋪。今個大傢伙的表現她看在眼裡,且不說堂哥跟二舅,就連唐寶都擺出一副誓死保衛鋪子的架勢,而她這個當老闆的,又怎麼能在這個時候在屋高枕安眠?
招娣一聽也坐不住了,說啥也要跟寶珠一塊去,見寶珠不同意,急的就去屋裡收拾褥子。
陳翠喜氣的直跺腳,跟積德兩個忙去攔她,說是真有個啥事兒的,她們兩個女娃子在跟前兒不僅幫不上啥忙,弄不好還耽誤事兒
這個時候,她將作長輩的威嚴拿出了十成十,厲聲斥責了她們半晌,又二話不說將她們兩個搡進屋,讓積德在院子裡守着,自個兒去竈上做飯。
寶珠被她姑罵了半晌,又被嚴令在屋呆着,心頭說不出的煩亂,索性從箱子裡取出一疊黃紙,拿出毛筆來坐在桌前給她娘寫信,將近來發生的事兒描述了一番,半晌,筆尖一頓,皺眉半晌,終是將那紙張揉成一團扔了出去。
心裡盡是氣惱,方纔她都做了些什麼?又怎麼能自私地將自個的煩惱統統丟給家人?想她這一世從小便得盡爹孃兄長的寵愛,家中雖窮,自小起也算一番順遂,到了縣裡做生意更是一帆風順,這纔剛剛遇到些風浪,怎就變得如此脆弱?她不斷在心中提醒自己,難道她忘了前世麼,那時她是那樣的無依無靠,從小到大受到的挫折不知比旁人多去多少。沒有傘的人必須努力去奔跑這是前世不斷用來激勵自己的座右銘,過了十來年安逸日子,果然已經忘了麼?
“寶珠?”招娣忍不住走來喚她一聲。
思緒猛然間被拉了回來,經過方纔一陣自責,到底冷靜了下來,心頭一點點的豁然開朗。在這個時候,自個首先要打起頭陣,堅強去面對往後的波折,才能讓周遭人跟着安心。
笑着對她點點頭,“我在想今個的事兒哩。”
招娣臉上也帶了些頹喪,“可我還是想不明白,他們到底要對咱們做什麼?大家都那樣愁眉不展,我卻幫不上啥忙。”
寶珠抿抿脣,“古往今來,生意場上皆是利字當頭,我們礙了別個的生意,又不肯老實妥協,往後怕是要有些波折了。”頓了頓,又寬慰她道:“別怕,咱們只管好生去做買賣,有姑和二舅他們在,哪裡會有什麼了不得的大事兒?”
招娣聞言臉上稍稍舒展了些,總算露了絲笑,“累了一天,寶珠先歇着,我去竈裡幫三姑做活兒”
寶珠點點頭,又鋪開黃紙,提筆給魏思沛寫一封信,他的來信還是八月份收到的,前一向忙碌,從早到晚的忙活,每晚回屋半個胳膊已經接近痠麻,還要考慮新增的菜譜,一來二去便將回信耽擱了,她便趁着今個給他寫一封回信,信中除了說些最近鋪子的變動,二樓的開張,新增的早餐,又問了問他這一段兒的情況以及燕頭村近鄰的狀況,信末,又說了說平日裡與招娣相處時的愉快事件幾樁,叮囑他時入深秋,每日在外好生注意身體。
心頭有了事,晚上便睡的極不踏實,就連招娣原先每晚挨着枕頭就睡,當日也翻來覆去地輾轉起來,第二日一大早,她們兩個睡也沒起來,陳翠喜做了早飯便挨個喚幾個娃們起牀。
出了昨個的事兒,衆人臉上都帶了些緊張,稍稍吃些便去鋪子,積德也沉默地跟着她們一塊去,陳翠喜也不去攔他,他去年中了府試三甲,今年四月原本也是要跟着去考院試的,只是他卻說院試不比前兩遭,他對策論倒有些擔憂,乾脆在屋再讀個一年,明年再去。
陳翠喜多少知道他的心思,多半是怕自個兒若考中了秀才,將來要去省學裡唸書,心頭放不下他妹子,她便也應了下來,一來在屋再念一年去考秀才到底穩妥,二來跟他妹子多處處,增進些感情。左右娃兒虛歲也才十六,耽擱一年也不礙事,若真是那有本事的,就是晚一年去考一樣能考中。
這會兒知道放他在屋他也沒心思念書,便也不去訓他,由着他去。
去時鋪子已經開了門,寶珠幾個見過了一夜鋪子依舊安然無恙,心頭皆鬆一口氣,寶珠二舅從竈房裡出來,笑着跟她們說昨個夜裡安生着哩。
再往後,日子一天天照舊過,平靜且安生,前頭寶珠擔憂的事兒到底也沒發生,可寶珠卻直覺這事兒不是那樣簡單便能不了了之,葉德仁陰險的笑臉時常在腦中閃過,儘管一天天相安無事,心裡卻絲毫不敢放鬆。
幾場冬雨過後,天兒陰冷陰冷的,三姑跟二舅幾個近來似乎已經全然放下了戒備,笑着說前頭到底是小人之心,別個那樣大的家業,怎麼會跟他們小鋪子斤斤計較?寶珠笑笑,也不去跟他們爭論,若往後真像他們所說,有什麼不好?
