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先生暈厥了?
救人如救火,獵豹汽車停了下來!
晏不二在冷梟的指示下,急速地打了方向盤,在前方拐個彎兒就往原路開了回去。這一回,他直接將車停到了趙先生家口外面的街道上,不用等在外面長草了。汽車剛剛一停穩,冷梟就推開了後車廂的車門,一邊兒搭着寶柒的手下車,一邊兒沉着的喊。
“晏不二,速度進看看!”
寶柒眉頭還未鬆開,心裡不停忖度,剛纔說話的時候,還好端端的一個人,怎麼會突然就暈厥了呢?莫不是受了她話題的刺激中風了吧?——千萬不要,罪孽大了!
這會兒,臨鎮小鎮上趕海回來的居民們正陸陸續續地回來,一聽說趙先生暈過去了,都自發地圍攏在了趙先生的家門口。七嘴八舌像是放了無數只鸚鵡,有出主意的,要喊着快擡人的,有說去找醫生的……雜亂無章地喧鬧成團也沒有個主心骨。
屋子裡,胖墩娘更是急得團團轉,一邊哭,一邊去拽趙先生。
一見這情況,寶柒緊擰的眉心直接打了結。
“大家讓一下,都不要堵住門兒!”
她雖然是一名男科醫生,對於這種突發性的暈厥沒有救治的經驗。但是,多少還是知道一點兒常識的。見到這種情況,焦急得說話聲音拔得老高,冷着臉趕緊讓晏不二將圍得裡三層外三層的人羣全部給趕了出去,不讓他們堵在門口將新鮮空氣都吸完了。
她自己則蹲身下去迅速解開了趙先生的衣領,讓冷梟幫忙掐他的人中穴。撐着企鵝般的身體,她一系列的動作都有企鵝般的緩慢。
而外面的熙熙攘攘的人羣裡,高高低低,一句一句或懵懂或不理解的聲音,她充耳不聞。只是皺着眉頭嚴肅着臉,躬着身體查看着趙先生的情況。
收回手,她轉頭讓晏不二趕緊從裡屋拿了一個枕頭出來,墊在了趙先生的後脖頸上,不再挪動他的身體,任由他躺在地上。
冷梟皺眉:“什麼情況?”
“不排除有心臟病的可能,不過,也有可能是短暫性的腦缺血,導致了動脈的供血不足。”板着臉蛋,擰着眉頭的寶柒,少了調皮,多了醫生的架式。見她說得頭頭是道,居民們雖然不懂那幾個專業名詞,卻都紛紛鬆了一口氣。
掐了半天人中穴還沒有醒來,她眉頭皺得更緊了。其實心裡也挺虛的,畢竟沒有臨場救治的經驗。想了一想,她又調轉頭去望着晏不二,“不二,來,給他做人工呼吸!”
“啊!”
晏不二愣了一下,臉皺成了一團,“不是吧,嫂,我……?”
不是他,難道還是她麼?
“快點!速度!”不理會他苦着臉的抗議,寶柒繼續試探着趙先生的脈搏和呼吸,聲音更加的焦急了起來,語速極快地說:“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不二,速度點啊,咱做特種兵的,人工呼吸不是基本知識麼!”
晏不二哭喪着黑臉兒,耷拉着腦袋,在冷梟凌厲的目光注視下,慢騰騰地蹲下了身來,那動作中的慢鏡頭,像極了電視劇裡馬上就要英勇就義的戰士,嘴裡,不停地小聲唸叨。
“我是一個兵,爲了革命獻初吻。獻了初吻我不怕,爲何偏偏是男人?”
冷梟側臉,“哪兒那麼多廢話?”
“是的,首長——!”
晏不二真想痛哭一場,不過確實救人要緊,他沒有再猶豫,深呼吸了一口氣,俯下身去按壓了他的胸口幾下,嘴脣就貼近了下去。
十釐米……
九釐米……
八釐米……
眼看就要接觸到了……
他心想,完了!
不料,躺在地上的趙先生,陡然睜開眼,困惑地看着陌生的他。
晏不二迎上他的眼睛,大眼瞪了小眼數秒,尖叫一聲:“媽呀,詐屍了!”
