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小麥低頭看了看關蓉緊緊攥住自己袖口的手,又掀起眼往她臉上掃去,特意使目光流動得極慢,緩緩地從她眉毛、鼻尖和慘白如紙的面頰滑過,輕笑一聲,正要無償贈送她“關你屁事”四個大字,那孟老孃卻已幾步趕上前來,扭胯把關蓉往旁邊一搡。
“蓉丫頭你且讓開,是我家的事,我自己與她說!”
關蓉給她撞得身子一歪,險些跌坐在地上,忙不迭地扶住桌角,勉力穩住身形。也不知是因爲驚嚇還是難堪,面上泛起兩抹紅,反倒顯得氣色好了許多。
花小麥差點笑出來,趕緊死死抿住嘴角。
連花二孃那樣的兇悍人都對孟老孃存着兩分忌憚,由此可見,這婦人絕對不是個好對付的,今日這一場相見,也不可能雲淡風輕一團和氣。
不過無論如何,有人讓關蓉吃癟,花小麥總歸是喜聞樂見,當下便走上前去,將孟老孃讓到桌邊坐下,笑嘻嘻道:“大娘,我這飯館兒離村子裡有些遠,天氣又這麼熱,您一路走過來,肯定累了吧?我這裡有一種自家做的茶水,叫做茉莉湯的,喝着解暑又溫潤,我斟一碗給您嚐嚐如何?”
說罷,也不管孟老孃答不答應,徑直走到木架子旁取了一個帶蓋兒的小茶碗,往裡注了些熱水,捧到她面前。
那茉莉湯乃是用採摘下來曬乾的茉莉做成,早間在碗底抹厚厚一層蜜,丟三五朵茉莉下去,由得它醃漬半天,中午時再拿出來,用滾水一澆,便是現成的好茶湯,又香又甜,若有那起不愛吃清茶雜茶的人,這便是最好的選擇。
孟老孃將茶盞接去呷了一口。眼梢瞑小麥一眼,那句已經噎在嗓子眼兒裡的“難喝死了”到底是沒能說出來。然她也不是個輕易就肯認輸的,將那小碗往桌上一丟,劈頭就道:“便是你要嫁給我兒?”
在廚下摘菜的春喜和臘梅聽見大堂裡有人聲,便扔下手裡的活計跑了出來,抽冷子聽到這句話,唬得眼珠子都瞪圓了,扎撒着手立在廚房門口,半步也挪不動。
至於那關蓉,更是倏然攥緊了自己的衣襬。緊緊盯着花小麥的臉。生怕漏過她一絲一毫的表情。
花小麥壓根兒不看她。轉頭笑着對春喜、臘梅兩個道:“兩位嫂子,徐大叔方纔送了許多鮮魚來,咱們中午要使,煩你兩位給拿到廚房。先揀兩條出來剖洗乾淨,過會兒我再來整治。”
這分明是要將她倆支開的意思,春喜和臘梅不好多說什麼,依言過來將擺在大堂當間兒的水盆擡進廚房,卻並沒着急動手,偷偷摸摸扒在門框上,心花怒放地豎起耳朵聽外面的動靜。
“我問你話呢!”孟老孃有些不耐,眉心擰成一團。
花小麥笑了一下,點點頭:“孟家大哥的確是跟我二姐和姐夫提過……”
一旁站着的關蓉面上頓時失了血色。晃了兩下,像是要厥過去似的。孟老孃沒心思搭理她,從鼻子裡噴出一股冷風,陰陽怪氣地對花小麥道:“能攀上這麼一門好親,你二姐姐夫做夢都得笑醒了吧?”
花小麥沒做聲。心道,我要是告訴你之前我二姐還跳着腳反對來着,你信嗎?
見她不說話,孟老孃便只當自己是說中了,得意洋洋地翻了個白眼:“我兒鬱槐,要相貌有相貌,要人才有人才,他瞧得上你,你們全家都得燒高香纔是。我聽說你爹孃早就沒了,這成親的事,恐怕都得靠着你二姐姐夫兩個幫你張羅了吧?我且問問,你家能拿出多少嫁妝來?”
“這個……”花小麥在心中暗歎一口氣,“我是小輩,這事兒沒我插嘴的餘地,我也並不清楚,大娘若是想知道,不如去和我二姐……”
“你二姐在我面前,不一樣是小輩?她就有資格同我談條件了?”孟老孃不等她說完,便氣壯山河地大喝一聲。
……不然你想怎麼樣嘛,難不成還要把爹孃從黃泉請上來陪你聊聊?你不怕?
“哼,你甭以爲我兒一時被迷了心竅,你便萬事大吉,我不怕明告訴你,你要進我孟家的大門,不是那麼容易的,我家的規矩可多哩!”
孟老孃一開口便停不下來,口水源源不絕往外噴:“我不管鬱槐是瞧中你哪一點,反正像你這樣要什麼沒什麼的主兒,我是哪隻眼也看不上,你若是鐵了心要攀這門親,往後可就得把細點,嫁進我家之後,萬事我做主,別到時候自覺受了委屈,跑去鬱槐面前哭哭啼啼,我可不吃你那套!”
