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七月末,地裡的活計倒也不繁重,王氏每日便留在屋裡頭做飯,照顧老2媳婦。
前頭伺候了翠芬二十來天,少不得跟陳劉氏磕磕絆絆的,王氏心裡積了不少怨氣,偏又拿婆婆奈何不得,翠芬是陳劉氏最疼愛的閨女兒,打心眼裡也是向着她孃的。要真起了個衝突,傳出去還能有啥好話兒?
尤其是寶珠三姑同村兒人來傳過一次信兒,說是寶珠在縣裡頭開了個鋪面的事給陳劉氏知道了,她更是變本加厲的尖酸刻薄,王氏乾脆也就不上翠芬家去了,只打發着潤生過去了一回,送了一件兒她趕製出來的小衣裳給小外甥,說是近來準備動身要到縣城去瞧兩個娃兒,得住一段時間的。
王氏端着藥碗進了屋,跟寶珠二嬸說起這事兒,“明個上縣城去瞧瞧兩個娃兒。兩個月沒瞧見,心裡頭還怪想。”
張紅玉苦笑一聲,“要不是我得了這病,嫂子也不用將寶珠娃兒送的那樣遠。”
王氏嗨了一聲兒,“說啥見外話兒,都是一家人的,魏大夫前些個還說呢,你這病要是好好將養着,藥按時服着,遲早也是有起色的。”想到什麼,面上帶着一絲喜色,“這送去了也好,以前還不知道寶珠有這樣大的本事,誰成想娃兒能自個折騰出個小館子來?”
張紅玉咳了幾聲兒,喘着氣兒的笑,“寶珠娃兒是個有福的,趕明兒替嫂子賺了錢兒,這日子也就有盼頭了。”
王氏咧着嘴兒歡喜,“誰說不是呢,跟了她爹這麼些年也沒過上幾天清閒日子,後半輩子可就指着我這小閨女呢。”一努嘴兒,“連老大我也不指望,男娃兒將來取了媳婦,那還不是有了媳婦忘了娘。”
她說的有模有樣,不過都是些俏皮話兒,張紅玉知道王氏有意的開着玩笑逗她,一時間感嘆起來,“我只盼着良東娃兒將來能顧好自己,順帶着照應着他妹子,娶媳婦的事,端看他自個兒樂意,將來他爺爺再出面給說個親。我這身子,怕也是熬不到那一天的。”
王氏咧她,“你倒心腸好,秀娟娘可比你心狠,大半年的不見個人,自個兒的娃兒倒放心扔家裡頭,嗨真是作孽”
張紅玉嘆了口氣,“不瞞着大嫂,事到如今我也想通了,對娃兒他爹也死了那份心,只盼着兩個娃兒將來能好好的過日子,我也就知足了。”
王氏見她語氣倒有些釋然,心裡也就跟着放心了些,這回她打算到縣裡住個幾天兒,丈夫跟老2平日還要下地,白天屋裡也沒個人,她不大放心張紅玉,便專程到牛大富家去了一回,將老2媳婦託付給李雙喜。
尋思着最近天氣熱,寶珠整日炒菜做飯的怕身子受不住。傍晚,又專門上魏元家去了一回,問他要了些消火解暑的草藥,說是明個要給寶珠娃兒帶去。
魏思沛聽王氏說要到縣裡去,便要她等上小片刻。他自個進了屋,不大會兒從裡屋出來,遞給王氏幾張寫滿字的紙,有些靦腆地說:“給寶珠妹子的信,嬸子去了交給寶珠。”
王氏笑呵呵着接了,跟魏元絮叨着:“虧得寶珠跟着思沛學了幾年字兒,如今倒派上用場了,這要不,我連大字兒也不識得幾個,這信還麻煩了”又喜滋滋說:“這識字了就是好,就說寶珠現在開了鋪面,少不得算賬寫字的,虧的那時早早學了,聽說連那招牌都是娃兒自己擬的吶。”
魏元一臉笑意,將壓箱底兒的幾味補藥取了出來,寫了方子,叮囑王氏仔細着用,王氏想着,娃兒現在還小,整日忙活着,是得補補身子,便也不跟他客氣。
待王氏出了門,魏思沛又急忙追上她,遞給她一個紙包,“閒時磨了些生薑粉,寶珠做飯總能用的上,嬸子一併帶去。”見王氏只管愣神,又加了一句,“外頭賣的總也沒有自己磨的味道好。”
王氏暗歎思沛也是個細心體貼的娃兒,瞧那紙包,估摸着也磨了好些時候了,心說兩個娃兒現如今還小着,只當是小娃兒之間的友誼,待將來到了成親的年紀,又該是個啥樣子?
想起她跟寶珠爹成親那會兒,也不過是媒婆遞了帖子,爹孃覺着合適便應允了,到頭來也不知對方是個啥模樣,心裡便覺着好笑,高高興興收下了,“那嬸子就不客氣了,回頭就讓寶珠給你回信”
等到第二日中午積德領着王氏來鋪子的時候,寶珠才激動的傻了眼兒,不知她娘今個要過來,有一肚子話兒要跟她娘說,卻正逢着吃飯高峰期,便讓唐寶帶着他娘四處轉轉的,回頭忙了這一陣兒就打烊。
王氏笑着搖頭,說是就在竈房幫一下午的忙,有啥話兒了晚上回去了敘,生意要緊,正經做生意的,哪能三天兩頭的隨隨便便就關門打烊?