“不二……”
寶柒哭笑不得地搖頭,看着晏不二迅速彈開像踩了地雷般高彈的動作,真心想揪一下他的耳朵。不過看在他剛纔捨身取義的份兒上,就作罷了。
心裡暗自笑了一聲兒,她蹲下身來,小聲問:“趙先生,你好點了沒有?還有哪裡不舒服?”
趙先生極輕地搖了一下頭。
再探了探他的情況,寶柒的眉心擰了起來,用商量的口吻說:“要不然,先送您去醫院?”
趙先生臉色蒼白了一片,繼續搖着頭,指了指自己的衣兜兒位置。見狀,寶柒恍然大悟,快速探手過去從他的衣兜裡取出了一個小藥瓶來,看了看說服,果然是心臟方面的問題。她倒出兩粒兒藥丸喂他吃了下去。
沒多一會兒,趙先生就緩過勁兒來了,聲音虛弱地說。
“謝謝你們!老毛病了!”
寶柒低着頭,語氣柔和地勸慰,“趙先生,你甭客氣。不過嘛,這種病可撐不得啊?再厲害的醫生也總是治不好自己的病,還得上醫院去瞧瞧。”
由着晏不二和喜極而泣的胖墩娘扶着,趙先生再次坐回了旁邊的凳子上,環視一圈四周關心他的街坊鄰居們,感激地道了謝,待圍觀羣衆散去,他才嘆了一口氣,仰天望着寶柒,“姑娘,你也是醫生吧?”
咳……
臉稍稍紅了紅,寶柒點頭,“是,男科醫生。”
趙先生像是愣了一下,繼而又微笑了起來,“呵,選男科你還挺勇敢。今天的事,謝謝你們了。你處理得很好!要不然……”微微一頓,他轉過頭去又看了胖墩娘一眼,嘴角的笑容擴大。
“要由着他們折騰啊,我說不定就沒命了!”
胖墩娘泣笑不語。
寶柒抿着嘴樂!
——
世間上的事情,真是翻手雲,覆手雨,誰都透不通透。寶柒沒有想到,三十六計都沒有起到作用的事兒,那麼容易就有了希望。
一轉眼,她成了趙先生的救命恩人。
她相信,金篆玉函的事兒,絕對靠譜了!
趙先生剛剛甦醒過來,精神狀態不太好,她沒有繼續追問他。但經過了這件事兒,她明顯感覺得到,他對自己態度不一樣了。同樣溫和和微笑的表情之下,笑容是直達眼底的。很微妙的小變化,她查覺得出來。
這一天的午飯,還是由胖墩娘熱情招待的。
午餐做得很豐富,純粹的海鮮大餐。一個蒜茸粉絲扇貝,胖墩娘作得極夠味道,辣炒的蛤蜊更是喜辣的寶柒歡喜的東西,還有一小盆兒幹炸小黃魚,吃得小胖墩笑逐顏開。
到午飯的時候,趙先生的精神頭已經好轉了。精神一好,人又比剛纔和善了不少。還特地打開了屋裡唯一的電器——一臺老式的收音機,將頻道調到了一個播放老歌的電臺。
在輕場的旋律裡,他還出錢託胖墩娘去買了幾瓶當地產的啤酒。
寶柒有些擔心,“趙先生,您的身體不適合飲酒!”
呵呵一笑,他到是好不在意,“沒事,我自己的身體自己知道,難得有貴客在嘛,心裡高興嘛!”說罷望向冷梟,“來,老弟,咱倆走一個?”
幾瓶酒,幾盤菜,幾個人圍坐在舊氏的木桌上,其實也沒有什麼共同的話題,扯了些雞零狗碎的事兒,基本上都是寶柒和胖墩娘在嘮嗑,晏不二和小胖墩偶爾插幾句。冷梟是不怎麼說話的,板着臉千年不變,而趙先生更是一個溫和的聽衆,同樣也不岔言。
一來二去,話題漸漸大住了。
酒到三巡處,趙先生像是不勝酒力,微笑着撐了一下額頭思索片刻,認真地看着寶柒,突然插了話:“其實,我並沒有學過金篆玉函上的東西,那本金篆小典也不是我的!”
啊!
