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通和周其仁沒話找話,從望春村的村風習俗情況,談到了陳光的家庭收支情況,再談到了陳光的工作情況,談到了陳光老婆的身體健康情況,同時也談到了王通和周其仁出身農家的情況。
近十分鐘的東拉西扯,讓人感覺拆遷工作組顯得很真誠也很隨意,唯獨沒有談論拆遷的事。
張峰此時感覺周其仁做農村農民工作還是有一套的,他自己雖然出身農家,但已經完全不知道如何與這些人拉家常。
此時,張峰也知道了陳光的老婆名叫王水娟。
在聊天的時候,張峰發現陳光是個謙卑的老人,矮矮的、瘦瘦的,見了人先點頭,再彎腰,滿臉陪着笑意,一點看不出釘子戶的跡象。
有時候,讓張峰甚至懷疑自己的眼睛,是不是看錯了人,錯把一種很深的城府當成了農民的樸素?
不過,張峰仔細觀察他的一言一行,發現陳光確實是一個淳樸的老人、一個老實巴交的農民。
陳光是個瘸子,走起路來一高一低,脖子需要稍微向左側彎一下,呈45度角,才能控制得住整個身體的平衡。從他走路的姿勢來看,不用說進行勞作了,光走路都需要消耗很多的體力,以後靠什麼生存呢?
另外,張峰還發現他們的女兒患有輕微智障。
最終,王水娟沒有讓這樣聊天繼續下去,她插話道,你們別說那些扯淡的事了,我家的房子到底想給補償多少?
張峰當然聽說過王水娟性格剛烈,但是沒有想到會這麼剛烈、說話如此直截了當,當然他也可以理解,畢竟長時間的勸說與堅持,已經讓她失去耐心。
周其仁說道:“是這樣的,我再給你說一說這次拆遷的政策。”
王水娟阻止道:“政策算個屁,以前家裡來過好幾撥人,每次都坐在椅子上,拿着文件念。”
“普通話不像普通話、東華話不像東華話,聽起來男不男女不女、陰陽怪調。前幾天有個人也是一進門就念文件,讓我給轟出去了。”
如此強橫?!
不待其它人說話,王水娟繼續說道:“金窩銀窩,不如自家的狗窩,自己的家再破再窮,也是自己的家,心裡踏實。”
“各位領導,許多事情都可以糊塗,都可以弄不明白,但是這次拆房子必須得搞清楚弄明白了。”
“我們賴以生存的土地已經被你們徵用了,現在手頭就剩下這房子了,如果再稀裡糊塗,這輩子後悔死了。”
“自古以來,買賣買賣,有買纔有賣、有賣才能買,這是雙方的事,你不能強買,我也不該瞎賣。”
停了停,王水娟喝了一口水,繼續說道:“你們的拆遷補償政策,憑良心說,是挺好的,如果望春村沒有划進開發區,我們老百姓做夢都做不到這個份上。”
“幾年前的徵地,我已經眼睜睜吃了虧,這次不能再眼睜睜地吃虧了。我這個房子建的可結實了。”
“你們說沒有房產證,說是搶建的。搶建的房子,有誰肯下這麼大的本錢來建?”
“我這房子,從備料、拉石頭、搬泥沙,用的都是好材料。你看看我的房子是什麼質量,再看看那些搶建的房子是什麼質量?”
“他們從剛拆掉的鄰村買來廢舊門窗,湊合着蓋起來專等你們來拆,房子還沒拆就讓風颳倒了,差點把老婆孩子壓在裡面……”
“再說了,我不是偷偷摸摸蓋的,我是正大光明蓋的,開基那天放過鞭炮,上樑那天也放過鞭炮,分了饅頭。當時上樑的木匠和瓦匠都還活着,你們可以去問一問,我是不是說了謊話。”
在張峰示意下,王通說道:“你家的情況我們已經基本瞭解,按照現有拆遷政策,說實話確實有點吃虧。”
“我的意思是說,既然已經到了現在這樣的地步,我們一起來研究政策,看怎麼樣才能保證你家的利益最大化。”
“換句話說,我們並不能違背大的政策,但是我們可以打政策擦邊球啊,各位領導也看到了你們家的具體困難和現實問題。”
聽着王通的話,王水娟點點頭,語氣緩下來說道:“你的意思我明白,你這個年青人說話還像樣。”
王通便繼續說道:“把你家的老房契拿出來,讓我們這些領導進行現場辦公。”
蘇恆、周其仁、穆寒煙不知道王通想幹什麼,但看到張峰並沒有進行阻止,也就沒有多說話。
王水娟到屋裡把老房契拿了出來,攤開,放在桌子上,同時還拿來了戶口本。
王通認真地查看了老房契和戶口本後說道:“你女兒的戶口還在村裡,可以在分戶上做文章。”
王水娟說道:“我們就想多爭取一套房子,可以留給女兒。孩子有了這套房產,在婆家那裡腰桿就能挺直一些。”
張峰此時表態道:“我覺得你們提的要求還是合情合理的,就是與目前的拆遷政策有些衝突,不過,請放心,你們家的問題,一定會公正公平解決的。”
王水娟看着這幾個人當中,張峰算是年輕的,還以爲是普通工作人員,於是回嗆道:“我們有什麼問題?是你們自己找上門來的,打我們房子的主意。”
“再說了,你一個普通工作人員,當着領導的面說大話,我並不能相信。”
王水娟和陳光只認識周其仁和穆寒煙,畢竟大家接觸過好幾次了,蘇恆副市長是今天剛看,雖然接觸過了,但沒有表明過職務。
周其仁神色尷尬地介紹道:“這是東華市委書記張峰同志,是他阻止了對你們家的強拆。”
同時也對蘇恆進行了介紹:“這是常務副市長蘇恆同志,他也來關心你們家的情況。”
由於沒有進行強拆,王水娟也不會對蘇恆發火,當然,她和陳光更是驚訝於張峰居然如此年輕,就成爲了東華市一把手!
當然,由於張峰是向着他們說話的,讓陳光和王水娟看到了希望,目光和神情都開始親切起來。
此時,在圍觀人羣的外圍站着一個頭發花白、個子不高的男人。
粗看上去,衣着普通,很容易讓人覺得是個普通老頭,但如果仔細看的話,身上的衣服卻是用料講究、做工精緻,並不是凡物。
現在他饒有興趣地站着,聽着旁邊一個年輕人的彙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