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大早寶珠便去張貼了停業一日的告示,大人們忙着張羅桌椅,她跟良東招娣幾個便在竈房提前備着食材,一些個涼菜也開始入盤。
晌午將至,各方親戚陸陸續續趕來了,陳翠喜一個人招呼不過來,王氏便跟寶珠兩個妗子幫着忙一塊招待客人。
今個魏思沛也來了,王氏一眼瞧見他,笑着招招手,“嬸子今個忙,顧不得你,自個兒尋個好位置吃飽些再回去”
他笑着點點頭,說是今年個一直在縣裡醫館做着學徒,也沒顧上回村,問她跟寶珠爹好,喜的王氏直拍着他的肩頭說他懂事,又打發他快去尋個地兒坐着,席正午纔開,先去吃些花生喝點兒茶水墊墊肚子去。
這邊兒剛打發了思沛去樓上,眼角便瞥見陳劉氏老兩口進了門,王氏猶豫一番,想着今個親戚朋友多,光燕頭村就好些戶呢,若自個對公公婆婆視若無睹,讓旁人看了豈不又要笑話兒陳家,這樣想着,終究上跟前兒笑着喚了一聲,“爹孃來了。”
陳劉氏裝聾作起了啞,只當沒瞧見王氏,垂着眼瞼直直往裡頭走,王氏一隻胳膊尷尬地伸在半空,陳二牛隨後而至,只板着一張臉兒朝王氏點了個頭便跟着老婆子往裡去,陳翠喜離得不遠,就在跟前兒和幾個親戚說着話兒,這一幕自然盡收眼底,心底對她爹孃萬分不屑起來,前頭兩家鬧的那樣僵持,她大嫂今個都還知道主動問候一聲哩,做老的反倒連那點心胸都沒有,大好的日子淨讓旁人看起了笑話。
想歸想,到底是親爹孃,忙上前兒笑着拉他們止步敘話兒,“爹孃來了,屋裡最近咋樣,鐵山媳婦今個咋沒帶着美麗娃兒來?”
陳劉氏自打進了門便時時擡眼四處打量着,一邊兒回她,“屋裡倒是都好着,最近地裡活兒忙,不叫老三他們來。都是一家子人,爹孃來一趟也就是了,多老三一屋人那還不得多幾張嘴兒?”頓了頓,撇嘴道:“縣裡的飯館子左右也沒啥好吃的,死貴不說,口味也一般的很”
陳翠喜笑着拉她四處轉,“寶珠這店子爹孃怕是頭一回來吧?咋樣,還算氣派吧?”
陳劉氏哼了哼,一張臉兒拉的老長,“娘看倒罷了。也不像你大嫂在村裡吹噓的那樣好,地方也不算頂大,一應裝飾都樸素的很”
陳翠喜知道自個孃的紅眼病又犯了,呵呵乾笑了幾聲便不去吭聲,反倒是陳二牛嘆一聲,將心頭感慨一五一十道來,“爹覺着行,哪個都像你母親眼界那樣高?想想咱一個村莊人,屋裡窮成那個樣子,能在縣裡開上這樣氣派的食肆,那得多大能耐?說起來還是寶珠那閨女有本事,那孩子從小我瞧着就是個有主意的,將來那日子過不差去”
寶珠從竈房出來,迎面上前先笑着喊一聲爺爺奶奶,陳二牛欣慰地點個頭,陳劉氏只乾巴巴應一聲,開口便數落着店子光線不行,地兒還嫌小,誰知話兒說了半晌,才發覺寶珠瞧也沒瞧她一眼,已經面對面地跟她姑商量上了,說是瞧着今個來的娃娃們多,剛纔跟良東哥商量過了,每桌再加上一大盤水果拼盤的,錢兒就算在她頭上,算是當姐姐的給娃娃們飯前兒小零嘴兒。
侄子侄女這樣細心,陳翠喜高興且來不及,忙笑着拍她,說是叫娃兒今個費心了,寶珠笑嘻嘻搖個頭,“積德哥成日待我像親妹子一般,今個他大喜,我這個做妹子的說啥也要給他長個臉麼。”話畢,又禮貌地朝陳劉氏兩口子點個頭便進竈房去。
氣的陳劉氏當下便朝她背影呸出一聲,還未及說些難聽話,陳翠喜便收了笑臉,一指樓上,“爹孃上樓上先坐着,我這兒且要忙活一陣子哩。”話畢,呵呵笑着又朝大門外迎去,“哦唷可把他三嬸子盼來嘍”倆人手把手又一陣寒暄。
陳劉氏眉頭皺的老深,咬着牙半晌不吭氣,陳二牛嘆一聲,“走走走,樓上去沒見老三忙着哩”見她半晌不挪步子,氣的埋怨她,“外孫兒辦個席,就數你意見大,哪去說不好,偏在老三閨女跟前兒數落起來?你還不知道他們兩家子這些年走的近?”