金篆小典?
遲疑一秒,寶柒才恍然明白過來,原來那本兒小冊子就叫金篆小典啊?可是,他說什麼?沒學過?腦門兒突了一下,她活生生將嘴裡的一口菜給嚥了下去,吃驚地轉過目光去望向他。
“趙先生,你說的是真的?”
趙先生沉默着點了一下頭。
大眼珠子一瞪,寶柒糾結了。見狀,冷梟生怕她被噎住,大手伸過去撫在她後背上拍了兩下。
左看一下,右看一下,胖墩娘尷尬的雙頰動了動,活躍着氣氛,“來來,吃菜吃菜,大妹子,這些東西都是我趕海現刨的,在大城市可吃不到這麼新鮮的了!什麼金磚玉磚的先不管啊……”
金磚,玉磚……
脣角一抽,寶柒苦笑着說了一聲謝謝,又不死心的問,“趙先生,你能告訴我,他是哪兒得的麼?”
似乎考慮了良久,趙先生才娓娓道來。
“既然你們知道權家,我也就不瞞你們了,我以前是權家的人,不過那已經是快要二十年的事了。那本金篆小典也是權家的,它爲什麼會一直放在我的手上呢?實在是……實在是當時的形勢所迫。”
“形勢所迫……?”寶柒不能理解。
趙先生眉目有些閃動,“對不起,這事,我不能說。”
看着他,寶柒心裡有一個希望的泡泡,破滅了。
從希望到失望,失望再到希望。
‘呯兒’的一聲,希望再次破滅了。
老天,搞的是哪樣啊?!
嚥了咽口水,她眉眼艱澀地挑了一下,看着他又問,“這麼說起來,你也不知道剩下的部分口決了?”
點了一下頭,趙先生遲疑着笑了。
“是的,實事上,我掌握的東西,很可能不如你多!”
啊啦啦……
心裡最後一根希望的弦,斷裂了!
大概她苦逼的小臉兒,讓趙先生有些不忍心,他目光一轉,又接着說:“不過,你們可以去問問少騰。”
噌地一下,寶柒希望又來了,“我師父他知道?”
瞭然於她急性的性子,趙先生微笑一下,接着補充,“不一定。畢竟那個時候少騰還太小,父輩的事他未必知道。不過,少皇肯定會知道。”
少皇?
咀嚼着這兩個字,寶柒好奇了,“少皇是誰?”
聞言,趙先生收斂起了臉上的笑容,略略遲疑了一下,語氣裡帶着明顯的恭敬和惶恐:“他是……少騰的大哥。”
權少騰……
權少皇?
輕輕‘哦’了一下,寶柒明白地點頭,微笑說:“謝謝你啊趙先生,回了京都,我找師父給打聽一下,你——!”
“來,趙先生,喝酒!”一直不發言的冷大首長,陡然插進話來,衝着趙先生舉起了手裡的酒杯,同時這個話題也就此打住了。
趙先生再次笑開,和他碰了一下,客套地寒喧:“小夥子氣度不凡,怪不得了!呵呵……”
冷梟抿脣,字眼兒簡潔,“好說。”
喝了一口杯中的酒,趙先生放下杯子,又默默地端詳了他一陣兒,忽然間,像是恍然想到了什麼,他笑着拍了一下腦門,說:“瞧我這記性,你們都在這兒這麼久了,我還沒有請教二位尊姓大名呢?”
面色一沉,冷梟淡淡說:“我姓冷。”
寶柒脣角快笑咧了,也高興地湊了一嘴,友好的對豎大拇指:“趙先生,他叫冷梟,我叫寶柒。哈哈,趙先生現在纔想起來問名字呀?哼,老實說,真有隱世高人的範兒,牛!”
興沖沖出口的話,不料卻驚變了趙先生的臉。
只見他握着酒杯的手指一抖,差點兒灑了酒出來,至少僵了五秒,才接着問:“你們是……”他的聲音很沉,像是說得特別的艱難,“……是京都冷家吧?”
