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鐵貴專門在前院蓋上個棚子,將老宅帶來的暫時派不上用場的雜七雜八物件兒擱置進去。那日搬家時,魏元卻沒跟着陳鐵貴兩個一道搬來,按他的想法,趁着這些年腿腳尚利索,先留在村裡當個悠閒郎中,往後想回縣裡便住上一段,想回村便回村,陳鐵貴知道他性子不受拘束,莫說他,便是自個也是個閒不住的,便也不強求他,只讓寶珠王氏兩個將他的房間收整利索了,隨時來隨時住。
他跟王氏仍住在堂屋東頭原先用作書房的大套間內,原本將秀娟安置在內間,只她搬進來頭一日便有些悶悶不樂,王氏瞧出她離了玲瓏心頭難受,嘴上卻沒吱聲,秀娟跟她大嫂感情雖好,可吳氏如今生了娃娃當了娘,自是比不得從前,心思定然要放在月芽兒身上,自個閨女總該慢慢習慣纔好。
誰成想第二日潤澤與玲瓏過來時,便跟王氏提了往後接了玲瓏去住,一來寶珠宅子小,住了潤生小舅還有良東招娣,魏元往後時不時也來住個幾日,宅子便住了個滿,她一個半大的閨女,再過幾年便嫁人,跟爹孃擠在一個屋裡實在不方便,潤澤那院子雖小,卻也是個兩間屋的院子。
王氏忙搖頭,今後月芽兒讓人操不完的心,哪還能讓她妹子去添亂?吳氏卻笑,說是玲瓏年後也滿十一歲,已是個半大閨女了,手腳勤快,又不是愛跳騰的性子,這幾年在她身邊又習慣了,照顧月芽兒她也能搭把手,哪裡有她操心的地方?
王氏瞧玲瓏極舍不下秀娟,心頭也沒了主意,問過秀娟,誰知她一聽便喜的連連點頭,央求着王氏要跟了大嫂去,說是成日跟大嫂一塊,忽然分開了,心頭不習慣,她也不常住,待良東哥跟招娣表姐親事定下搬出去,屋裡寬敞起來便搬回來住。
秀娟一日日大了,王氏瞧着她乖巧歸乖巧,心裡卻是個有主意的,只得笑應了。
王氏剛應下,秀娟當下便歡歡喜喜收拾了細軟去了,王氏不由想到此情此景若是寶珠,怕是趕她也趕不走的吧?便是她初初離了家去縣裡她姑家那一回,不也偷偷掉了淚麼?今個若換了寶珠,自己,怕也不捨閨女走的吧。
不比寶珠,寶珠從小王氏便將她放在心尖上,罵便罵,誇便誇,給予的母愛遠遠超了她兩個哥哥。王氏對老四閨女向來少了些管束,多了些縱容,私心裡兩個閨女的分量始終是不同的。對老四,疼愛也是極疼愛的,打小便不曾虧待她,她愛跟着大嫂唸書習字便由了他,便是農活也不讓她做的。
只她來屋裡時已到了記事的年歲,又對自個的身世明白的緊,知道王氏不是自己的生母,許是這樣,這麼些年來始終跟王氏之間有那麼一層隔膜,這感覺讓王氏說不清道不明。
而自個,怕也因這一層關係,秀娟在她心上,更多的是依了紅玉的囑託,給她以長輩的照顧與關愛,順順利利將她養大成人,說一門好親,定下姻緣大事,將來她若有了困境,自個也會不遺餘力地幫襯着,只求秀娟一輩子安安穩穩,只求她所作所爲不愧對紅玉臨終囑託。
其實不止是王氏,就連陳鐵貴,潤澤潤生兩個,對待秀娟也比寶珠多三分小心翼翼,平日連句重話兒也不曾對她說過,只跟寶珠才更親厚些。
王氏心頭這般反覆思量着,倒也豁然開朗起來,難得吳氏家中最喜愛便是秀娟,秀娟也跟她親厚,想去便去住個一年半載得了,吳氏不比自個跟丈夫倆目不識丁,潤澤又做着教書先生,娟娃兒在他們倆跟前耳濡目染着,日日習字唸書,將來說親沒準也能尋個書香門第的好人家。
經過連日來晨起探路,第二日,陳鐵貴早早便出了門,晌午回來時他抱回了兩捆柴禾,寶珠瞧他累出一身汗,忙撇嘴,“爹也不消停,屋裡炭火足的很,還撿柴火做啥?沒得累了自個哩”
“這閨女,當了家還不知柴米貴?這些個柴禾頂了咱竈上三天炭火哩”陳鐵貴郊外尋了片樹林子見柴禾,正高興着,王氏見他笑呵呵的,朝寶珠搖個頭,笑道,“你爹早起慣了,這會兒閒下來,還不得讓他弄些啥?屋裡且困不住你爹,由着他滿縣裡逛去。”
