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嬛道尊看着石天毅,暗歎了一口氣,真要說起來,石天毅遭此劫難,和她也多少有些關係,她之所以進入虛空戰場,本就是爲了護送石天毅。
只不過,任誰也沒有想到,汪林會如此兇悍,林鋒竟然也在現場。
“隨我來吧。”雲嬛道尊說着,當先出了洞府,石天毅平靜的跟在她身後。
兩人在白雲山中行走,山路間雲霧繚繞,視線所及只有方圓不到十米範圍,稍遠一點的環境都看不清楚。
石天毅目不斜視,從他第一天來到白雲山,就已經對此有所瞭解,當時他還用自己的左眼查探過,卻發現完全看不透其中虛實,倒不是他左眼重瞳之力太弱,而是他修爲還比較低。
想到這裡,石天毅左眼目光微微一閃,只覺得整個瞳仁,又隱隱作痛起來。
他眼皮微微垂下,收斂心神,跟在雲嬛道尊身後,一路前行。
走着走着,雲嬛道尊腳步一頓,石天毅跟在她身後停下,向前望去,就見雲氣中緩緩走出一個青衣人。
青衣人年紀不大,看上去二、三十歲年紀,神情平靜。
普通的身材,普通的外貌,普通的氣質,怎麼看都是個平凡無奇的人。
他來到雲嬛道尊面前停下,躬身行禮:“雲嬛師叔。”
又看向雲嬛道尊身後的石天毅,微微點頭:“石師弟。”
他的聲音也是平平無奇,很普通,既不沙啞低沉。也不高亢清亮,不刺耳。也不動聽。
但這所有一切,卻有一種萬物歸真。大道至簡的玄奧道理蘊含在其中。
石天毅是第一次見到對方,但聯繫此人對雲嬛道尊的稱呼,石天毅幾乎在第一時間認出對方身份。
與他同輩的弟子中,只有一人才能有如此風采。
太虛觀現任道門天下行走,燕明月、龐傑和石天毅等人的大師兄,林道寒。
太虛觀年輕一代的旗幟,如無意外,日後必將接掌太虛觀門戶的超級天才。
神州浩土人族修真界有記載以來,最年輕的元嬰修士。只不過自幼年起就拜在太虛觀門下,潛心學道,極少外出,太虛觀也對他低調保護,所以才少爲人知。
但在太虛觀內部核心圈子中,林道寒之名如雷貫耳,無人不知。
他是年輕一輩太虛觀弟子中,唯一一個可以列席核心會議的人,僅此一項。便足以說明一切。
石天毅靜靜看着林道寒,徐徐行了一禮:“林師兄。”
雲嬛道尊看着林道寒,又看了看石天毅,淡淡問道:“道寒現在擔任天下行走一職。何故突然回山?”
林道寒平靜答道:“弟子剛剛從天荒廣陸返回,妖界那邊有了些新動向,現在正要稟報觀主。雲嬛師叔可有興趣旁聽?”
雲嬛道尊緩緩搖頭:“你自前去便是,我帶着天毅還有事做。”
林道寒點頭向二人告辭。雙方擦肩而過。
臨別之際,雲嬛道尊突然出聲問道:“道寒。你對玄門天宗,如何看?”
林道寒停下腳步,認真思索片刻後方才答道:“看不透。”
頓了頓之後,他補充說道:“原本以爲看透了,但後來發現,其實是看錯了。”
他神色坦然,直承自己的失誤,沒有絲毫猶疑。
雲嬛道尊點點頭,陷入沉默中,這時突然自白色雲氣間有一對明亮目光亮起,視線內包含萬千情緒,一個聲音靜靜說道:“你們還要縱容那林鋒到什麼時候?”
隨後,便見玄霖道尊從白雲之間緩步而出。
白色雲氣繚繞間,林道寒的面容有些看不真切:“玄門之主的崛起,對於我神州浩土人族修真界的整體實力來說,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你們保守派墨守成規,固步自封,看似平衡各方勢力,保留人族元氣,但其實不過是暫時壓制矛盾。”玄霖道尊靜靜的說道:“該爆發的,遲早都會爆發,而且會更加劇烈,你們以天下爲棋,最終的結果只會是將所有人的矛盾怒火爆發的對象轉移到我太虛觀頭上。”
“既然如此,爲何不主動出擊?就算有暫時陣痛,也神州浩土力量經過整合之後,只會更強,勝過現在這樣一盤散沙。”
林道寒的聲音沒有任何波動,透過白色雲氣傳出,顯得有些飄渺:“一切以抵禦妖族爲第一優先,這是我太虛觀開山祖師留下的訓誡,祖師爲什麼會留下這樣的祖訓?”