京都冷家。
四個字,他說得極緩,極慢,像是壓着千斤重的巨石在齒口,好不容易纔給憋了出來一般,特別的詭異。要知道,諾大的京都市,姓冷的人肯定不少。但要真正擔得上‘京都冷家’的卻只有一個。
冷家和權家一樣,同樣是名門望族,家族淵源流長。
面上沒有過多的表情,冷梟只是淡淡點頭。
他一點頭,趙先生神思劇變。
查覺到氣氛的怪異,寶柒訥悶着,也沒有說話。
胖墩娘完全弄不懂,瞪着眼睛直髮愣。就連正在啃幹炸小黃魚的小胖墩兒,都緊緊的閉了嘴。
可見,空氣有多氣壓。
良久……
沉默了好一會兒,趙先生才站了起來,再次在冷梟的杯子裡斟滿了酒,淡淡地衝他笑了一下,坐回身,又舉起了自己的杯子。
“冷二少,還真是巧。”
冷梟習慣性皺眉,又習慣性一個字回答,“是。”
捅了捅冷梟的手肘,寶柒不懂了:“難不成,你們以前就認識?”
冷梟沉默。
趙先生搖了搖頭,笑得頗爲苦澀,“不認識,京都冷家名氣大,只是聽說過罷了!”
哦了一下,寶柒半信半疑。
在胖墩娘再次的適時插入下,氣氛又和暖了,趙先生再一次談笑風生了起來,而剛纔那個話題沒有人再提起。不過,寶妞兒大抵知道,她又成了一個非知情者。
心裡堵得發悶,她決定在外人面前麼,先忍着。
等回去了,再和冷梟算帳。
接下來的時間裡,吃飯,聊天,逗孩子,扯出來的話題都不再和權家沾邊兒了,幾個人像老朋友般談得挺投緣。在他們臨走的時候,胖墩娘還熱情的把自己今天收穫的海產品給打了包,讓他們帶回京都去。
一推二推推不過,寶柒只有收下了。對這個熱情又善良的寡婦大姐,她心裡挺有好感。雖然都說簡單的人才能活得開心,可想到她守寡多年,又覺得想爲她做點什麼。一個女人又怎麼會不需要男人呢?
於是,她想到了單身避世在小鎮上的趙先生。
別說,這兩人兒還絕配。
一男一女,天天守在一起,要是誰都開不了這個口,豈不是浪費了一段好姻緣麼?左右一琢磨,她又想到胖墩娘偷聽房門的事情來,再看看,寶柒姑娘靈光一閃,月老附身,拉着胖墩娘到隔壁好一陣兒耳語,差不多就瞭解到了她真有這份兒心思。
再出來時,兩個女人神神秘秘。
寶柒轉動着眼珠子,一個人過去詢問趙先生對這事兒的意見。
不料,一聽這話,趙先生竟然侷促不安了起來。他坐牢之前不過二十幾歲,近二十年的牢獄生涯下來,他自然沒有配婚過。在寶柒一陣撮合之下,一直內斂沉穩,對人接物遊刃有餘的他直說不合適,自己身上有污點。
嘆了一口氣,寶柒知道他指的是什麼。
輪丶奸罪,想想確實瘮得慌。
稍等一會兒,她盯着他的眼睛,看了看不遠處嬌羞的胖墩娘一眼,小聲兒說:“趙先生,那些事都過去快二十年了,你就別放在心上了。人麼,都放過錯,我小時候幹過的壞事兒更多,不過,咱改正了,就不再那啥了啊,好,都是好人了!”
想到背在身上二十年的枷鎖,趙先生沉默了。
“再說,你不說出來,她也不會知道啊!”搖了搖他,寶柒微笑着不死心的遊說:“該出手時,就出手,在這個地方生活,有個女人總歸是好的,你說呢?”
目光頓了頓,趙先生轉過頭去,看了一眼低着頭假裝做事兒其實豎着耳朵的胖墩娘,他的臉,竟然詭異的紅了一下。
這一次,他照常沒有說話。
不過寶柒看得出來,他是接受了。
實事上,這麼多個月來的相處,胖墩娘對他的照顧和關心,洗洗涮涮,做飯添菜,早就超出了房東的範疇,他心裡又怎麼會不知道呢?目光望過去,兩個人的視線在空中交換了一下眼神兒。
妥了!