寶珠拗不過她娘,心裡卻喜滋滋的,王氏瞧着寶珠的小鋪子打理的有模有樣的,又在裡間兒聽了幾句外頭客人的誇讚,更是歡喜的不得了,直誇寶珠出息了。她來之前怎麼也沒想到鋪子的生意會這樣好,一時有些雲裡霧裡的,拉着寶珠三姑不停追問着前前後後。
寶珠三姑也不時跟着嘆,“嫂子拿寶珠當寶貝似的養,可真沒白養了。到頭來,可不是比哪家娃兒都能幹?”
下午,王氏惦記着潤澤,陳翠喜又陪着她到書院去了一回,大半年不見,王氏一瞧見潤澤就抹起了淚,直說他心硬,說是不回屋,還真的大半年不見人。又勸他早些回屋,說是他爹前頭說的不做準兒,早就嚷嚷着讓他回屋呢。
潤澤由着王氏罵她,等她氣消了,才勸着王氏要注意身子,說是自個兒沒跟他爹置氣,前頭放了話兒,一天不中秀才一天便不回屋,君子一言駟馬難追,必定要作準。怪只怪自個兒學術不精,對不住舅舅的恩情。又寬慰王氏不必憂心,他在縣裡頭吃住都好,近來還得了同窗賀蘭錦的照應,常常一塊出去散散心,日子倒也不至於太清苦。
王氏見怎麼勸也勸不動他,聽他說如今有了伴,倒還放心了些。又絮絮叨叨說起了寶珠的近況,說是寶珠在縣裡開了店兒,以後潤澤便上寶珠那去吃飯,自個親親的妹子就是開飯館的,怎麼也得比書院的伙食強。
潤澤倒皺起了眉,直怨他妹子胡鬧,王氏跟陳翠喜少不得又一陣解釋,說是寶珠如今只管着竈上的事兒,外頭陳翠喜招呼着,又請了活計,生意做的穩妥着呢。
潤澤臉色還是不大好,他心裡想的王氏也猜得出幾分來,潤澤一向對寶珠極上心,從小便對寶珠格外的好,不像老2那般沒心沒肺,潤澤在外頭讀書這些年,眼瞅着他省吃儉用的從買紙錢兒裡頭扣出來給妹子買零嘴兒,對他妹子倒比對親爹還上心。心說他估摸着還是覺着自己讀書拖累了屋裡,妹子才小小年紀出門做起了買賣。
知道潤澤脾氣倔,王氏也沒說別的話兒,只說讓他好好唸書,旁的事不用操心,屋裡離不得人,等二嬸的情況好些了她便來縣裡陪着寶珠做買賣,到時兩個娃兒都能照應着。
潤澤嘆口氣,說是等二嬸好些了,可誰都知道癆病治不好,如今也只得等二嬸將來去了,他娘才能得些閒。他心疼王氏,越發覺着自己不爭氣,便催王氏早些回去歇着,自個兒也要回去念書了。
夜裡,王氏跟陳翠喜在堂屋敘着話兒,寶珠纔有空閒回屋將思沛的來信展開讀。
信上寫:“寶珠:轉眼你走了也有五十天,那日若知道你要走,必定不會跟爹去了趙家吃酒,望寶珠大人大量,別生氣。”
看到這兒,寶珠忍不住露了個笑,字裡行間如他一貫的說話風格,寶珠能想象的到,他寫這段話兒的時候,必定是抿着嘴兒,一臉懊惱的模樣。
再起一段,他又寫着:“聽你母親說你在縣裡開了鋪子,替你高興之餘又不禁擔憂着你的身子。今嬸子來了,帶去了爹準備的幾味性溫的補藥,閒暇時不妨吃一回,都是對身子有益的。”
再往下,“我在村裡一切都好,只是你走後日子過的有些無聊,前些日子剛爲你的菜園子種上了白菜,等你年上回來時,約莫就成熟了罷。對了,喜妹如今常來我屋裡學認字兒,從爹口裡知道她的身世,知道她是你的姐姐,我便格外用心教她。只不過,她資質實在有限,沒有寶珠一半的聰明,一個字,大約要學個一兩天。”
信的結尾,又說:“前些日子葡萄熟了,知道你愛吃,昨個爹帶回來的都放在地窖裡存着。過些天看看能否得爹的同意,到縣裡去瞧你一回。”
下頭的署名:魏思沛
看到這,寶珠心頭不禁感到一陣暖意,笑着提筆給他回信,信的內容並不長:“思沛哥,我在縣裡一切安好,三姑和表哥待我如同家人一般。近來小店開張,每日極爲忙碌,我卻十分歡喜,賺了錢兒,總算能解屋裡的燃眉之急。縣城裡的夏日十分熱鬧,前些天兒表哥帶我去了夜市的茶館聽書,十分有趣。你若有機會來便好了,帶你去吃縣裡的小吃,當然一定要嘗我做的快餐,你總是能給我提出不同的想法。另,代我向喜妹姐姐問好。妹子寶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