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翠喜擡手擦了擦寶珠眼角,嗔怪道:“姑還沒說你哩,你倒先哭的傷心”
寶珠吸吸鼻子,努力露出個笑,陳翠喜這才點點頭,“行了,也別再抹眼淚,姑瞅着心頭也不好受。”她嘆一聲,“再往後,權當沒前頭那一回事兒,你在姑屋裡照吃照住,就當姑多了個閨女。”又一砸吧嘴兒,不甘心地嘆一聲,“姑這心頭還真有些不慣。”
寶珠使勁搖着頭,“娘常說閨女是孃的貼心小棉襖,我也是姑的小棉襖往後還要孝敬姑哩”
王氏笑着進屋,“也別光嘴上說的好聽,你姑進門到現在連一口飯還沒吃上,快去準備倆熱菜來。”
寶珠應一聲,麻利下炕往竈房跑。
王氏這才收了笑,面上帶了些愧疚,“虧得妹子大度,不去怪罪寶珠,我這心頭……”
“嗨”她嘆一聲,想起什麼,擔憂道:“就怕積德那孩子想不開。”
陳翠喜呸她一聲,“積德不娶你娃兒難不成還娶不上媳婦了?今年說啥也讓他去省城考學,將來咋也得娶個像樣的回來”
王氏笑着點頭,“是是是,妹子說的是,積德這娃兒我跟他爹實在喜歡,將來若結了好姻親,咋說也得備一份大禮的。”
陳翠喜也不跟她客氣,“那是,咋也不能虧了我們積德,今個上你屋走這一遭,我這心頭到現在還不順氣兒,作孽喲”
王氏自知理虧,好在陳翠喜終究也沒她預想的那般胡攪蠻纏地大鬧一場,事情發展到現在,算是最讓她舒心不過的了,又笑着寬慰她好一會兒,吃過晚飯,待丈夫回來又讓他好生解釋賠罪一番,又親自去送翠喜回縣裡,這些天兒心頭的疙瘩這才解了開。
正月十五,王氏一屋人又特意備了重禮去縣裡她姑家,積德爹自打知道這事的前因後果,初時也極想不通,陳翠喜整日在屋勸他,說是這回的事兒說啥也賴不到她大哥頭上,人家屋本就對這樁親樂意的很,只寶珠這閨女死心眼,就當積德是個哥,再沒旁的想法,死活不願意跟她哥湊成一對兒。
又寬慰他,說是前頭屋裡待寶珠娃兒好,還能白白餵了狼?寶珠也是個知道感恩的,將來就當她是自個屋半個閨女。想想這麼些年的情分,若真爲這麼個事兒記恨了娃兒,他還能忍不下心去?
他本還指望着十五王氏一家人來了商議商議,看看還有沒有轉圜的餘地,聽了媳婦的話,這纔不去念想了,思及寶珠娃兒平日在屋的表現,勤快又孝順,鋪子頭一年賺上錢兒也沒忘了她姑,比的上旁的閨女對爹孃了,這才壓下了心中不適,放開胸懷對待他們一屋人。
因此,十五那日,氣氛倒也融洽。
事態算是按最好的方向發展了,唯一讓王氏幾個擔憂的是積德,他打從那日起便整日將自個兒關在屋裡頭,平日跟他爹孃也說不上幾句話,整個人一反常態地沉悶。
十五過後,寶珠回縣裡還在陳翠喜屋住着,只是從那起,積德哥再也沒有同她說上一回話兒,偶爾在院子裡碰上了,他也裝作沒瞧見般匆匆離去。
寶珠舅舅早從王氏那裡耳聞了兩個娃兒的事兒,因此今年起他便主動提出要去鋪子睡,陳翠喜再三挽留也留他不住,他只說鋪子每晚少不得人留着,只讓招娣住下,說是跟寶珠兩個一塊有個伴。
招娣也到了懂些事兒的年紀,從爹孃那知道這一向積德跟寶珠不說話的原因,怕寶珠難過,成日在她跟前兒逗樂子。唯有良東還稀奇着,只當他們這回鬧彆扭鬧的時間太長,還專程跑去勸了積德一回,往後見他還是那副樣子,也沒了法子,只得由着他去。
寶珠知道這回這事兒自個對不住表哥,雖說感情的事兒上沒有誰對誰錯,不喜歡便是不喜歡,可思及表哥從前如何待她的,心頭終究懷着一份愧疚,每日打烊回了屋比往常還勤快些,又去打掃雞舍牛棚,又去餵豬娃兒掃地,做飯燒水洗碗筷,時刻不讓自個兒閒着。
讓她稍稍好受些的是,積德哥雖然還不理她,姑姑姑父這一向倒像是漸漸原諒她了,月底的時候,姑父跟着僱主去了西邊兒,臨走時還專門鄭重跟她談了話兒,說是親事雖然不成了,可她表哥整日那樣消沉也不是個法子,他表哥死心眼,讓她瞅機會便去勸說勸說,旁人怎麼勸他他也不聽,寶珠去了沒準還奏效些。