本來遮遮掩掩的一件事,被寶柒這麼一挑開,反倒明瞭了。
哈哈一笑,寶柒叉着水桶腰,覺得圓滿了。
落了一次難,她又順手成就了一段姻緣,怎麼能不開心呢?
又拉着胖墩娘說了幾句祝福的話,她挺着肚子準備出門兒了,腳剛邁出門檻兒,又聽到趙先生在背後囑咐了一句。
“真心想要領悟金篆,還得多參詳小典啊。”
心裡微微一動,寶柒回頭衝他甜甜一笑,揮一揮手。
“好的,趙先生,再見了啊。下回咱們再來看你們。說不定啊,到時候,你們又多添一個小胖墩兒了!哈哈——”
胖墩娘臉紅了,笑着嗔她。
趙先生溫和地笑了笑,擺了擺手。
黑麪關大帥冷梟同志,小心地牽着她的手,目光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小媒婆,你要是喜歡,等咱老了,也找一處山青水秀的地兒,去隱姓埋名!”
心頭熱了熱,但寶柒對他剛纔的隱晦有氣兒,故意鄙視地瞪他。
“嚯!敢情你覺得咱們是名人呢?還需要隱姓埋名麼?走出去,誰也不認識咱!盡扯!”
“小滑頭。”擡起手來揉了揉她的後腦勺,冷梟輕笑,“生我氣呢?”
“沒有!”
“還說沒有?”
“有!”氣嘟嘟地瞪着他,寶柒不爽地說:“你明明有什麼事兒藏在心裡面,偏偏又不說出來,就把我當傻子,爲什麼?”
站在汽車邊上,冷梟攬她入懷,利刃一般的濃眉下,兩井黑眸微微一閃,冷峻的光芒裡帶着無邊的寵溺情緒,“七兒,有些事,不知道會比知道幸福!而我,希望你一直幸福!”
微微擡起頸子,寶柒近距離的看着他。
什麼事兒,是不知道比知道更幸福的?她不明白。
靜靜立了一會兒,獵獵的海邊指了過來,將她披散的髮絲拂到了他的肩膀上。對視着他,她一抿嘴又淺笑了起來。
仰着頭望向天空。
好明亮的日子!
好美好的光陰!
她想,也行吧,那她就不要知道了。
出小鎮的一路上,車窗口吹着曠野飄來帶着濃重海腥味兒的風,寶柒的心神異常寧靜,神情卻有一絲絲恍惚。
然而,她心裡縱然有疑惑,可她卻是一個懂得滿足和珍惜的姑娘。歲月如此靜好,人生已無殘缺,有夫有子,還有男人陪到終老隱居山林的誓言,生命雖有跌宕,但流水和光陰都不曾負她。她又何必和上天去錙銖必較呢?
頭靠在冷梟堅實的肩膀上,她美好的脣角微微勾起。
失去與獲得,都是生活本真的意義。
她現在擁有的一些,都是她必須用心珍愛的東西。
——
京都。
街道,口音,吆喝,氣息,一個個熟悉地劃入了寶柒的腦海,高樓大廈鱗次櫛比,冰冷氣質反光着京都市快速的節奏。對比那個荒涼純樸的臨海小鎮,她有一種恍如隔世般的感覺。
來接機的人,是陳黑狗。
然而,人還未入鳥巢,她先愣住了。
不知道打哪兒聽到消息,寶鑲玉已經趕在他們前面過來了。
好久沒見過女兒的面,乍一見着她大了不少的肚子,寶鑲玉目光閃過母性的光芒,擔心地牽着她手問:“小七,你還好吧?孩子沒事吧?”
距離上次和她通話,其實並沒有幾天。
可是,寶柒每多見到她一次,就覺得她又憔悴了一些。心裡略略酸澀,她沒有考慮別的因素,緩緩地伸手抱了她一下,微微笑着搖頭。
“我沒事兒,兩個小傢伙也堅強着呢!”
大大的鬆了一口氣,寶鑲玉憐愛地拍了拍她的手,又匆匆和冷梟打了聲兒招呼,身份上的尷尬讓她臉上不太自然,“那,老二,小七,我先走了啊!你們歇着!”
