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二牛一言不發地站起身,瞅着陳鐵貴瞧,半晌,嘆了一口氣,一晃一晃地往門外頭走了。
王氏當下便抹起了淚,“噢,鐵山媳婦不樂意,偏我就得樂意?這是哪門子理兒”
“嫂子也甭來氣,”陳翠喜放下碗筷,“懷娃兒畢竟還小,又是頭一胎男娃兒,鳳蘭看重的緊着哩”
王氏本也不是跟張鳳蘭置氣,就是前頭聽她爹說陳劉氏自作了主張,心裡憋着一口氣,況且,要真按他爹的說法計較起來,陳劉氏兩口子大可以搬到老2家去住,順帶照料老2媳婦不是?
“不就是瞧着我不順眼,不就是眼紅我前二年賺了幾個錢兒?好事倒沒我們的份子,偏把難題都扔了來”王氏哼了一聲兒,“這事要是我和鐵貴不應下,少不得要被扣上個自私自利的帽子,將來良東跟秀娟兩個咋看我這當嬸子的?”
“行了,哭哭啼啼的像啥樣子,娃兒們都還在跟前兒哩”陳鐵貴這會子酒意醒了大半,一站起身,對翠芬說:“一回兒寶珠娃兒就跟着你一塊走,過些天兒了我再送些糧食去”
翠芬一撇嘴兒,不屑地嚷嚷,“哥說的是哪門子的話兒,我屋裡這些年不缺錢兒還養活不起寶珠?別說是一兩年,巴不得過給我哩,我瞅着寶珠娃兒喜歡很”
陳鐵貴知道她說的也是實話,前些年積德還不是老在自個家放着呢,因此也就放了心,說:“犯了錯只管罵她就是,不必慣着。”
翠芬捂着嘴兒笑,“寶珠娃兒手腳勤快,又愛乾淨,聽大人話着呢”
王氏還在抽泣,寶珠抿着嘴兒靠在她娘旁邊也不吭氣,陳鐵貴瞅着娘倆兒那模樣便唉了一聲,看了看天兒,“哭個啥勁兒時候不早了,再過個把時辰日頭要落山了,帶着娃兒進屋收拾收拾,一會兒就跟着她姑走”
王氏擦了擦眼睛,站起身,深吸了一口氣,領着寶珠往屋裡去。
將寶珠四季的衣裳理出來,整整齊齊疊了用布包了,又要去裝今纔買的小點心,寶珠上前兒拉她孃的手,“明兒秀娟妹子不是來屋裡麼,點心娘留着給秀娟吃。”
王氏沒吱聲,還是將幾包點心收拾進了包袱,又去炕上取了一條小薄褥子,“你成日就愛在炕上躺着,小褥子蓋上了防止着涼了。”
寶珠本想說不用,終究沒開口,默默站在一旁陪她娘,王氏揹着她整理她平日愛看的幾樣書,寶珠約摸猜到她娘哭了,知道她娘捨不得自己,這會兒儘管自己有千言萬語想對她說,卻覺得那些矯情話兒必定會加重她孃的悲傷。
想了想,便說:“娘,二嬸子來屋裡以後,吃飯喝水用的碗筷杯子務必要跟屋裡人隔離了,秀娟還小着,別讓她跟二嬸子睡。二嬸子用過的帕子可不能讓秀娟她們拿去了。”
王氏背對着她,擡手抹了一把淚,“娘知道着呢,東邊廂房給你二嬸子住,秀娟跟良東住你屋。”又嗔她:“哪有那麼嚴重忒小心”
寶珠搖了搖頭,上前去晃悠她孃的手,“娘又不是不知道癆病治不好,我可不想咱屋裡人被染了。”
王氏連連點頭,笑着嘆,“這孩子!娘就聽你的,多注意些就是了。”又壓低聲兒叮囑她:“別看咱屋跟你姑家走的近,你姑那人也是個怪脾氣,今後我娃兒要勤快些,嘴甜些,別惹得你姑生氣,要跟你積德哥好好相處。”
寶珠一一點了頭,才說:“姑家在縣城,以後我有了賺錢兒的點子可比咱屋方便,娘就等着我的好消息。”
王氏“撲哧”笑出聲,沒將她說的話兒放在心上,又絮絮叨叨說着:“今接了你二嬸,那病怕也是瞞不住了。”
寶珠安慰她:“二嬸遲早也是要知道的,娘看開些,也別生奶奶的氣,咱們以後的日子準比她們過的好。”
過了一會兒,陳翠喜進來了,跟她們娘倆說着喜慶話兒,說是縣裡離的也不算遠,半天兒的路程,王氏想娃兒了隨時過去就是了,又說寶珠去了便能好好勸勸潤澤,叫他別死倔,早早回屋來。
寶珠見她們聊着,便跟王氏打了個招呼,說是這回事情來的急,沒顧上跟思沛說一聲兒,這會兒去他屋裡跟他道個別。
王氏知道他們兩個從小感情就好,便笑着應了,催她快去快回,三姑還等着出發哩,別耽擱的久了。
寶珠一路小跑往魏思沛屋裡趕,到了門口,卻見大門是緊閉的,她試着敲了幾下子門,裡頭卻沒人應。
她撅着嘴兒,一臉憂愁地在魏家門口蹲下來,兩手托腮想着,魏大伯每日常不在屋,思沛哥卻是不出門的呀,今個做啥去了?
