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不大亮,院子裡就傳來一陣兒“哐哐”的聲音,寶珠本就沒怎麼睡踏實,這會兒一聽見她爹在架板車,一骨碌從炕上爬起來。
今年年一過,她自己主動提出跟爹孃分房睡,說是別個丫頭早就跟爹孃分了屋,王氏原本還不大樂意,估摸着閨女兒是不是年紀大了難爲情,再想想二丫一夥女娃娃,如今跟寶珠也是一般大,成日在村裡頭碰面,閨女許是聽說了別個分房睡的事,想想也是,日子一晃,閨女如今也是六歲齡了,再過兩年可不成大閨女兒了?是到了該分屋睡的時候了,也就把隔壁兒空出的那一間收拾整理出來讓寶珠住了進去。
今兒起大哥假休,她爹要上縣城接大哥,寶珠沒忘了自己的大事,麻溜穿好衣裳,將褥子疊整齊,用掃炕笤帚細細掃一遍,急忙翻身下炕往院子裡跑。
王氏正站在院子裡叮囑丈夫,說是縣裡遠,路上別耽擱了,早些回來,見寶珠早早出了屋,笑着問:“你爹這會兒去縣裡接你大哥,今兒家裡也沒啥事,跟着你爹去不?”
寶珠彎腰從大木盆裡頭掬起一捧水,麻利洗了一把臉,一擡頭,笑眯眯說:“要去的,幾個月沒見着大哥了”
王氏給寶珠理了理有些散亂的鬢角,摸摸閨女兒腦袋,擡起下巴對丈夫說,“到了縣城也別忙回,寶珠三姑那少不得要坐一會兒,回來時再給閨女兒買些吃食。”
陳鐵貴揮舞着鞭子起了牛車,知道王氏又偏心着閨女兒,回頭打趣她:“倒是讓我快些還是慢些?前頭還說馬不停蹄就往回趕咧,你這婆娘,一會兒一個說法”
寶珠小跑了幾步,一個使力跳上牛車,回頭對她娘揮着小手道別。
村裡到縣城路途遙遠,一路相當顛簸,坐板車也不是一件輕鬆的事,寶珠伸出倆手墊在大腿根,板車緩緩往前駛着,沒一會兒,已經出了村兒,剛到村口,碰上李家老2媳婦周氏。
周氏是老李頭二兒媳,因着老李頭跟陳二牛的交情,倒跟王氏兩口子面上有些來往。
陳鐵貴熟絡地打着招呼,得知李家的要上鎮裡頭賣些繡活兒,忙停了板車,要載她一程,李家的笑着上了車,寶珠甜甜叫了一聲兒嬸子,挪了挪位置,給周氏騰出一大塊兒來。
周氏坐定了,笑着問寶珠,“你母親咧?今兒沒跟着一塊來?”
寶珠笑着回:“娘在屋頭做活,我跟爹一塊上縣城接大哥。”
周氏咂着嘴兒直嘆,“你家潤澤還真是叫人刮目相看,這纔讀了幾年書?再過幾年,咱村兒怕是又要出個秀才嘍”
許是這樣的話兒聽的多了,陳鐵貴並不怎麼得意,一板一眼地說,“爲了供他讀書,老子老孃成日地裡頭忙活,家裡是啥活兒沒讓碰,這要是不爭氣,還能說的過去?”
周氏笑,“可不是,要說還是嬸子有遠見,當初堅持讓嫂子送潤澤入學裡,這不,潤澤今年這一考可不就考過去了?”
周氏口裡的嬸子說的是陳劉氏,寶珠一聽這話兒,就知道陳劉氏藉着潤澤這事一準兒又在村兒裡吹起牛皮來了。當初那哪是她堅持的?就爲了大哥入學的事,沒少給王氏擺臉子。
陳鐵貴自然也聽出了其中的意思,可也不好在外人跟前兒說他孃的不是,也就乾笑了幾聲兒應付過去。
到了鎮上,周氏下了車,從籃子裡取出一塊帕子,硬塞給寶珠,寶珠笑着推阻,“嬸子拿去賣錢兒的東西我咋能收,家裡頭娘給縫了好些個吶”
周氏呵呵笑着颳了刮寶珠鼻樑,對陳鐵貴說,“一個帕子罷了,娃兒也忒懂事了些不怪旁人閒話兒嫂子偏心,咱寶珠模樣生的又好,性子又綿,我要是嫂子,也捨不得給送去嘍”
“嬸子給的,就收下吧。”陳鐵貴笑着催閨女兒,“快些上了車,去縣裡還老大一段兒路吶”
寶珠謝過周氏,這纔拿了帕子,聽了周氏方纔那話,倒不像他爹那般受用,心頭竟有些不是滋味兒起來,想想這些年無外乎總是這樣的閒話兒,要不趙家的爲啥見了王氏就黑臉兒?連帶着也不待見寶雲跟自己一塊兒玩兒。
說起來,姐妹之間少不得給人拿出來比較一番,就是潤澤潤生還常常被她娘對比着說事兒呢。可她再世爲人,爲人處事自然成熟的多,而寶雲一個六歲的娃娃,成日被人拿出來跟自己相提並論,顯然失去了公平,若沒有前世經驗的累積,除了面孔不是自己能決定的,興許她也不見得比寶雲更能得人歡喜。
鬱悶歸鬱悶,可一個村兒,百來口人,沒事拉扯點兒閒話兒,這不是她能管的了的,自己能做的,則是用一顆善意的心對待寶雲,不管寶雲會不會受些傳言的影響,就是寶雲對自己有些芥蒂,她活了這麼些年月,也不能真把自己當成個六歲的娃娃,對這個姐姐,該忍讓,該關心的一樣不能少。