“媽——”寶柒拉住她的手,心裡莫名有些抽搐。
說天說地說乾坤,不管寶女士對她如何,到底是她的親媽!
天知道,從懷孕到現在,她多希望有一個媽陪着自己,能告訴自己一些關於懷孕生產的經驗。媽媽教導的感覺和醫生的醫囑,是完全不一樣的。
而她,從未享受過。
寶鑲玉躊躇了,目光瞄向冷梟。
冷梟面色沒有變化,視線微轉,“留下來吃完飯再走吧?”
他的這句話裡,沒有任何稱呼。
按理,她是大嫂。
再按理,她又是岳母。
左右都不太好稱呼,他索性先略去了!
聰明如寶鑲玉,自然意會得出來,尷尬地笑了笑,捋了一下頭髮,“不了,家裡還有事兒呢,老爺子今天要回來,我得回去張羅着!”說到這裡,想了想,她又對冷梟說:“老二,你要有時間,抽空回去看看他吧。人的年紀大了,精神頭不如從前了!”
“嗯。”冷梟點頭,聲音很沉。
“那……我走了!”
寶鑲玉的司機把車就停在鳥巢外面的水泥路面上,走幾步就過去了。寶柒眼看着她背轉過的身體時,心裡壓不下去的感覺,讓她衝動了一下,追過去幾步站在了她的車邊上,壓着嗓子小聲兒問。
“媽,那天你給我打電話,有什麼事兒嗎?”
“哪天?”
“那天早上,你問我二叔有沒有去上班。我覺得你好像是有啥事兒要告訴我的?結果你又沒有說……”
輕輕‘哦’了一下,寶鑲玉搖頭輕笑,“都過去了,現在說沒用了!”
“過去了!?”
“嗯,振動平臺的事!”
看着寶鑲玉淡然的臉,寶柒琢磨了兩秒,心裡一陣抽痛。
對啊,她怎麼就沒有想到?
寶女士是二0三軍工集團現在的執行人,被銷燬的假振動平臺同樣是由二0三製造,並且從集團生廠車間裡運出去的。別人或許不知道,但她肯定是知道計劃的其中部分,也許還包括她寶柒,要不然就不會有那個電話了。
可是最終,她還是放棄了,不是嗎?
苦澀地笑了一下,她攥緊的手指又鬆開了。
吐出氣兒來,她聳了聳肩膀,臉上繼續露出輕鬆的笑意。
“呵呵,遊念汐真說得對,我還真是挺傻的。”
“小七……”寶鑲玉欲言又止,頭頂上的兩根白髮,不停在風中搖曳。
無所謂地歪了歪嘴角,寶柒對他們組織內部的事情沒有興趣知道太多,更不想就自己在寶鑲玉女士心裡的份量進行評估和測試了。
一句話,岔了開去。
“媽,你差不多該染頭髮了,白頭髮又長出來了!”
心裡窒了窒,精明如寶鑲玉,又怎麼會聽不出來她的弦外之音呢?既然她不想再多說,她也便不再提了。輕輕地笑了笑,她眼角的魚尾紋又深了一些,“行吧,小七,改天有空了,陪着我去吧?”
陪她去?
不是上次就和她劃清了母女界限了麼?
難道是,和好了嗎?
當然,這只是寶柒心中所想,她並沒有問。
雖然已經記不清楚母愛到底是什麼感覺了,但同樣快要做母親的她,沒有拒絕寶女士的提議,只不過出口的聲音略略有些涼,滲雜在柔和的語調,幾個字有點漏風。
“行啊,沒問題!”
深深看她一眼,寶鑲玉轉身拉開了車門,坐了進去。
寶柒笑着衝她揮手。
汽車啓動了,寶鑲玉突地又落下了車窗,目光爍爍地閃了閃,盯着她說:“其實我今天來,有老爺子的授意。”
“嗯?”寶柒詫異,老爺子還關心上她了?
如果寶女士前一句話是暖流,那麼下一句話就是徹頭的涼水了。
“他啊,還是害怕孩子出事的!好好養着,到底是冷家的子孫,他早晚會接受的,哪怕是看在孫子的面上。”
摸着圓滾滾的肚子,寶柒忍不住笑了起來。一張嬌俏的臉上表情明明滅滅,瞧不清楚真實的情緒,更沒有任何的喜怒。
爲什麼寶女士要告訴她真話呢?
