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徵拆辦後,崔國波的同事便在原本的補償方案上加了一欄,“架空層82㎡,層高1.1米。”
作爲掛職幹部,崔國波當然擔任了一定的職務,目前在啓明市開發區徵拆辦裡是一名科長。
“崔科,根據會議紀要規定的單價,我估計差不多夠了。”同事喝口茶,接着解釋道,“去年有個人家房子建在池塘上,打了柱子支撐,架空3米。要是嚴格根據政策補償的話,他家的建房成本都收不回來。後來作爲個案報上去,縣裡商量了一下,同意以實際的架空層情況給予適當補償。”
崔國波疑惑道:“可是,這一戶沒有架空層啊。”
同事繼續解釋道:“政策是死的,人是活的。完全按政策的話,怎麼搞得動拆遷。”
按照新的補償方案算出來後,果然吻合拆遷戶的要價,還有個七百元多的尾數。填好協議上的空白金額後,崔國波和同事就去找徵拆辦主任簽字。
徵拆辦主任看了一眼補償方案,便把一摞資料重重地甩在一旁,指責道,“你們怎麼搞的,家家戶戶都有架空層,騙鬼吧?我倒要實地去看看這幾戶,把我當蠢貨搞,就你們這些套路,我哪樣不曉得?”
徵拆辦主任看了新來的崔國波,問道:“小崔,你去過這戶人家,跟我說真話,到底有沒有架空層?”
崔國波只能如實說道:“沒有架空層。”一起來的這名同事臉色有些難看,但又不能發火,畢竟徵拆辦主任和崔國波都是他的領導。
徵拆辦主任嘆了口氣,無奈地說道:“徵拆是難搞,我也理解同志們辛苦。錢雖然不多,但如果我們自己不把握住,開了這個口子,以後就收不住了。你們只看到一時的順利,你們看吧,後面每一戶都得給他們算架空層。”
崔國波後來才知道,這個地方在前幾年居然是按照實際裝修給予補償的!
於是這些拆遷戶們便瘋狂進行裝修,出了很多奇葩事:一個房間安三四十盞燈,豬圈裡貼滿地板磚……直到補償政策進行修正後,才剎住了這股風氣。
當然,除了鑽空子的人,也會有一些老實人。
有一戶人家,家裡5口人。男人常年在外打工,沒錢修房子,住的還是土坯房,面積不大,100平米左右。
按照當時的政策,他家房屋的補償款只剛夠買安置的毛坯房,裝修費還要自己倒貼。
別人聽說要拆遷後,都是偷偷搶搭搶建,一夜之間蓋起了很多豬圈雞圈。
鄉里安排人天天拿個大喇叭喊:“搶搭搶建,一律不予補償”,還是有很多人不管不顧。
可這戶人家一來沒錢擴建,二來又十分淳樸,相信拆遷辦肯定會公道辦事。徵拆人員看到這樣的情況,將心比心,談協議的套路也不好意思用了。
“領導啊,你們要考慮一下我家的實際情況,補償給我的錢都買不起安置房,那我們一家子就只能抱在一起哭啊!”談判時,這家男人搓着手說。
出了門,一位工作人員無奈地說道:“他家也太老實了,隨便搭建一點違法建築也好啊,我們給他增加補償也有個角度,老實人吃虧啊。”
崔國波問道:“我們能把這個作爲個案報上去嗎?”
“報是要報,就是不曉得能不能批。市裡對我們徵拆辦已經很有意見了,說我們總是個案個案,個案多了就成政策了,哪還有什麼嚴肅性?而且徵拆辦不也經常說嘛,‘沒有絕對的公平,總要有人犧牲’。”
張峰聽到這裡,心裡感慨,“沒有絕對的公平,總要有人犧牲。”爲此讓本來老實的人也會想方設法變壞,從而造成拆遷越來越困難。
崔國波發現有時候一夜時間,房子就從田間地頭裡冒出來了;而有些村儼然成了“迷宮”,犄角旮旯都蓋上了瓦;有時候甚至前天剛丈量了房子,今天來談判就發現之前的平面圖不對勁。這種連夜建成的房子不求質量,只要像個房子,能獲得補償就行。
這些徵拆問題沒法解決,徵拆辦主任只好去找了市城市管理執法局的局長。“這麼多違章建築,你們要加強整治啊。你看看現在,我們不補償吧,老百姓就說建的時候沒見你們阻止,不補償就要和我們徵拆辦拼命。”
局長也大倒苦水:“全市這麼大,我們局裡這點人哪裡管得過來。農村地勢又複雜,轉到他家門口都不一定能發現屋後在違建。你沒看到我們天天開車出去巡邏啊,該做的我們都做了,再說了,你們徵拆辦要是從一開始就不給補償,狠剎這股風氣,那我們現在開展工作也不至於這麼被動。”
城管執法局這邊走不通,徵拆辦主任就去找鄉鎮一把手。有時候,縣官確實不如現管。
只是鄉鎮一把手皺着眉頭說:“上面千頭線,下面一根針。我們鄉鎮是就幾十個人,什麼都要管。這個事情吧,村幹部可能清楚,但他們也不會告訴我們,都是鄉里鄉親,幹部換屆選舉的選票還指望着村民呢。”
這是吃力不討好的工作,再說徵拆辦主任又不負責他的崗位和晉升,當然能推就推。
徵拆辦主任又去找市領導,“這個政策用了幾年了,現在發現明顯不合理,如果要推行正常拆遷,需要制定新的拆遷政策。”
幸好,爲了加快拆遷速度,同時也爲了減少拆遷糾紛,新的補償政策很快出臺了。
新政策把人口和補償掛鉤,按人均80平米覈算面積,超出的部分不予補償,低於80平米的進行空補。
消息一出,搶搭搶建的步伐戛然而止,可新的情況又出現了:匆忙結婚生子、外嫁女不遷出戶口、假結婚等等。
在外務工的青年男女都回來了,個個熱情似火;四下裡一片狼藉,垃圾成堆,一座座平房前,每天站着各種百爪撓心的人;
崔國波和同事第一次去一個徵拆村莊,便遇上一位70多歲的奶奶,笑眯眯的,沒了牙,對年輕的崔國波說道:“小夥子,有對象沒?沒有給你找一個。”
一個素不相識的人,開口就說要介紹對象,這讓崔國波感到非常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