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珠倚在窗前,瞧着院子裡不多會兒便來了三五個壯漢,各自散開於牆根處把守着,心頭更覺壓抑,及至此,對夏府之行真真寒了心。
榻上小憩一會兒,再醒來時,見魏思沛已經落了筆,瞧他一臉疲憊,忙拉他上榻上歇一歇,自個兒拿着信出了門,剛出大門便有兩個丫鬟機警地上前詢問:“小少奶奶去哪?”
寶珠心下煩躁,索性將信遞給她,“拿去給你家二老爺”
說話間,魏思沛裡間跟了出來,笑道:“咱們好容易來一次濟州,府上呆着也怪無聊,下午無事,出門逛一會兒?”
話剛畢,眼瞧着先頭進了院子的幾個壯漢自各處向廂房跟前兒靠攏,魏思沛不由皺起了眉,“這是什麼意思?光天白日,竟要軟禁不成”
那丫鬟面上一片爲難,吞吐道:“小少爺要出門自然是可以的,不過,且得容奴婢先稟明瞭二老爺。”
寶珠氣惱道:“我們兩個遠道而來,認的是親姥姥,夏府這般待客之道,我只當進了土匪窩你且去叫你們二老爺來,我倒要問問他”
說話間,拱門外進來一人,院中僕從們忙與他打招呼作禮,他笑眯眯近前兒來,施施然道:“外甥與外甥媳婦在夏府便是貴客,不但是貴客,還是自己人,只怕外甥媳婦有所誤會。”他呵呵笑道:“下人們不過是怕貴客出了閃失,哪裡又有軟禁之說。”
說着,朝後頭吩咐一聲,“去備車,多喚幾個護院好生保護小少爺。”
寶珠此時再瞧夏仲元,雖神色面貌還是先前那般自然詼諧,心頭對他與老夫人卻無比厭煩,強忍着胸中厭惡,轉身進了屋。
夏仲元卻不打算早早離去,外間與魏思沛又絮絮叨叨說起話來,寶珠只聽的幾句,諸如“夏家也是左右爲難纔出此下策”云云,只他今個的熱絡卻白費了心思,魏思沛只與他淡淡說道:“既是我的大舅,幫個忙算不得什麼。”,他乾笑兩聲,還欲再說,魏思沛與他應付幾句便告辭進了屋。
雖如願以償出了門,可兩人心中俱有些不是滋味,只小小的出行一次,身後足足跟了五六個護院,一言一行皆不自在。此時,迥然不同的風土人情瞧在她眼裡也覺索然無味,逛一會兒夫子廟便打道回了府。
晚飯是在她們小住的院子裡用的,寶珠推脫身子不大爽利,實爲不想再見到老夫人與二舅。
聽丫鬟說,濟州距離汴州不過兩三個時辰路程,快馬加鞭的,這時候韓府怕也收到了來信,兩人便屋裡合計着,若順利的話,明個先去姥爺墳頭上了墳,下午便告辭回鄉。
“這次遠行讓寶珠跟着擔心了,不過,若事情能如願以償辦成,夏府該也不會繼續軟禁咱們。”他笑着爲寶珠碗裡添幾勺魚湯,“至於韓府,我雖昧着本心與他聯繫,總算幫着大舅一回,想來娘總能原諒我……”
寶珠嘆口氣,扁着嘴兒放下了筷子,他笑的與往日沒什麼兩樣,絲毫瞧不出任何不妥,說起夏府的軟禁,語氣也頗輕描淡寫,可細細觀察下來,他眼中卻失了往日笑容中的神采。在她心中,魏思沛是那種無論遇上什麼挫折都習慣微笑,除了在乎的人,並不將來自旁人的傷害放在心上的人,可這幾日,瞧着他臉上不經意間的茫然,寶珠只覺得心裡淡淡的心疼。
任誰遇上這樣的事兒怕都不會好過吧?
這樣想着,又與他說起醫館的事兒,專挑些古靈精怪的問題難住他,“思沛哥,若是個未嫁的大美女來了,偏傷在腰上,你該如何?看還是不看?”
他哭笑不得地捏捏寶珠臉蛋,一說起雌黃之術,他神色立即開朗起來,“既然上門來瞧病,自然是要看的。光天白日,大門敞開,又有病人家眷在側,若是外傷,又像你說的那般待字閨中,也並不是毫無辦法,只消家眷瞧過後與我描述一番,開些止血化瘀散便是。”
魏思沛是正直沉穩的性子,花哨話不會說,知道這些問題是寶珠平日想了解的,也不去哄她開心,一五一十地說了若自個遇上那樣的情形該如何自處。
寶珠瞧他笑的開懷,又拋出許多平日想問又難爲情的問題,兩人你一言,我一語說的歡暢,寶珠只覺着,這幾日遠行彷彿更加拉近了兩人之間的距離,不說旁的,自個從前與他至多開些小玩笑,哪裡會湊在一處不停嘴兒說八卦?