等了一陣子,寶珠又不死心地扒在門縫裡頭往院子裡瞧,門窗緊閉,看來他是出門兒去了。
寶珠嘆了口氣,無精打采地往回走着,她今就要走了,就這麼回去的話……思沛他回來後會生氣的吧?
想到這,她又回了頭,好賴也得先在村裡找一陣兒的。
她先去了鐵蛋屋,鐵蛋娘正在菜園子施肥,見是寶珠來了,笑呵呵地直起腰,“鐵蛋今個不在屋,到趙家給喜妹慶生去了”
寶珠哦了一聲兒就往外頭走,這纔想起來,今寶雲過生日,沒準思沛哥被邀請着去了,她有些傷感地嘆了一口氣,寶雲連鐵蛋都邀請了,卻沒有通知她。想來也是,即便是同胞姐妹,從小便被分開了,對寶雲來說,自己不過是個不相干的人,即便她知道了真相,也只會更反感陳家人的出現吧。
所以她站在岔路口有些猶豫,往左走便能通往趙家,往後走便是自個兒屋,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想了想,到底還是扭頭往屋裡去了,三姑還等着她。
回了屋,見院子裡三姑的牛車已經裝好,她急急忙忙進了竈房,將自己常用的幾樣調料裝了起來,又從自個兒屋的炕底兒取出來剩餘的四百錢兒,才急急忙忙往外趕。
王氏說是要再送寶珠一程,跟着上了板車,牛車駛出院門兒時,寶珠回頭朝他爹揮着手,“爹別掛着我,我會聽三姑話兒”
陳鐵貴欣慰地點着頭,直目送她們在道上行遠了才連聲嘆着氣回了屋。
王氏拉着寶珠的手一直叮嚀着,“過些日子入秋了記得加衣裳,吃飯也不準再挑嘴兒了,三姑做啥就要吃啥。”
陳翠喜笑着嘆,“寶珠娃兒出息着呢,嫂子也忒不放心娃兒。”
王氏笑笑,“娃兒還是頭一回離了我,我這心裡頭放心不下。”
牛車到了村口,陳翠喜便笑着讓她早些回,“知道你放心不下,過些天兒不忙了到我屋住兩天得了。”
王氏笑着應了,說:“寶珠就麻煩三妹子了”
寶珠也催着王氏回,“娘早些回吧,一會兒還接二嬸子呢別老掛心着我,我已經八歲了,能照顧自個兒”
王氏起初還笑着,聽了她這話兒眼淚不禁又往外淌,上趕了兩步朝她喊,“你要不想去你三姑屋,要不就跟娘回去得了”
陳翠喜一聽,緊着抽打幾下牛,笑着回頭,“侄女願意者吶,嫂子快回吧,娃兒還小,癆病不是鬧着玩兒的。”
王氏這纔回過神,知道方纔又心軟了,朝寶珠她們遠遠揮着手,“我娃兒要乖,聽你三姑話啊”
寶珠回過頭不去瞧她孃的身影,眼裡含了淚,卻又不想三姑瞧見自己的傷心樣兒,便默默坐着不吱聲。
等到了鎮上,寶珠的情緒才慢慢恢復了,有些忐忑地問她姑:“姑父在屋裡麼?”
寶珠三姑笑着回:“你姑父一年到頭回不得幾次屋,屋裡頭就我跟你積德哥,你積德哥要知道你來,一準兒高興着呢,三姑每天給你們做白米飯吃”
寶珠笑笑,“三姑以後別下竈,我來做飯。”
陳翠喜哈哈笑着,“也好,那皮猴子見天兒的挑嘴,都說寶珠娃兒做飯好吃,以後你們兩個娃兒想吃啥自個兒做就是,姑也不束着你們像你爹跟你母親那管法,我忒瞧不上眼娃兒是疼的,不是打的,你積德哥從小我就不打他,現如今不也好好的?”
寶珠心裡暖暖的,一時不知怎麼回她,便笑着說:“謝謝三姑。”
陳翠喜嗔她,“這娃兒到了姑家住,就跟自個兒屋裡一個樣兒,別成日謝來謝去的,聽着怪里怪氣的。”
到了縣裡,天兒已經黑了,寶珠三姑剛卸了板車,裡屋的門便被掀開,一個人影躥了出來,怒氣衝衝地咆哮:“這都啥時候了,纔回來我肚子餓”
陳翠喜“呸”了一聲兒,“沒皮沒臉兒,也不看看娘帶誰回來了?”
寶珠笑嘻嘻朝他喊了一聲兒,“表哥”
積德有些吃驚,抓着頭皮愣了半晌,問:“天兒都黑了,你來做啥?你爹呢?”
陳翠喜點亮了竈房裡的蠟燭,“你寶珠妹子以後要在咱屋裡住着呢,快去把西邊兒屋收拾收拾,娘給你們做蛋羹。”
積德應了一聲兒,一陣風似地往西邊跑,寶珠笑笑,進竈房說:“姑去歇着,我來做”
陳翠喜笑着放下蛋,見寶珠這樣懂事,心裡喜滋滋地,出了竈房門從板車上拿了寶珠姓李往西頭走,“姑給你收拾炕去,給咱寶珠鋪的軟軟和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