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思笑的一臉高深莫測,“咱們府上每季除老鼠用的什麼?”
韓慶良哦的一聲,恍然大悟道:“你是說下人們草地上灑的苦豆粉子?”
宜思點點頭,“往常有下人誤用了不也三兩下斃了命?他一個北邊兒來的窮鬼,便是誤食了又何妨?只要爹孃不追求,還哪個替他做主?”
韓慶良面上帶了些猶豫,“可……這總歸是害人性命,這、若爹爹知道了,不知會怎麼處罰咱們?”
“咱們?”宜思聳聳肩,輕飄飄道:“我今個專程來告訴你,你可要自行拿主意,若他留下,左右也礙不着我什麼事兒,將來我總有一日要嫁人離府的。只苦了大哥,你若再不採取行動,爹爹那樣喜愛他,這府中的一切將來都是他的爹孃被他矇蔽,哪裡還肯聽咱們勸?”
一番話說下來,見韓慶良蹙起眉頭,面有絲絲動容,宜思笑了,“大哥再如何不忍,韓府裡也只容得下一個繼承人,我瞧着他不過是個草包罷了,比不得大哥萬分之一聰慧,大哥何不將主意拿定了?再者,爹爹再喜愛他,他不過纔來府上幾日,總不至於爲了他大動干戈。況且,我若不說,你不承認,神不知鬼不覺的,又有誰知道是你做的?”
話及此,韓慶良長舒一口起,眉間隱隱帶了一絲戾色,“你說的對,韓府只容得下一個大少爺”
宜思淺笑着拉起他的手,“大哥這樣想便對了,男子漢大丈夫,當斷則斷,爹爹最煩優柔寡斷之人。”頓了頓,又道,“我知道咱們府上的苦豆草向來在劉媽媽院子裡收着,若最近大哥院裡鬧了老鼠,不妨要些來。”
韓慶良順勢一想便想了個明白,瞧向宜思的雙眼隱隱含着感激,“還是小妹真心待我。你放了心,若事不成,我只管將事扛下來,斷然不累及小妹半分”
宜思笑的無辜,“那是自然,做與不做只在大哥,我原本也只來勸慰大哥的。”
韓慶良心中主意定下,便急匆匆告辭離開,他長這樣大,壞事並非沒做過,然而謀人性命還是頭一回,這會兒手腳抑制不住都是發顫的,可想到小時候那回,自己調皮玩耍,害的隨身伺候的小廝落湖而死,爹爹也只罰他禁足三日。這次的事兒,即便真露了餡,爹爹至多罰他禁足些時候吧?這樣想着,不禁又定了心神,一路往劉媽媽所在的下人偏院行去。
只留宜思原地冷笑不已,暗忖方纔闖入倚竹樓一通大罵想必便能叫他們氣上一整日,不僅如此,好戲還在後頭。
實際上她卻是多想了,寶珠何等人?活了兩世,心思自不比真正的十七歲姑娘,初時因她辱罵了思沛一句野種心頭有氣,事後細細想來便也釋然了,便是野種,韓老爺不還用盡了心思巴巴請他來入譜?
魏思沛更不將韓府衆人放在心上,他只擔心寶珠因晌午的事兒生了氣,回屋後見她不但不氣悶,反倒神情自若地與自己說笑,心頭才放了心。
兩人早有準備來韓府後許會遭到來自韓夫人的羞辱打擊,以至於正主遲遲不表態,反倒宜思沉不住氣跳出來,事後再議時,心頭俱有些慶幸,小孩子家,總愛逞個嘴能,便是讓她一回又如何?
兩人俱不介意,這一日倒也過的滋潤,韓遠沛昨個放了話,今日一整天果然沒人再來請,正午便有三五個廚子專程將午飯送進房中。
直到日頭落山,樹影西斜,韓遠沛方從省學回府便急急往倚竹樓來,他如今就任省學學官,品級雖只得從六品,卻勝在差事清閒,年少時的窮苦一直激勵着他,以至於多年後考取功名做了官,妻家又極榮華,他卻依然執着於經商一事,天朝雖有律令,出仕則不能經商,只上有天規下有對策,衆官員哪個沒些產業?只管交給老韓打理便是,他這個幕後老闆閒來稍作過問,這些年下來,生意倒也順風順水。
他一路沉吟着一會兒見了思沛如何與他說話纔好讓父子倆拉近些距離,行至倚竹樓下,便有小廝上前回話,他聽後眉頭淡淡一皺,揮手退了小廝,兀自上樓。
門口小廝方通傳,裡頭傳來動靜,房門立即便被人推開,魏思沛眉目依舊淡淡的,跨出房門一步,輕手輕腳合了房門,問道:“我大舅的事兒辦的可妥了?”
韓遠沛心頭略有些失望,仍笑着作答,“前些日子便送了信,快馬加鞭,昨日方到京中,這時候約摸人早該放出來了吧。”
魏思沛點點頭,也不瞧他,轉身便要走,韓遠沛心中咯噔一下,慌忙攔他 ,“不請爹進去坐坐麼?”
