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鬱槐極愛皺眉。
惱怒時眉間緊鎖,歡喜時,眉頭也多數要動一動,他那兩道濃眉,可以用來表達任何情緒。譬如現在,他又習慣性地蹙眉,花小麥就有點拿不準他是何心情,咬着嘴脣,略有點惴惴地碰了碰他的手:“說話呀……”
“你怎地突然有這種想法?”他一開口,語氣卻十分和緩,只是眸子裡多了幾分探尋之意。
“是這麼回事,我原本昨天就想來看你的,卻不料那陶知縣的夫人忽然說要去小飯館兒吃飯,便給耽擱了。”
花小麥將昨日之事仔仔細細與他說了一回,末了嘆息着道:“你也曉得的,小飯館兒自開張到現在,做的大抵都是官道上來往行商的生意,村裡人不愛花錢我尚能理解,但這麼長的時間了,城裡人也向來不肯去,這可不是好事呀!論到底,還是我那地方上不得檯面。飯館兒既然開了起來,誰都想吸引兩個捨得花錢的主兒,我自然也不例外,似眼下這般,瞧着生意火爆,賺得卻有限——說來不怕你笑話,我是真覺得有點不甘心。”
孟鬱槐輕輕點了一下頭,眉間又是一動:“這的確是個事兒,不過我記得小飯館兒房後是片林子,總共得有三畝多,你將它買下來,預備如何歸置?”
“我昨晚想了半宿,總算有了些主意。”花小麥脣畔漾起一抹笑容,“其實也就是打算將那裡收拾得好看些罷了。挖個魚塘,種上些荷花,養幾條魚,周圍弄幾套石桌椅,那股子樸拙的味道就出來了,至於另一頭,還可以攏一片竹林。兩處地方提供的吃食各有不同,再將小飯館兒也重新裝潢一番,豈不讓人覺得新鮮?咱們村兒本來就是鄉下地方。這兩處景緻,也算同農田相映成趣,並不顯得突兀。待一切都張羅周全之後,我便將那知縣夫人請上一請,若她肯賞光,接下來的事就好辦了。”
孟鬱槐神色並無半點變化,只瞟她一眼:“那省城呢?你不是一直想着……”
“哎呀你這笨蛋,有了這地方,我還去省城幹什麼?該讓那些省城的富貴人,都奔着咱們火刀村來纔對呀!”花小麥屈起手指。在他額頭上輕輕敲了一下。
“唔。”孟鬱槐點點頭。仍舊十分平靜。“你可有想過,這得花多少錢?”
提到這個,花小麥便有些發愁,扳着手指頭數給他聽:“我粗略算過。現下我手頭能動用的錢鈔,滿打滿算,一共不過一百五六十兩,要買地、修景,到時候僱人請廚子,也得花不少錢……”
越算越覺得心裡沒底,皺着臉道:“若實在不行,就先只把那魚塘挖出來,其他的。等賺了錢慢慢再……”
“你好像忘了什麼事。”孟鬱槐面上終於露出一絲笑意。
“什麼?”花小麥莫名其妙地擡眼看他。
孟某人一勾脣角:“你可記得,你初次去省城,歸來的那晚我送你回火刀村,同你說了什麼?我告訴過你,我十五歲便跟了柯叔走鏢。這種刀尖上的營生,給的工錢委實不低,這年,我掙了不少。當時我便跟你說,你若想開食肆,我的錢,你儘管拿去用——這麼重要的事,你竟給忘了?”
怎麼會忘?
花小麥忍不住也脣角一彎。
那晚之前,他二人算是彼此有意,卻始終未曾捅破那層窗戶紙,當天正是在回村的路上,這人方纔終於將求娶的意思透露出來,還吭吭哧哧,半晌說不出一句囫圇話,那情形即便是今日想來,也仍舊叫人撐不住嘴角上翹。
不過……等一下等一下,他剛纔說什麼來着?
花小麥驀地反應過來,一把扯住他袖子:“你的意思是……你同意了?”