陳劉氏下巴一擡,“噢,你倒怨起我來?都說今個不願來,你倒好,偏叫上來,吃上一肚子閒氣不說,倒還要看閨女的臉兒”
她說話兒聲一點不知收斂,雄赳赳開了口,周圍立即投來數道瞧熱鬧的目光來,陳二牛一張老臉幾乎要被丟了個光,氣的甩她而去自個兒上了樓。
陳劉氏今個來縣裡也是精心收拾打扮一番的,頭上抹了頭油,插上一根銀釵子,衣裳鞋也是嶄新的,不比從前來縣裡時的忐忑戰兢,這回辦席的地方那可是自個老大屋開的,他們屋從此在縣裡也有了人了再去瞧旁裡那些個農家打扮的窮親戚,心頭還是油然而生些優越感,隨意尋一處人多的地兒便與她們拉扯開閒話兒,說是自個老大孫子如何在她的堅持下考了秀才,這回外孫中秀才還是頭名,也是前頭受了老大孫子的影響,又說這陳記能開的那樣大,從前老大沒少受屋裡幫襯。
陳翠喜在旁瞧見了,也就由着自個老孃去,哪怕她娘吹出一朵花兒來,那鋪子也是寶珠辛辛苦苦打拼出來的,跟她老陳家是搭不上半點兒邊。
陳劉氏說的正是春風得意,那架勢足足讓人以爲她是個貴婦人般,即便不是,那屋裡在農村也得是一等一的好,可別個問起她屋的情況時,她卻支支吾吾吃了癟,只說是前些年屋裡養活個病人,這些年才慢慢緩着勁兒。
衣裳穿的再光鮮,屋裡連個新房都沒蓋起,也好意思在大傢伙跟前趾高氣揚?大傢伙瞧在眼裡,她再開口去說,便只當作笑話兒來聽。
陳劉氏說的正興起,漸漸也瞧出別個眼光的異樣來,心頭是又惱又怒,一邊氣着這些個親戚的不識好歹,一邊又怨老大分家後再不去幫襯自個屋裡,屋裡開了那大飯館,也沒見給老屋拿些錢兒蓋新房,害的她回回在外頭丟了臉子。
想想再說下去也甚是無趣,便隨意打了幾個哈哈上二樓去坐着。
正午準點兒開了席,陳家這頭是忙活的腳不沾地,王氏跟自個兩個弟媳都被拉去竈房裡幫忙打下手,熱菜一個接一個地上着。積德是今個的主角,也被他娘硬拉來在席間說上幾句話兒。
他先端着杯子敬衆人一杯,說上一通感謝的話兒,說是自個能中了秀才,第一離不開爹孃的辛苦支持,說着去敬他娘一杯。又說這些年的課業離不開先生的栽培,又離席去敬先生一回,這才笑着說,今後的目標是考上舉人做大官,若是能有那麼一天,一定回家鄉好生做個父母官。
他這番不算華麗的說辭卻十分得在場人心,大傢伙紛紛擊掌叫好,席上也算是笑語晏晏,和樂融融。
席辦的順利,陳翠喜也寬了心,本身丈夫不在屋,失去了最大的支柱,她孤兒寡母的想辦個事兒就不大方便,婆家丈夫幾個兄弟又靠不住。可自打寶珠來了縣裡,回回屋裡有個啥事都是王氏他們出面兒解決,王氏屋那些個親戚更是十足熱心,就拿這回來說,一整日下來,王氏跟幾個弟媳連一口熱菜還沒顧得吃上,招娣良東潤生跟大頭幾個孩子也異常懂事,半大年紀的孩子,還沒收了玩心,卻也知道今個這場面大,不能由着自個性子來,本本分分做着自個分內的事兒。
寶珠就更不消說,從頭到尾出力最大就是她,借桌椅,張羅酒菜,席上一道道叫不出名堂的佳餚都是娃兒花了一晚上時間挖空心思研究出來的,這回這菜式,別說那些個親戚們,就是自個,從前上哪也沒吃過這樣獨特的。這回的席,正兒八經給她漲了個大臉兒。
所以前頭積德跟寶珠沒成那回事,她便決定日後再不去拿這事去埋怨大嫂跟大哥兩個,人家屋就算有一些個對不住,從頭到尾待自個一直厚道着哩,就說年底那分紅錢兒,一年下來也着實沒虧着自己。這回這事兒辦的是又體面又圓滿,深深讓她歡喜,更加慶幸自個當初親事沒成時沒有撕破了臉子,要不碰上現在這回事,她哪來的本事獨自張羅出這樣好的酒席?她身邊又哪來的那些個聽話懂事惹人心疼的娃娃們?又哪來的那些厚道的親戚們?
筵席辦完,陳鐵貴跟潤生兩個先上屋裡去幹活,王氏因爲掛念閨女,就留在縣裡住上幾日,到了農忙便也回了屋。
走時陳翠喜死活塞給她十兩銀,說是這回這席的錢兒,粗粗算下來,當初那七兩到底少算了,這回排場大,就那些個酒水就用去三四兩,若都叫寶珠娃兒掏上,她當姑的以後咋去在娃兒跟前做人?
王氏想想,也不再堅持,便從中收了五兩,說是餘下五兩也別說是寶珠娃兒的錢,就算是她跟陳鐵貴兄嫂倆爲外甥娃兒出的,積德娃那樣爭氣,他們心裡欣慰,願意給外甥掏着一半的錢兒又說起前些年個她在寶珠鋪子裡幫襯的那些話兒,話頭一起便沒玩沒了,一說又是一大堆,寶珠三姑這才笑着應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