魏思沛輕笑一聲,“便坐了,也沒什麼可說的。”稍一頓,垂眸道:“大舅的事兒,多謝你相助,明日我與寶珠便回燕州。”
韓遠沛輕嘆一聲,似有無數話語想同他解釋,暗自期望着,哪怕他表現出一絲恨意也好,這樣自己總該能將這些年心頭的悔過一一道來,偏他從頭到尾要麼嗤之以鼻,要麼便漠不關心。站在廊頭與他相對無言片刻,從懷裡掏出一封信來,“夏府今日送來的。”
魏思沛伸出的手略頓了頓,仍將信接過,轉身回了屋。
信依然是夏老夫人親筆的,一封信只寥寥數語,除了寫大舅被放了出來,另一段話頗讓人深思。
寶珠反覆念着:“韓府家業本是你該得的,只小心韓夫人,她必不安好心,若有機會,暫搬離韓府從長計議。”
魏思沛兀自怔愣半會兒,哭笑不得道:“咱們幫了姥姥一回,她這會兒竟是在替我出主意哩。”
夏老夫人所言只道三分,寶珠心下思量過後,卻稍有些不安心起來,皺眉道:“咱們不圖謀韓家家業,卻難保韓夫人信不信。不說旁的,你這一來,她苦心經營的局面便發生了大變化,我瞧出你爹不大喜愛韓慶良,只怕今個宜思來鬧,她也是知曉的,既不管,態度便已然明瞭。你姥姥說的在理,咱們該小心着些。”見他不以爲意,惱得直跺腳:“別以爲明日要走便要大意,性命可只有一條,我可不願咱們被韓夫人害了去”
話說着,外頭僕人送來晚膳,兩人不由相視一眼,寶珠前去開門,見還是午飯那幾名廚房下人,稍留意他們面容,見他們神色俱從容,她心裡吃不定主意,即便活了兩世,她也從未遇上這種事,因此,待僕人走後,還是機警地繞着飯菜上下打量,朝魏思沛挑個眉,“你的醫藥箱子取來。”
魏思沛見她一番動作便知她心頭所想,雖覺得不大可能,還是笑着由着她來。
寶珠自箱子裡取出銀針,隨意選了一道菜,挨着湯水攪合一番,片刻,再拾起銀針時,對着窗頭皺起了眉頭。
魏思沛剛擡了眼,登時面色大變,驚道:“別碰那銀針”
寶珠剛想將銀針丟棄,見他速速奔出房門大喝道:“快去請韓老爺來我房裡”
她忙自箱中取出一條白布,將銀針小心翼翼鋪陳上。心有餘悸道:“虧得方纔銀針試過飯菜。”
魏思沛攥緊了拳頭,咬牙道:“初時只覺姥姥來信危言聳聽,誰料竟是真的,她可真下的去手”話畢了,又將醫藥箱擡至桌前,兀自坐了,挑些飯食進銀盤中擺弄,半晌,驚怒道:“是苦豆草”
與此同時,韓遠沛自外頭匆匆忙趕了進來,放進門便聽了他這一句,訝道:“苦豆草?莫不是用來滅鼠的毒藥?”
魏思沛冷笑一聲,“便是從你府上送來飯食中檢驗出的好陰毒的心思,竟是想要了我與寶珠的性命”
韓遠沛登時沉了臉,猛地迴轉身,面上帶着一股肅容,朝老韓吩咐道:“吩咐下去,後廚所有人都綁了來”
魏思沛卻沒心思瞧他在這審案,擺個手,“也不必查了,既府上不歡迎我與寶珠,我們還是早早離去的好。”
話畢了便一件一件將工具往藥箱中收拾,寶珠見他主意已定,也去牀頭拾掇行禮,韓遠沛微閉了閉眼,再睜開時,低低訴說道:“爹早知你不肯相認,留你在府上也只想再多與你相處些時候,這些年你流落在外,爹沒有哪一日不惦念的,想來你也許不信,爹尋了你二十來年,唯一的念想便是將你撫養成人,以告慰你母親在天之靈。”
魏思沛拿着藥箱的手緊了緊,“當年你可曾想過我娘過的好不好,既能丟下娘,我又有什麼丟不得?”
“當年之事……”他嘆一聲,搖頭道:“只等閒來爹再與你細說,今個之事卻不能不查,爹尚且在你身邊,便有人要加害於你,我兒不計較,爹卻不能放過那人。”
“無論如何。”他迴轉過身,目光堅定地瞧着魏思沛,口氣強硬道:“且等爹爲你做主。”
寶珠這會兒心情極是複雜,若是依着自己的性子,旁的可以不計較,害人性命的事怎能忍得?偏要留下來瞧一瞧哪個這樣毒,可瞧着魏思沛急切離開的模樣,知道他大約是怕了自個受了牽連吧,只無論如何,對於加害他們那人,她卻與韓遠沛有着同一想法,斷然不好饒恕了,性命只得一條,若今個兩人葬身在韓府,誰去爲他們討公道?
思及此,便上前一拉魏思沛,在他耳邊柔聲道:“咱們留下來,瞧瞧是誰要害咱們,若真是韓夫人,倒要看看你爹如何處置的”
她這番話說的不大不小,正能讓屋中所有人聽個清楚,魏思沛眼見着韓遠沛眉頭皺了又皺,果然放了箱子,應聲道:“好,咱們便看看他是如何公正處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