花小麥其實剛聽了個開頭就有點走神,光看見她那嘴皮子不斷地上下翻動,到底說了什麼,卻是一概沒聽進去。這會子見孟老孃住了口,彷彿有要歇一口氣的意思,便笑盈盈走過去端起茶碗,復又遞到她手中:“大娘你喝口水再慢慢說,彆着急。”
孟老孃素來以脾氣執拗,軟硬不吃聞名於整個火刀村,卻不想今日自己這一拳,卻好似打在了棉花包上一樣,有勁兒沒處使,竟有孝怔,真個將茶碗接了過來,又抿了一口。
關蓉毫無存在感地在孟老孃身後站了許久,始終沒機會開口說話,好容易逮着個空兒,忙對花小麥道:“小麥妹妹,你瞧大娘這樣着急上火,你與鬱槐哥究竟怎麼回事,趕緊一五一十地告訴她呀!”
煩死了(小麥張嘴就想刺她兩句,卻不料被那孟老孃再度搶了先。
“哎呀蓉丫頭,你不要插嘴行不行?我不是說了嗎,這是我自家的事,我自己曉得問她!”一邊說,一邊就轉過身去,也不知是不是動作太猛,手裡的茶碗沒捏穩,朝前一揚,滾熱的茶湯全數潑在了關蓉手上。
“呀!”關蓉立刻發出一聲慘叫,朝後連退三大步,拼命甩手,那被熱水燙過的地方,頓時紅了一片,袖口和衣裳下襬也給浸溼了,淋淋漓漓往下滴着水。
花小麥簡直目瞪口呆,忙也往後退了退,表示事情完全跟自己無關。
關蓉疼得眉頭都皺了起來,擡頭狠狠瞪了她一眼。
“你瞪我幹嘛,又不是我燙的你!”花小麥一嗓子吼了過去,“再說,孟大娘又不是故意的,這點小事就生氣,至於嗎你?”
“蓉丫頭你生氣了?”孟老孃立時抓住重點,朝關蓉臉上張了張。
“沒……”關蓉心不甘情不願地咬住嘴脣,“只是有些疼……小麥妹妹,你這鋪子上可有醫燙傷的藥膏?”
“沒有。”花小麥不假思索地搖頭。
“你……每日裡在竈上燒菜做飯,總難免被油星兒濺到,怎麼會連藥膏都不備?”
“我說了沒有就沒有,一點子藥膏,又不值甚麼錢,莫不是我還騙你?”
“那……”關蓉泫然欲泣,將自己那被燙紅的手背湊到脣邊吹了吹,可憐兮兮地對孟老孃道,“大娘,我手上疼得緊,得快些搽藥才行。要不您在這裡多坐片刻,我跟鬱槐哥說一聲,過會子讓他來接你?”
孟老孃一聽這話,立刻偏過頭去看了看門外,雙掌一拍:“啊呀,現在是什麼時辰了?鬱槐只怕已回了家,我也得趕緊回去!”
說罷立刻站起身,有點意猶未盡地瞅着花小麥,扔下一句“改日我再來和你細說”,踮着腳兒騰騰地走了出去。
關蓉慌忙跟上,在走出飯館大門之前,回過頭來,狠狠地剜了花小麥一眼。
……
春喜和臘梅躲在廚房門後,將幾人的話聽了個一清二楚,待得孟老孃一離開,立刻衝出來,將花小麥死死摁在椅子裡,由頭到尾審了她一遍,連細枝末節也沒放過。
那邊廂,關蓉滿腔怨懟地回到關家院子,立刻喚了她娘來,在家裡翻箱倒櫃,找出一點燙傷藥膏,坐在她那間小屋桌邊,小心翼翼地往手背上抹。
“唉……”關蓉她娘一邊輕手輕腳地給她上藥,一邊偷眼看她,長嘆一聲道,“你這又是何苦?那孟老孃讓你領她去找那小麥丫頭,這等事,咱躲還來不及,你怎地還偏生要往上湊?你瞧瞧,如今怎麼樣?傷了手倒是小事,那心裡難受,再給憋出病來可怎麼好?”
“我就是想不透!”關蓉咬了牙,恨恨地道,“我自小便同鬱槐哥一塊兒長大,咱兩家平日也走得近,憑什麼到頭來,卻便宜了她?相識還不到一年,就要談婚論嫁,娘,我這心裡無論如何都過不去!”
“嘖,你怎麼就不明白?”關蓉她娘連連搖頭,“那孟老孃,由頭到尾就不曾將主意打到你身上來!今日她若將這事兒在咱們面前瞞住了不說,或許你還有些希望,可她不但大大咧咧跑上門來,將整件事一五一十說出來,還讓你領着她去瞧那小麥丫頭,她這是什麼意思,你還不明白?”
“我管不了那麼多!”關蓉一拍桌子,那張清秀的臉竟有兩分猙獰,“她瞧不上我又如何?那花小麥,她照樣也不喜歡!這事兒到頭來還得鬱槐哥做主,孟大娘說了是不算的,我這些年來一直想着他,如今到了這地步,我絕對不能……”
她霍然扯住她孃的手,死死咬住牙根,帶了兩分哀懇和決絕:“娘,我求你幫我!”
被同學拖住說事兒,回來的太晚了,明天繼續掉節操……不對,明天繼續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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