陳鐵貴確實閒不住,對他來說,來了縣裡,什麼事不做,天天在家閒呆着可不行,這會兒又嚷嚷着王氏縣郊瞅瞅自家田地去,王氏突然清閒下來也不慣,心頭便合計着將那四十畝地分一分,他們兩個算上潤澤攬來幾畝,成日也有個忙活,縣城離縣郊遠是遠些,步行也就半個時辰的事兒。
也別累着,他們老兩口年紀大了,一人管着一畝半悠哉種就成,至於潤生,他年紀輕便讓他多操持幾畝的。
此時小舅跟招娣兩個還沒回縣,良東哥也仍留在村裡爺爺奶奶屋過十五,只潤生哥兩口子跟寶珠思沛四個,潤生一聽說去瞧自家田地,頓時來了精神,他跟春香感情好,兩人這幾日總是形影不離的,便跟王氏陳鐵貴兩個一塊去縣郊。
寶珠早起便不大舒坦,爹孃幾個出了門,午飯她也沒胃口吃,魏思沛見她仄仄的,眉間不由帶了些擔憂,說是早飯不吃,午飯總要少吃些的,他親自竈上騰倆熱饅頭,又煎兩個蛋。
寶珠見他忙活半晌,只得下牀稍稍吃了些。
只沒多大會兒便吐了個精光,其實一連幾日下來,她時有噁心作嘔的症狀,開始她不放在心上,只當年上葷食多,吃多了沒食慾,便也沒跟旁人說。今個恰巧魏思沛瞧了去,因十五臨近了縣北邊兒有廟會,一直持續到正月底,極是熱鬧,兩人正商議着下午歇一會兒便外出逛一圈,話正說着她便乾嘔不止。
魏思沛急忙倒了杯熱水給他,伸手搭上她的脈診了片刻,又急匆匆去翻藥箱子,這一連串動作,他臉上始終帶着些激動與欣喜。
寶珠從未見過他這樣惶急,登時皺了眉頭,“思沛哥,我生病了麼?”
他定定瞧了寶珠一陣子,半晌,輕放下藥箱子,嘴角一彎,“寶珠別擔心,沒事兒,晚飯後扎幾針就成。”
寶珠心頭鬆了一口氣,“許是這幾日吃多了葷腥,一點兒胃口也沒有。”
話畢了,見他已去書架上四處翻找起來,因書架上多半是醫書,寶珠不由疑惑瞧他,見他取了一本醫書,也不搭理她,自顧自案上坐下細細研讀起來,不由撅起了嘴,上前問:“思沛哥看什麼書呢?”
他笑着擡起頭來,徐徐道:“中醫養胎講究‘因時擇食’,好在書本上記了個全,妊娠月份不同,飲食也須更換。”
寶珠眨眨眼,不可思議道:“你的意思是說,我竟然懷孕了?”
他恩一聲,笑的眯起眼來,“寶珠不高興麼?”
寶珠登時恍惚在場,半晌纔回了神,見他又全神貫注將心思放在醫書上,忙上前幾步,伸手輕搡他一下,紅着臉兒問:“思沛哥,你說,怎麼能這樣快?要不你再把把脈瞧仔細些?”
魏思沛呵呵笑出聲來,“上個月寶珠沒來葵水,我心頭便疑心着,只初期脈象不穩,極難查看,便也沒告訴你。”他放了手邊書本,起身自木櫃裡翻找出一件斗篷來,細細替她披上,溫聲叮囑着,“今個起便要格外注意了,年後也別去鋪子,就在屋裡歇着,自今個起,往後一切你須聽我的。”
寶珠愣愣點個頭,一時驚喜交加,一時有覺得難以置信,一時又憂慮生娃娃痛不痛,這消息來的太突然,她足足出神了小半柱香時間,這才反應來他方纔說的話,忙皺眉瞧他,溫聲央求道:“屋裡歇着?那怎麼行,鋪子少不得我,再說,我身子一向好的很,不礙事。”
他聞言書案上擡起頭,輕搖了頭道:“寶珠別鬧,我細細讀一讀,今個起便要好生養胎了。”
這下,寶珠又是歡喜又是愁,怎的偏偏這個時候有了身孕,原本她想着,總該緩個幾年的,誰料孕事說來便來。索性上牀悶起頭來,過得一會兒,長長嘆氣一聲,扒開被子露出腦袋,朝案頭嘟囔一聲,“這才幾個月?鋪子還是要去的。”
屋裡靜悄悄的,只有他指間不時翻過書頁的嘩嘩聲,一會兒,一個帶着笑意的聲音傳了來,“有娘跟良東哥在,誤不了事呢,寶珠若擔心,我x日去便是了,總之,眼下第一胎,細心養着纔好,成日操心那些個生意於養胎不利。”
寶珠扁扁嘴,又拉扯起被子罩住腦袋,腦中胡思亂想一番,昏昏沉沉竟也睡了過去。
傍晚,她是被王氏溫聲叫起的,恍恍惚惚坐起來,想起自個懷孕的事兒,仍覺五味雜陳。
王氏輕點她鼻尖,老懷大慰道:“這娃兒,想啥呢?爹孃今個聽了消息可高興壞了,眼下也是有了身子的人了,今個起便屋裡好生養着,娘跟每日在跟前伺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