她不說出來,不是更好麼?
至少,她還可以自己幻想一下,其實自己的媽媽是關心她的,所以她纔會急切地等在門口,僅僅只爲了看看她是否安好。而不是因爲老爺子擔心她肚子裡的孩子,特地授意她過來的。
瞧,生活就是這麼扯淡!
前一秒,讓你喜一下。
下一秒,立馬又把你的心臟扯到最深的谷底。
——
回到家,寶柒就迫不及待的聯繫了血狼。
結果非常遺憾,血狼還真是什麼事兒都不知道。甚至他連權家有趙先生這個人,還有《金篆小典》都完全不知情,更別說其它的事情了。不過,他卻愉快地答應了寶柒,等他有機會見到大哥的時候,會向他打聽一下。
當然嘍,血狼同志不喜歡做虧本的買賣,他是有前提條件的。讓寶柒替他向冷梟求情,放了他的大假,迴歸美女的懷抱,才能順便完成她的重託。
寶柒想,這事好辦啊!
不料,她興沖沖的去求情,又灰溜溜的又回來了。
冷梟壓根不同意。沒有理由,沒有原因。在她的再三追問下,他只說是血狼的歷煉還不夠,年少輕浮了點,該有他假期的時候,自然會有他的。
對着電話,兩師徒嗚呼哀哉了一般,這事兒也就做罷了。
寶柒不愛記仇,撒了大根三個小時的氣,晚上的牀頭上,又被冷梟給哄好了。這姑娘不愛矯情,一好了傷疤,自然就忘了痛,又嘻嘻哈哈了起來。
因了冷梟身上的傷勢,他在家休息了一週。
嚴格說來,其實也不算是病休。因爲這七天,正是國慶長假。
要天底下的孕女一樣,有老公在家陪着,懷孕的寶柒心情十分愉悅。兩個人國慶沒出門兒,天天呆在家上,過上了純家居式的夫妻生活。聊天,散步,吃東西,逛公園,偶爾也看孕兒書藉和畫報,還抽空去做了一次產檢。
吳主任說,一切都好。
孩子好,夫妻倆自然也好!
諾大的鳥巢,已經有了迎接孩子的氣氛了。一張張臉,全是樂呵的。兩個人相處特別融洽,你看書來我讀報,你砌菜來我澆花,偶偶吵吵架,一般不超過三個小時就完事了。
日子,過得圓圓滾滾。
她無病無憂,孩子健康,朋友們也大多風生水起。其中,六年長跑,五年抗戰的小結巴和江大志終於進入佳境,於十月一日在城東區民政局領取了結婚證。阿碩和褚飛來了幾次電話,說在的廈門很愉快,接下來還要再呆上一個月,小雨點兒的康復情況良好。似乎除了年小井和範鐵,一切都在往圓滿和順利的方向發展。
額外,她在十月八日又收穫了一個笑話。
這是國慶七天假後,冷梟去了部隊,格桑心若來鳥巢的時候帶給她的。她說,在十一歡慶國慶的大型娛樂匯演上,文工團的當家花旦葉麗麗小姐發揮失常,意外摔下了三米高的舞臺,把小腳給崴了。
寶柒不是好人,但也絕非心腸歹毒的女人,爲啥她要說這是一個笑話呢?