日子終於進了十一月,隆冬時節,天兒陰冷陰冷的,這幾日尤甚,正午也見不着一絲太陽,整個天空陰沉沉地,唐寶幾個似習慣了這樣陰冷的天兒,下了工竟也湊在一塊找樂子,在竈房裡擺了桌子聚在一塊吃火鍋。
寶珠吃了不大會兒便沒了胃口,出了門,仰頭望望天兒,沒來由覺着,這樣的天處處透着一股暴風雪前的壓抑。
這日清晨,陳記照舊客來客往,近來招娣已經完全掌握了幾樣餅子的做法,寶珠索性將這一塊丟給她和良東哥,自個去外頭廳裡幫忙。
三三兩兩的客人交頭接耳聊着話兒,多說些今冬的天氣,也有拉些家長裡短兒的,寶珠正埋頭理着賬本,忽然便從外頭傳來一陣陣叫賣聲兒,在廳裡的嚶嚶嗡嗡聲中顯得極其清晰高亢。
寶珠心裡咯噔一聲,陳翠喜臉色也沉了下來,兩人放下手裡的活計便往外頭跑,那人正被三三兩兩的路人圍着問東問西,不一會兒,人羣散了,他手裡一邊兒四處朝路人塞着傳單一邊兒笑嘻嘻吆喝着:“口福樓快餐分店新出了花樣兒早餐,特請了洛陽名廚來,脆酥肉餅子一個一文蔬菜餅子口味多多,白菜餅兒,蘿蔔餅兒,韭菜餅兒任君品嚐,新開業三個餅子兩文錢兒”
眼見着門口好些熟客已經擡腳邁上臺階兒,卻又被那叫賣的青年吸引了去。
寶珠兩人對視一眼,沉默地進了鋪子,陳翠喜一進門便氣的咬牙,“縣裡頭那樣大的地兒,哪兒不去偏生到咱鋪子門口吆喝成心的吧?”
寶珠心裡嘆一聲,口福樓果然還是想了新的法子排擠陳記,儘管心頭有準備,這遲來的動作還是讓她的心情跌入谷底。
陳翠喜叫來唐寶,讓他出去打發了那人,他急匆匆出去了,半晌回來,氣呼呼說着:“他就是不肯走,只說地盤兒不是咱的,咱管不着他”
陳翠喜氣的就要出門尋他,寶珠急忙攔了,“若鬧起來,咱們可要吃大虧,那人背後是口福樓。”
又笑着寬慰她:“事已至此,咱們雖不能制止他們,卻也能想些小法子,明個起,三個菜餅子也照着兩文錢兒收。”
陳翠喜嘆一聲,進竈房絮絮叨叨跟良東幾個說起方纔的事兒,一臉忿然地數落了半晌,說是前頭到底看走了眼,口福樓果然是卯足勁兒跟陳記過不去,幾個月沒動靜,到頭來竟請了洛陽名廚來
良東愣了半晌,想起小妹還在外頭,急忙洗了把手,一撩門簾,見寶珠正在櫃檯上坐着,笑着去拍她,“別擔心,咱們這半年也有了不少老顧客,總也不會被他們全搶去。”
寶珠點點頭,回笑道:“堂哥放心,我想開着哩,生意場上總要有些競爭對手。”
良東稍稍放下心來,“有哥跟招娣妹子,還有嬸子他們在跟前兒,咱們大傢伙一塊努力,啥也別怕。”
因口福樓打出了洛陽名廚的招牌,價格又賣的極低,陳記早餐的生意近來便有些蕭條,儘管寶珠也在價格上略作調整,生意也只有往常的一少半。又正趕上年根,着實讓陳翠喜生了好一陣子悶氣。
寶珠卻反過來去寬慰陳翠喜她們,笑着說就算口福樓搶去了陳記早餐的客源,自個鋪子的快餐仍有許多顧客捧場,新增菜譜後,客源更加穩定,口味在那放着,不是他們請幾個名廚就能全搶去的。至於早餐的生意,明年裡生意總會迴轉,再說了,就他們一個肉餅子一文的價兒,可不得虧死?短期用來招攬生意倒還行,若長期下去,錢兒從哪裡賺?只等他們日後提了價兒,自個屋的早餐生意必定也會一日日好起來。
今年因玲瓏進了門,王氏一整年便也極少去縣裡瞧寶珠,年根領着玲瓏來了一回,同時帶來一個好消息,說是十一月末收來信,潤澤十月裡的考試得了第三名,考取了增生的資格,眼下不幾日就要從省城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