正午時分,兩人才進了縣城,寶珠這回是頭一次跟着他爹上縣城裡,牛車沿着熱鬧的街道七拐八拐,緩緩駛進城西,街道明顯冷清了許多,不一會兒,她爹駕車右拐拐進一個小衚衕,兩邊是一排排不大的低矮青磚小平房。
牛車在衚衕中間停了下來,左手邊兒的木門立即吱呀一聲兒被打開,陳翠喜笑着往外走,“聽着像是有板車聲兒,一看還真是大哥來了,快進屋坐會兒,潤澤一大早就來了。”
寶珠笑着喚了一聲,“姑姑好”
“唉喲喂咱寶珠越發懂事了”陳翠喜抱着寶珠親了兩口,“半年沒見,咱寶珠又長個兒了別說,還沉甸甸的。”
放下寶珠,又衝裡頭吆喝,“積德你大舅跟你妹子來了”轉身笑罵,“這娃兒,成日將他妹子掛嘴邊兒,這會兒來了倒不見出來”
陳鐵貴將板車卸了,拴好牛,見陳翠喜進了竈房裡頭,急忙說着不用忙活,稍稍歇息一會兒,接了娃兒就要往回趕。
陳翠喜皺着眉從竈房出來,“那可不行,一年到頭難得來上幾回,好賴吃了飯的前頭準備的也差不多了,這會兒也要不了多久就能開飯,大哥先屋頭坐”
“爹小妹”裡屋門簾被掀開,走出來一個身材修長的少年,站在廊頭下面抿嘴兒笑,“爹一路上辛苦了”
陳鐵貴“哎”了一聲兒,拍拍潤澤肩膀,往堂屋裡頭走,撩開門簾問積德,“你爹不在屋?”
積德點頭,倆眼兒不住往外頭瞧,“上個月又跟着主僱上東邊兒去了。”
潤澤見寶珠臉上不太歡騰,以爲小妹有些怯,便下了臺階兒,拉起寶珠的手往屋裡走,“小妹這一路上餓了嗎?渴不渴,先進來坐回兒喝口水。”
寶珠搖頭,一進屋就見積德在端坐在椅子上,手裡拿着毛筆在長桌上寫着些什麼,心裡忍不住一陣暗笑,故意打趣他:“表哥寫啥呢?準是纔跟我哥學的吧”
積德臉上微微一紅,一撇嘴兒,“老早就會了今年都過了縣試吶”
潤澤從茶壺裡頭倒了兩碗水,一碗遞給他爹,一碗就放在桌上給寶珠晾着,寶珠喝不得熱水。
又從懷裡摸出一塊糖遞給寶珠,朝她擠擠眼兒,笑着說:“你積德哥現如今認的字兒可比你多,說來慚愧,大哥當年也是考了兩年才過了縣試,你積德哥頭一年就過了”
寶珠笑着湊到積德跟前兒去,“表哥真厲害”
積德得意地晃了晃腦袋,哼了一聲,壓低聲兒說:“前頭答應你的事已經辦妥了”
寶珠急忙將食指放在嘴上“噓”了一聲兒,瞧見她爹沒多在意,又湊到積德耳邊問:“姑姑跟姑父也不知道?”
積德咧一眼兒寶珠,“那當然,我辦事還能出錯兒?”
寶珠嘻嘻一笑,衝着積德不停伸小手,積德則下巴沖天,得意洋洋地裝看不見,寶珠又戳他,他才嘟着嘴兒起身往廂房去了,兩人奇怪的互動,直看的潤澤莫名其妙。
事情是這樣的,自打王氏接受寶珠上竈房做些吃食以後,寶珠就尋思着要重操舊業,在這個時代生活了這麼些年,想法到底和小時候略有不同,知道賺錢不是那麼容易的事,古代人也不是沒有智慧,只有實實在在的好東西才能被人接受,想要光靠茶葉蛋,醃酸菜等等小伎倆賺大錢也不現實,就說茶葉蛋那回,也是沾了這個時代有滷蛋的光,所以說,想要賺錢,頭一件事就是先鍛鍊好自己的廚藝,六年沒碰鍋鏟,好在有前世的記憶,想要再熟悉起來也不成問題。等自己順順溜溜手頭上有十來個拿得出手的好菜,不愁名聲傳不出去。
首要的問題就是調料,這個時代已經有了油鹽醬醋糖,唯獨味精是寶珠最發愁的事兒,想要做出前世的水準來,味精絕對不可或缺,不過味精因着各種副作用,在前世自己的行業裡也早被雞精所取代,雞精算得上是極爲重要的一種調味品。
於是寶珠就琢磨着自己做雞精,雞肉跟香菇是必不可少的材料,烤箱跟微波爐是沒有的,好在能用鐵皮桶跟石頭代替,唯獨香菇是個難題。
這個時代,香菇在北方可是個稀罕東西,一來北方人並沒有食用香菇的習慣,二來香菇在北方並沒有被廣泛培植,想要吃一頓香菇,那可是難上加難的事,好在積德爹天南海北的跑,各樣稀罕東西總能帶回來一些做買賣。
於是寶珠便把香菇的事偷偷告訴了積德,這事兒自然還是得揹着王氏偷偷進行的。好在積德不負所托地辦成了。
積德偷偷拿出來的幹香菇也只有小半袋子,不過也足夠自己用一陣子了。寶珠將香菇偷偷塞進懷裡,又跟積德約定好這事兒不許告訴旁人,這才心滿意足地道了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