魏思沛見她笑的歡實,嘆道:“寶珠平日不吭聲,我只當寶珠心思全放在鋪子上,今個才知,原來寶珠心裡對我有操不完的心。”
寶珠朝他撇個嘴兒,“你還說?竟給積德哥寫上那麼一封信,以他的心性,不得氣死纔怪,平日總瞧着你和和氣氣,誰料到竟也是個蔫壞的。”
他抿脣笑而不語,定定瞧着寶珠,半晌,拇指輕劃過她面龐,“原來咱們對彼此都是那樣上心。”
寶珠順勢抓起他的手,呵呵笑出聲來,“說這樣的話兒,也不嫌酸?羞死了”
他脣角一彎,輕笑出聲,“一點也不酸。”話畢了,像是陷入什麼美好回憶中,不自覺脫口道:“爹說生兩個,我卻覺着還不夠多。”
寶珠趁他沒回過神,湊上前去,吧唧一口親上臉蛋,笑罵他:“八字還沒一撇哩貪得無厭”
……
第二日一大早,丫鬟便來傳話兒,說是二夫人請寶珠過去敘敘話兒,另午飯便在她院中用,寶珠扭頭瞧魏思沛,見他一臉若有所思,便推他一下,拉着他的手輕捏捏,笑道:“不用擔心我,用了午飯我就來。若還沒來,你便去尋我。”
魏思沛應了一聲,柔聲道:“那我便去與姥姥商議爲姥爺上墳的事兒,午飯過了便去接你。”
寶珠點點頭,跟着丫鬟沿着長廊往園子外走。
魏思沛這頭稍作打理一番,剛想請丫鬟帶路往夏老夫人的暢春園裡去,便聽着外頭來了夏老夫人跟前兒的丫鬟傳了話兒,“老夫人請小少爺過去呢”
魏思沛想了想,怕昨箇中午送去了信有了迴音,便未作他想,欣然跟着丫鬟往暢春園去。
今個日頭好,晌午十分便豔陽高照,夏老夫人正一株海棠樹下頭坐着,面色紅潤,看起來興致極好,魏思沛笑着跟她見了禮,旁邊丫鬟立即擡來一張椅子,魏思沛剛坐下便開門見山道:“韓府可收到信了?”
夏老夫人笑着點點頭,“今早便收到你父親來信,總算看在你的面子上肯替你大舅出一份力。”略作停頓,試探道:“你父親收了你那封信十分欣慰,來信中頻頻提起你來,盼着能與你相見。”
魏思沛稍沉了臉兒,“我今個想與姥姥商議給老爺上墳一事,來了這些日子了,既然大舅的事辦妥了,我跟寶珠打算着今明便回。”
夏老夫人微愣,隨即坐直了身子,驚道:“這樣急着走,可還是責怪姥姥?”
魏思沛輕搖搖頭,“出來這些時日,總也掛念着家裡,大舅的事兒既已解決,我跟寶珠也該上路了。”
夏老夫人嘆一聲,“好容易見了你,竟這樣快便要離開姥姥,你叫姥姥心頭怎麼忍得?唉……你不說姥姥也明白,若非你大舅這事兒你心頭生了芥蒂,怕也不會這樣早便想離開,這事兒是姥姥疏忽了,縱然這麼些年沒顧上你,姥姥心頭對你的喜愛卻半分不少。”頓一頓,見魏思沛依舊垂眸斂目,又唏噓道:“你母親小時跟姥姥最是親厚。”她手一指,“中間那顆海棠樹還是你母親六歲時親自植的,她小時最是聰慧,四歲起便讀書,寫得一手好字,姥姥跟姥爺也最疼愛她,豈料造化弄人,若不是姓韓的,你姥爺也不會那樣早便去了……”說倒動情處,她掏出帕子擦一把淚水。
魏思沛目光久久地停留在那顆海棠樹上,面上稍有動容,寬慰夏老夫人道:“往後若得了閒,我跟寶珠自當來姥姥府上看望姥姥。”
夏老夫人沉默片刻,復又道:“這可不巧,你二妗子與說我極是喜愛寶珠,正要留她在府上多住些時候,秋日別院海棠開的好,約莫下午便啓程上別院小住幾日,姥姥已經答應了她。”
魏思沛“騰”地站起身,驚道:“寶珠現在在何處?我要見她。”
夏老夫人嘆一聲,“且放下心,姥姥又怎會對她不利,這幾**若無事便讓你二舅送你汴州玩兩天,寶珠在府上定然安好。”見他面上一副思慮模樣,又道:“你若打定主意去,姥姥便跟你二妗子說一聲,海棠花期百日,總不急這一時半刻的。”
片刻間,魏思沛已將前後諸事串聯起來,心中大抵有了猜測,只對於面前的姥姥,卻再無來時半分崇敬,他心寒不已,起身搖頭道:“看來竟是由不得我了。”嘆上一聲,冷笑道:“事已至此,怪只怪我太信的過姥姥,今晨便不該讓寶珠離了我,我現下答應姥姥了,還請姥姥將寶珠送來。”
夏老夫人沉默良久,忽地嘆一聲,“姥姥也是無法,都是爲了你大舅,你爹既要見你,你大舅性命攸關,姥姥又怎能不如了他的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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