得了姑父的委託,寶珠幾次碰上積德,剛張了個嘴兒,他不是冷冷轉過身去就是砰地關了門,竟是連一絲說話兒的機會也不給。
好在沒過多久,陳翠喜因他整日那副樣子,氣的在屋大哭了一回,自那之後,他纔像是想通了般,每日也不避着衆人,一日飯時,倒主動從屋出來,再不用她姑日日進門去給他送飯送水,只是面上仍舊木然的沒個表情,再不如往常般談笑風生。
陳翠喜對此已經很知足了,常拍着胸脯謝天謝地,說是隻要他能振作起來就成,將來還要考學,還要成親,總不能爲個這事兒日子都不過了。
寶珠上前兒挽上她的胳膊,“姑放心,表哥不是個心事重的,往後一天該比一天好。”
陳翠喜嘆一聲兒,“你們這些個娃娃們,最是叫姑不放心”
招娣在一旁嘿嘿笑,“今個積德哥吃了足足兩碗飯,菜也吃得不少哩”
陳翠喜臉上露出些欣慰,“姑這樣大把年紀了,成日還要給他操着心,虧得他自個兒還知道,要不這日子可真沒個盼頭了。”
正月一過,鋪子的生意也逐漸恢復正常,因剛過年月,大傢伙都精神奕奕,每日干勁十足,寶珠小舅閒下來在後院墾了一小片菜地,說是專門種些成熟期短的時令蔬菜。菜地雖然小,收穫一回怕也沒多少,可能省一點算一點,加上地方小,打理起來也不費多大事兒。
這下可樂壞了招娣,在屋時還能做些農活,到縣裡雖然每日都有妹妹陪着,日子一點也不無聊,卻忍不住常常惦記着屋裡的菜地,這會兒見院子裡也能種菜了,生怕旁人搶了去,急的直跳腳,一個勁兒嚷嚷着菜地是她的活兒。
寶珠小舅笑着點頭,今後就讓她去照管那片菜地。轉而又去跟寶珠商量着多養些豬,就養在後院裡。他去年回了屋才得知外甥娃兒年終偷着塞給招娣了四兩銀,跟媳婦說了這事,兩口子心頭又是歡喜又是不安,她小妗子二話不說便趕着做活,年上給寶珠做了兩雙鞋一件衣裳,衣裳用的布料還是外甥媳婦那時送來的好料子。
今年她舅來前又反覆叮囑着,娃兒這樣寬待他們,一定要在縣裡好好幫襯娃兒。寶珠小舅也是個受不得恩惠的,自打知道閨女要了那錢兒,一整個年裡心頭都過意不去,好容易等年後開了工,便越發勤懇起來,打烊了也不閒着,還想幫着娃兒減輕負擔,菜園子開闢好了接着就去圍豬圈。
“咱鋪子每日酣水多,舅看餵豬娃子能行,那些個剩菜湯水倒了可惜着哩。”
寶珠舉雙手贊成,“只要錢兒夠,多養些也不成問題,咱們也不用去賣,留着自個兒用,能省下不少買肉錢兒哩。”
沒兩天,新的豬圈就砌好了,寶珠正尋思着過些天去農市上買幾頭小豬娃兒,這日去後院時,老遠就已經聽着小豬娃的哼哼聲兒,走近一看,豬圈裡多了十頭小豬娃兒。
寶珠跺跺腳,急的就去找她舅,他笑呵呵說今晨去買的,用的就是去年寶珠給的錢兒,額外的自己又添了些。
寶珠臉一沉,撅着嘴直埋怨她舅,說去年那錢兒是給他們的孝順錢,買豬娃兒是買豬娃兒,自個掏的起,若那錢兒他不收下,過些天便讓她孃親自送上姥姥屋裡去。
寶珠小舅這才嘆着氣收了錢兒,直無奈地搖頭,說是他當舅的也想給外甥辦一回實事,寶珠便笑嘻嘻舉着例子,“舅來之後,每日髒活累活全是舅乾的,擦地板,擦房樑,搬煤搬油,每日買菜打水守鋪面,這些都是實在事兒”
這一番話兒說的王福來心裡倒也稍稍寬心了些。
三月初的一天,魏思沛來了,寶珠惦記着他的腳傷,忙去他跟前兒瞧,他搖着頭說已經不礙事兒了,見寶珠不信,便笑着在廳裡走上幾步,寶珠見他走路已經極利索了,這才放下心來。
這一向良東哥也將菜單上的二十來樣菜學了個像模像樣,寶珠偶爾有事兒出一會兒門子,他也能獨自挑大樑。
年上因屋裡出了事兒,也沒顧上跟他敘話兒,今個他好容易來,寶珠便進竈房跟良東哥知會了一聲,他笑着讓寶珠只管去,說鋪子有他在哩。
因她今年也十三,生怕孤男寡女的生出風言風語來,便叫上招娣一起換了工作服,又去跟陳翠喜說一聲兒,這才笑嘻嘻招呼着他們,“今個咱仨去茶館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