“因爲他經歷過那對於我人族來說無比黑暗的太古時代,那個玄霖師叔您,以及我都不曾經歷過的時代,人族居於世界底層,爲妖族奴役,沒有絲毫自由與尊嚴可言,人命比草芥都不如。”
“爲了歷史這一幕永遠不再重演,纔有我太虛觀無數漫長歲月,一直隱世不出,監視天荒廣陸。”林道寒平靜說道:“按照你們的方針行事,成敗先不說,但註定會是一個漫長的過程。”
“在這個過程中,妖界一旦異動,因我們而引起內亂的人界,就會萬劫不復。”
林道寒靜靜同玄霖道尊對視着。
“上古末年,兩界戰爭後,古皇一脈力量衰落,爲戾皇所弒,之後衆多實力聯合起來廢黜擊殺戾皇,卻因此而導致我神州浩土力量大損,以至於輸了之後的一場兩界戰爭,荒古星海時至今日都還在妖族掌控中。”
林道寒的語氣始終平靜無波:“前車之鑑,歷歷在目,戾皇獨夫殘暴的例子就擺在眼前,玄霖師叔,還請您們三思。”
被林道寒頂撞,玄霖道尊也不惱,情緒沒有絲毫變化。事實上,即便主張不同。他也極爲欣賞眼前這個青年。
“太古年間,我人族爲何能推翻妖族。崛起於天元大世界?便是因爲力量集中,有明確領導。”玄霖道尊淡淡說道:“人皇統治,萬千權利集於一身,皇者思想稍有偏差,確實有可能走向極端。”
“但我太虛觀則不同,在這裡,就算是觀主也不可能獨斷專行。”
聽到這句似乎意有所指的話,林道寒微微垂下眼簾,靜靜答道:“師叔方纔也說過了。天道有恆,而人心善變。”
當真正高處不勝寒時,誰能保證自己還保持初衷?
玄霖道尊看向林道寒,淡淡說道:“我輩修行,體悟天道,卻不是要融於天地,而是爲了超脫天地之外,我還是我,把握不住本心。談何修道?”
“我輩修道之人,一顆道心永恆,但也正因爲這樣,道心永恆。本心也是永恆。”林道寒的聲音有些飄渺:“永不滿足,永遠向上,永遠渴求更多。這就是我們。”
“這就是,人。”
林道寒微微搖頭。一直沒有表情的臉上,突然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道心不變。而本心放縱,自古以來,卻有幾人能真正把握住?”
太虛觀保守派與激進派的分歧對立,並不僅僅存在於路線方針上。
他朝着玄霖道尊和雲嬛道尊拱了拱手,又朝石天毅點點頭,轉身離去。
林道寒同玄霖道尊之間短暫交談,雲嬛道尊和石天毅靜立一旁始終沒有插話,這時看着林道寒轉身離去,石天毅眸光微微閃動,注視着那個青衣身影緩緩消失在白雲之間。
不管是他,還是景桓侯樑安,又或者其他人,太虛觀激進派收羅大量天才人物,其實最終指向的目標,都是那個看似普通平凡的青年人。
石天毅收回自己的目光,輕輕吐出一口氣:“首先是我那好弟弟,然後是汪林,接着纔是其他……”
玄霖道尊和雲嬛道尊都淡淡看了他一眼,一起微微頷首。
與汪林一戰,讓石天毅蓄養多年的氣勢受了打擊,但卻也讓他在心性意志上變得更加沉穩,成功發生蛻變。
只要之後天龍古域中可以擊敗石天昊,蛻變就可以徹底完成,他反而能更上一層樓。
雲嬛道尊向着玄霖道尊拱手一禮後便即離開,玄霖道尊也不多說什麼,帶着石天毅繼續前行,兩人一起來到一處洞天中,剛一進來,就見裡面有兩人相對而坐。
其中一人並非實體,而是以法力投影至此,明顯是做客,但卻居於主位之上。
只是他的身影完全包裹在一團白色雲氣之中,令人看不真切。
他靜靜坐在那裡,身體周圍一陰一陽,一黑一白兩道法力轉動,彷彿天地兩極。
太虛觀當代觀主,雁南來。
在雁南來的對面坐着的人,卻是一個小小孩童,只是這個小孩子神情寧靜,目光中滄桑至極。
石天毅見了這個孩童,當即行禮:“師父。”
這孩童模樣的人,便是石天毅拜入太虛觀山門後的親傳師父,匡恆。
他與雁南來、玄霖道尊是同一輩人,和玄霖道尊一樣都是太虛觀太上長老會成員,元神三重的大佬,得道更在玄霖道尊以前。
石天毅向雁南來、匡恆都行過禮後,匡恆淡淡說道:“站在一邊旁聽。”
他模樣看起來彷彿幼童,但聲音卻極爲蒼老,綜合在一起,產生一種怪異的扭曲感,極爲的不協調。
到了匡恆這樣的修爲,元神合道,幾乎完全超脫天地之外,一舉一動都應和諧無比。
但偏偏匡恆就正好相反,那撕裂一般的扭曲感無處不在,可是如果細細體味,卻能從中發現一種近乎完美的和諧,這種感覺玄之又玄。
在玄霖道尊也落座後,匡恆看向對面隱於白雲之間的雁南來,淡淡說道:“天轍峰劍會上,衆目睽睽,那玄門之主林鋒額頭處出現黑白交融陰陽相濟的圖紋,觀主怎麼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