督查組後來把目標放在了縣區交界的“三不管”地帶。
比如木材加工業,加工方式機械而簡單,稍有經濟實力的工廠通常會採用大中型的自動化設備,進行壓制、成型、切割、塗漆等操作;經濟實力較差的,稍微有些力氣的婦女也會被僱傭,靠手工配合簡單器械完成加工。
在駛向村鎮的沿途,張峰就看到了不少手工作坊:老闆用藍色或灰白色的鐵皮、廢木板、塑料板,簡單圍出一個半敞開式的廠房,僅供擋風和遮陽。
原材料和加工好的木板在廠外的空地上胡亂地堆放在一起,廠房內放着些小型切割機、膠桶和漆桶,設備上方鬆鬆垮垮地吊着鏽跡斑駁的集塵罩,連接集塵罩和除塵設備的管道四處漏風,根本起不到收集的作用,至於角落裡的除塵設備,已積滿了厚厚一層灰,沒有開啓過的痕跡。
一路查來,督查組發現了一家又一家不合規的手工小作坊。
這時,督查組長說道:“村裡還是騎電動車方便,要甩開後面的車可方便多了。”
有成員開玩笑地說道:“這些人該不會是去前面通風報信的吧?”
有成員則反駁道:“我看不太像,電動車後座還坐着個小孩呢,總不可能僞裝到這個程度吧?”
等到督查組車輛開到廠門前時,自動摺疊門關得很緊,廠內隱約還可聽到機器在停止運轉的聲音,院內停着幾輛電動車。廠房後面是一排平房,似乎是提供給工人居住的宿舍。
就在督查組成員叫門的時候,院內的平房門後探出幾個孩子的腦袋瓜來,其中一個真的正是剛纔電動車後座上坐着的那個,果然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督查組成員在門外等候片刻,沒等來開門的老闆,卻看到不少女工從廠內走了出來。
當時是下午三點,還沒到下班時間,從廠房內走出的女工們,有的蹲在院子邊上聊天,有的人摘下口罩和手套,準備騎上電動車回家。
督查組組長跟她們說明來意、亮明身份後,總算是來了一個人,打開門讓大家進去檢查。
自然是一無所獲,組長索性也不進廠房內檢查了,就站在院內,與蹲在邊上的女工搭話閒聊:“你們怎麼出來了?”
這名女工很淳樸,操着一口方言說道:“剛纔來消息說有人要來檢查,讓我們停工。”
組長乘勝追擊:“你們停工到什麼時候啊?”
這名女工竟也不避諱,笑道:“你們什麼時候走,我們什麼時候開工。”
雖然有些不甘心,督查組還是重振旗鼓,向村內進發。
張峰發現村子裡大多都是獨門獨院的村戶,院子挺寬敞,不時還有狗、雞跑出來。車子經過一些人家門口的時候,能看到有些院子裡露天堆放的木板和小型切割機。
條件更富裕的,還會在家對門空地上搭一個半敞開式的棚子,組建起一個家庭手工小作坊。
這些作坊爲避免工商處罰,雖也置辦了營業執照和環評手續,但張峰在現場看到,環評手續就如同一紙廢文。
面對檢查,這些作坊裡女工們的反應與我們料想的截然不同。她們坦誠、踏實,除了會加工木板,對各類規章和手續一概不懂,有的連字也認不到幾個,需要什麼材料,她們便把能提供的盡數交到我們手上,讓我們自行查找。即使不會說普通話,也依然會用方言磕磕巴巴地儘量回答我們提出的問題。
如果按照正常的判定問題流程,這些手工作坊,停產整改和警告罰款是必不可少的,甚至罰款金額會超過一個手工作坊一年的利潤。
說實話,張峰此時猶豫了,到底需不需要採用強有力的手段進行查處和關閉?
這些人每日辛勤工作,可是在不景氣的市場以及同行的激烈競爭之下,能賺取的僅僅是極微薄的工資。
而督查組動動手指填寫的幾句話,上傳的幾張照片,這些女工們的生活就有很大可能受到翻天覆地的影響,作爲東華市主要領導要爲她們的今後的出路着想。
這種自我懷疑的根源是環保和經濟發展之間的衝突,對我們來說,就像是那道電車難題。
一條軌道上綁着少數的企業、小作坊老闆以及他們的工人,老闆奸詐狡猾,對出現的環保問題,擅長用各種各樣的手段矇混過關,而工人則是一根繩上的螞蚱,助紂爲虐;另一條軌道上綁着大多數民衆,遍佈村鎮鄉里各個角落,在污染的大氣中艱難生活,而督查組就是那個控制拉桿的人。
如何平衡經濟發展與環保問題,是張峰今後需要重點考慮的方面。
過了一段時間,張峰帶人去新安省啓明市對掛職鍛鍊幹部進行慰問。
除了在公開場合一起進行集體慰問外,張峰還單獨召見了幾個人員進行詢問。
讓張峰沒有想到的是,崔國波竟然被安排在啓明市開發區指揮部工作。
崔國波說道:“我第一天去指揮部工作,拆遷辦主任在會議上強調,你們不要和我說困難,工作都是做出來的,不下苦功夫,不加班,怎麼簽得動協議?”
“有幾家釘子戶,都已經拖了一年,施工隊都到了房門口還不簽字,早該拿出來做典型,搞他個強拆。”
“說實話,張書記,‘強拆’這個詞着實把剛到拆遷辦的我嚇到了,心想如今還搞強拆,難道不怕上新聞?”
啓明市開發區指揮部是個臨時機構,分爲協調辦、建設辦和徵拆辦。
此前,徵拆是由私人的開辦的拆遷公司負責,機關如有需要,就會和拆遷公司簽訂合同,若是在規定時間內完成徵拆,公司可以獲得不菲的佣金。
爲了完成任務,拆遷公司一方面想方設法把補償價格一壓再壓;另一方面,也對“釘子戶”束手無策,以至於在拆遷的過程中難免“厚此薄彼”。更嚴重的是,這些公司只管完成拆遷任務,留下了很多後續問題讓機關擦屁股。
“張書記,我作爲掛職幹部,居然讓許多人心生嫉妒。”
這是爲什麼?讓張峰心生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