“我爲何不同意?”孟鬱槐笑着道,“你這想法,我的確認爲值得一試,且如此一來,咱倆也不必再爲那去不去省城而起爭執,兩全其美,何樂而不爲?你也不必爲銀子發愁,我拿出些錢來,與你湊個三百兩,若是不夠,我再……”
“夠了,肯定夠了!”花小麥連連點頭,樂得一把攬住他脖子,“呀,了了我一樁心事!我家孟鏢頭人長得英武不凡,又明事理,還是個手頭富足的——有你這麼個好夫君,老天爺待我真正不薄。”
“嗯。”孟鬱槐故作淡定地應了一聲,似是對她這種赤果果賣口乖的行爲無動於衷,然而下一刻,卻立即指了指門外,低笑道,“正事既已說完,你,燒水去。”
“行嘞!”花小麥痛痛快快一點頭,真個轉身便跑了出去。
……
到了後半夜,街上無半個人走動,一點聲息不聞,鏢局後院的窄房中也漸漸靜了下來。
花小麥於雲端晃悠了兩回,渾身軟得似灘水,枕着孟鬱槐的胳膊,迷迷瞪瞪地道:“我曉得你明天一大清早便要去護那庫丁,你莫要撂下我就走,叫我一聲,我同你一塊兒出門。”
孟鬱槐喘息未平,聞言便低頭看她一眼,便見她倦得眼睛都睜不開了,整個人幾乎要昏闕,不禁失笑,伸過另一隻手,抹掉她額頭的細汗。
狹小簡陋的屋子與家中截然不同,但只要身邊有熟悉的味道,照樣能夠安然入睡。
晨光熹微,給窗棱投上第一抹亮光。
wWW⊕тт κan⊕Сo 不過卯時正,孟鬱槐便將花小麥從被窩裡挖了起來。
打着哈欠燒水洗漱,出門去買了早點兩人分吃,有一搭沒一搭地說些細碎雜事。
“話說,你到底要幾時才能回家住?”花小麥將最後一口芝麻餅塞進嘴裡,吞了一大口茶,扁扁嘴,“咱倆老這麼各過各的,像什麼樣子。”
“護佑庫丁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我觀陶知縣的意思,彷彿是個長久打算。”孟鬱槐沉吟片刻,“五月底,省城大忠他們那邊要回來幾人,到那時,我只怕才能歇個空。倒要囑咐你一句,我估摸着咱家地裡的番椒快要結果子了,你若閒着,便多去走動走動,多上點心,莫要誤了事。”
花小麥點頭應聲“我理會得”,剛想說“過幾天我再來看你”,卻聽得他又道:“買地的事,昨晚我已同你詳細說過,讓鄭牙儈幫忙替你辦,自個兒不必去跑,免得太過勞累。價格就按我說的那樣跟他談,若主人家不允,你也不必與同他牽扯,實在不行就來找我,我抽空回去一趟便是。”
“好,我先儘量試着張羅,若沒了法子,再來找你。”花小麥抿脣笑了一下。
兩人收拾利落了,一塊兒出門,在大門口,正正撞上一大早便出去買菜回來的左金香,眼神裡透着笑,看上去極其怪異。
花小麥也不理會,與她招呼問候過,出得連順鏢局的門,就同孟鬱槐分開,自往火刀村而去。
回到小飯館兒,春喜和臘梅已早早開了門,魚蝦、菜蔬和雞鴨豬肉也都送了來。門口果然停了一輛新嶄嶄的牛車,牛卻是拖去了後院,暫且拴在樹下,待過兩日搭好牛棚再牽進去。
見花小麥回來,那兩位嫂子少不得又打趣一回,也是直到這時,花小麥纔將自己的大決定說了出來。 Wωω ●Tтkд n ●C ○
她原本以爲,這事兒辦起來不容易,這兩個是肯定會有不少意見的,卻不料兩人卻是不約而同地拍手叫好。
“這可是好事呢!”春喜笑吟吟地道,“咱火刀村,多少年了也沒個像樣的飯館兒,妹子你既有這辦大事的心,我肯定挽起袖子盡力幫你。先我還擔心,往後你若去了省城做這飲食生意,我是萬萬無法跟去的,如今卻再沒這樣煩惱,心都寬了!”
臘梅也在旁連連點頭。
她們如此支持,花小麥心中自然歡喜,一回頭,就見周芸兒立在廚房邊上,臉上也帶着笑,便指住她道:“你莫要只在那裡傻笑,我告訴你,這麼大的地方,單靠我一個廚子肯定忙不開,我得請人,你也要快些出師才行。若你是個有出息的,往後魚塘和竹林旁的兩處廚房,你想管哪邊,我隨你挑。”
周芸兒倏然睜大了眼,一激動,臉又紅了,磕磕巴巴道:“師……師傅你放心,我肯定努力,只會給你幫忙,不會給你丟人的!”還攥了攥拳頭。
花小麥噗嗤一笑,應了一聲,與三人談笑片刻,便去了廚房做事。
午間孟老孃照舊來小飯館兒吃飯,詳細問了問孟鬱槐的情況,卻沒有多說什麼。到了下晌,花小麥正琢磨着打發周芸兒去請鄭牙儈,卻不料那人領着三四個年輕後生,搶先一步趕了來。
“前兒嫂子你說要招個夥計,我便替你留了心,這幾個我覺着都挺合適,要不你瞧瞧,留下哪個好?”
花小麥轉過頭去打量一眼,見那幾人皆是十六七歲的年輕後生,外表瞧着倒老實,且身強力壯,應該都是能幹活兒的,心下很是滿意,轉過臉去對鄭牙儈笑了笑:“鄭大哥你辦事向來牢靠,我有什麼不放心?此事等下再說不遲,倒還有件大事——我想將這小飯館兒連同後面那片林子都買下來,少不得又得麻煩你幫着張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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