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國波還是客氣地問道:“是您孫女還是……?”
老奶奶上下打量了崔國波一會兒,拿起掛在脖子上的老人機,說道:“給,把你的號碼存上去。”崔國波當然婉拒了。
“那你覺得我怎麼樣?我也在找結婚對象。”老人不依不饒,忽然這麼說,崔國波以爲遇上了瘋子,趕緊擡腿快步離開,從村頭走到村尾都不敢回頭。
不過,邊走還邊被路邊幾位聊天的大媽“搭訕”——她們看了崔國波幾眼,同樣開口問道,“小夥子,有對象沒?”
一起來的同事開玩笑道:“崔科,你年輕,還是很有市場的。”
崔國波白了他一眼,這名同事便轉換話題說道:“崔科,我以前來過這個村莊。也曾算是寧靜祥和、日子悠閒自在的。”
“這邊的人很會生活,日子能對付着過,就不去找罪受,錢多錢少無所謂。每家每戶都有個菜園子,河灘邊上的香瓜不知是誰種的,過路的人都能隨意摘了吃。”
只是如今,崔國波發現村裡早已看不到任何綠色植被,到處都是黃土以及廢舊傢俱。
雖然還住着人家,卻都不像是在過日子,感覺更像是所有人合力攥住一個大籌碼,找準機會下注,贏了馬上就走。
原來是確定拆遷的消息和新的補償政策一出,村民全部如夢初醒。被生活盤算了大半輩子,終於有機會挺起腰桿盤算生活了。
新的補償方案比原先確實好多了,相關資產有補償,即便一無所有,只要是這裡的戶口,按人頭有一個算一個。
拆遷款下來還能低價購買安置房,大致人手一套房還略有結餘。
村民不再有生命更迭、滄海桑田的傷感,先前的喜怒哀樂好像都變成了皆大歡喜,人人腰桿都挺得直直的,就算是拾荒的老人,都哼着小曲。
拆遷開始了,所有人看起來似乎都是無所不用其極。
比如,堂而皇之通過婚姻增加人頭,獲取更多拆遷款;平時被嫌棄的獨居老人,頓時有了用武之地,在子女眼裡,全都成了移動的房產。
大家都覺得,這是上面認可的、最爲合法有效的一種增加收入的方式,“只要領個證就是真金白銀,感情值不了幾個錢,真假無所謂的。”
只要崔國波同意,就能和他們其中某個不限年紀的女性領證,拆遷款一下來,就能得到10萬塊錢,“在領證前,提前簽好協議,沒有任何糾紛,錢到就離,當天就去民政局領離婚證。”
鬧劇一幕連着一幕。
林婆婆80多歲了,身體有病,腿腳不便,走不了幾步就會臥牀休息,守着從一而終的古老思想爲亡夫守寡30多年,育有兩兒一女。
兒子們都住在城裡,平日只有女兒偶爾回家探望,日常都是鄰居在幫襯。
原本已被兒子兒媳冷落了幾十年,因着拆遷,兒孫們忽然就孝順起來了,端茶倒水,噓寒問暖,水果、足浴盆,大包小包地提回家。
同時還主動去給林婆婆的老伴上香從前,他們總是說自己是無神論者,沒必要去走那些形式,都是讓林婆婆自己去的。
過了沒幾天,兒子兒媳便故作懊悔,“媽,說來我們也是不孝,沒有顧忌到您的感受。以前您自己沒想找老伴,我們從情感上也難以接受,畢竟誰都知道你們感情好。”
林婆婆心裡明白,卻不作迴應,兒女們便直接挑明:“給您找個老伴吧?少年夫妻老來伴,哪怕只是說說話也行,好歹有個照應,我們做子女的在外也會放心很多。”
林婆婆這才搭話:“都要死的人了,找個老頭一起躺屍還是怎麼的?這些年我生病,跌倒的次數都數不過來,有幾次是你們送我去的醫院?那時你們好像很放心。”
兒子們強忍住怒火勸說林婆婆:“就是辦個手續而已,您不喜歡,人都不用來,各過各的,至少名義上您不再是一個寡婦。都說寡婦門前是非多,多難聽的話。”
林婆婆怒道:“我一個80多的老寡婦難不成還去偷人不成。各過各的,吃飽了撐的去辦手續。”
其中一個媳婦生氣地說道瞎:“給臉不要臉,人家父母都是爲了兒女着想。你倒好,求你籤個字而已,還擺臭架子。”
“只找個老伴,就能多分一套房還有幾萬塊錢,就算你還有點用。你太自私了,老頭都死了幾十年了。”
林婆婆也不生氣,拄起柺杖踉蹌着出了門,一步一回頭,見人就念叨:“是我沒教好兒子,哪有臉去要求別人的女兒要講孝道,強求了。你們得給我作證,我從來都是清白的。撫養子女成人,送老頭上山,苟活至今,沒有哪次虧着良心交換。”
“老不死的才能理解不中用的,眼睛哭瞎了都無濟於事,現在的人目空一切,壽料(棺材)備在樓上,遺照都框好了,還要把臉塗成一個猴子屁股,穿着花襖子去拍結婚照……”
當然,也並非所有老人都有林婆婆那般硬氣,受得了辱罵,也熬不住道德綁架。
左耳進右耳出的,又經不住哭哭啼啼,最後全成了子女的提線木偶,連哄帶騙,都得拉上臺面。只要是鰥夫和寡婦,不論年紀多大,都在拉人結婚,未婚男女就更別說了。
88歲的彭爺爺硬是被兒子背去了民政局,與一個從來沒有見過面的人辦了一張結婚證。
張峰聽到這裡,心裡又是一番感慨,小說裡寫的東西,也比不上生活中的腦洞大開。
有一個“釘子戶”的兒子是市政府某科的科長,他要價很高,又四處找熟人給徵拆辦的人打招呼。
這戶人家附近的居民知道情況後,都眼巴巴地盯着:一旦給了這戶超出政策的補償,他們就會要求同等對待。
遇到這種情況,有些領導肯定會“明修棧道,暗度陳倉”,做個好好先生,偷偷給這個科長家一點其他名義的補償。
讓崔國波心裡佩服的是,徵拆辦主任並沒有同意這樣做:“同樣的政策,別人能籤,爲什麼他不能籤?不給他吃點虧,別人就以爲我們是‘看人下菜,柿子撿軟的捏’。”
徵拆辦主任當然有他的處理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