說起來有點窘,據格桑心若說,葉麗麗在表演的前一天,在節目準備充分之餘,無數次去了首長的參謀室,詢問首長同志會不會去看那天晚上的演出。開始的時候,參謀室以不便透露爲由並不正面回答。最後一次,江大志受不了,直接告訴了她,首長在家休假陪懷孕的老婆。一聽首長真的已經結婚,葉麗麗低着頭失落的走了,據說她還哭了一個晚上。
當然,這些都是格桑心若聽的傳說,不知道傳了幾遍變成這樣的。寶柒只見過葉麗麗一兩次,總覺得她不會是那種哭哭泣泣的女人。
不過,既然是笑話,她也就當成笑話來聽了。
隨着日子的推移,大肚子的膨脹,身體的急劇變化,讓她越來越沒有心思去理論其它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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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現在關心最多的只是肚子裡的兩個孩子。這個時候的胎兒,懂得在她肚子裡拳打腳踢了,稍稍坐姿不對勁兒,他們就在裡面不住的鬧騰,好像在搶母親肚子裡的地盤兒一樣。
懷着一對雙兒,她七個月的肚子明顯比其它的孕婦大得多,每次去醫院產檢,人家看到她的大肚子都會以爲她快要臨產了。吃得好,憂心少,營養多,讓她徹頭徹尾變成了一個萬惡的大肚婆。
可想而知,裡面的兩個小傢伙長得多敦實。
肚子越來越大,尿頻尿急,氣息不勻等問題困擾着她,她偶爾也會發發小脾氣,一旦作勁上來,誰拿她都沒有辦法。好在這段時間冷梟也不算太忙,除了打點好部隊上的事兒,餘下的時間,全部用來打點她了!
一晃眼兒,十月份過去了。
十一月初,京都的微風入窗時,已經泛着涼意了。
這一天晚上,寶柒半倚在冷梟的身上,掐着手指計算着自己的預產期。因爲沒想過自己會懷孕,因此她末次月經的時間一直不準確,只能大概根據b超什麼的測出預產期在來年的元月一日左右。
想象着到時候兩隻小惡魔就要面世,她一臉都擺着甜甜的笑意。
冷梟輕輕擁着她,並不怎麼說話。手掌習慣性地撫在她高高攏起的大肚子上,期待着小兒子的一腳能剛好踢中他的手掌心。寶柒一個人絮絮叨叨地念着,將各種產前憂鬱症悉數傾倒給他。
冷大首長,是一隻絕壁的心靈垃圾桶。
他只聽,不埋怨,不隨便插言。
但是,該他插言的時候,他總會來一兩句經典的。
時光何其美好?
嘮了好一會兒……
冷梟看了看手腕上的軍表,放下了手裡的《好爸爸三百六十五天》,嚴格要求寶柒遵守孕婦作息時間:“時間到,乖,睡覺了!”
嘟了嘟嘴巴,大肚子的寶柒現在可怕睡覺了。左躺不舒服,右躺也不舒服,仰躺更是不舒服到了極點,有時候壓得心臟像是喘不過氣兒來。
情緒一上來,她就想着趕緊生出來了事兒。
憐愛地小聲哄着她,冷梟將自己的手臂枕在她的頸後,關掉了臥室裡的大燈,留了一盞橙黃色的小壁燈用來應急。現在寶柒懷孕的月份大了,隨時都會有事兒,他得做好萬全的準備。
兩個人相擁着,在臥室裡橙色的光影下,美好得像一副能傾倒萬千山水的流光水墨畫,讓人不忍動它分毫。靜默着,冷梟看着躺在臂彎裡擰着眉頭的小女人,腦子七七八八,涌起的全是柔情。
“小七兒……”
“嗯?啥啊?”寶柒有氣無力地回答她,樣子有點兒心不在焉。
側轉過身體來,冷梟睨着她,勾脣:“沒事,就是叫一下!”
“傻二叔!”
一雙水汪汪的眼睛像是嵌了霧,寶柒擡起手指來在他脣上勾畫着,心裡像是在想着什麼事兒。描一描,按一按,畫一畫,樣子特別的無聊。
突地,在靜寂裡,她想是想到了什麼,激動得一把抓住了冷梟的胳膊,拔高聲兒直起身來。
“二叔!”
冷梟驚了一下,隨即又哭笑不得。
撫摸着她的長髮,拉她躺下來:“孕婦同志,請注意情緒!有事好好說!”
對哦,情緒!情緒!
抿着嘴脣,寶柒深呼吸幾口,調節了一下激動的心情。又微微眯起了眼睛來,左右搖晃着腦袋看向冷梟,帶着神秘色彩的聲音裡,三分邪惡,七分玩味。
“二叔,我剛纔推算了一下,她要生了?!”
啊哦——
好戲該上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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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端菜上來了!
同志們,向我開炮!——嗷,不對,向我開票!
月底了,月票什麼的,留着沒啥用的,閒置的,就砸到我的大碗裡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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