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季雪在悶悶不樂的喝了半天酒後,依然不見慕宸對自己的態度有所轉變,於是在第一輪獻舞結束的時候,皺着眉將一支雕刻牡丹的金盞用力戳在了宴席的酒桌上,頗爲不悅的遣退了那些舞女和樂師。
“這些曲子嘔啞嘲哳的,難聽極了,都退下吧,我想清靜清靜,衆位大臣們也好相互說說話,聊聊天。”蘇季雪有些不耐煩的揮了揮手,於是那些穿着舞衣的舞女和手彈琵琶的樂師便都退了下去。
頓時,金碧輝煌的大殿上一下子安靜了下來。在坐的大臣們都暫時停下了手裡的筷子和酒杯,望向蘇季雪的方向。當然,除了慕宸,此時慕宸雖然也停下了手中的杯盞,但是眼神卻不在蘇季雪身上,而是遊離般看向大殿上刻着盤龍的大柱子。
難道我還沒有一根頂樑柱子好看?蘇季雪咬了咬嘴脣,攥着手絹的白嫩的手“啪”的一聲拍在了酒桌上,頓時,所有人的眼睛都集中在了她的身上。而慕宸也終於轉過了頭,望着蘇季雪的方向,但是,眼神卻在看她面前桌上的酒杯。
蘇季雪自然也注意到了這一點,但是她卻忍住了心中的不快,臉上依舊是平靜的表情,對下面衆大臣們說道:“接下來你們就儘量暢飲,聊天開懷,不要拘束。歌舞什麼的只是餘興節目,看過就好了。”
“女王陛下英明。”底下衆位大臣稀稀落落的恭維道。
蘇季雪淡淡的笑了笑,沒有說話。
不一會兒,大殿上又熱鬧了起來,大家都三個一羣五個一夥的喝酒聊天,行酒令,猜拳罰酒,玩的不亦樂乎。蘇季雪卻沒有那個心思,她朝着站在自己身後的青檸揮了揮手,青檸便走到了她的身邊。
“陛下,什麼事?”
“青檸,你覺得慕宸這次回來時怎麼了?爲何對我如此冷淡?”蘇季雪心不在焉的搖晃着自己手中的酒杯,終於對青檸說出了自己心中的不快。
青檸聽後也皺起了眉頭,下意識朝慕宸看了過去,只見他正單手撐着額頭端着酒杯發呆,臉色有些蒼白,神情十分嚴肅的樣子。於是,不由得微微搖了搖頭道:“陛下,我覺得他是不是身體不舒服?待會宴會散了,您派個御醫給他看看吧。”
蘇季雪恍然大悟一般,也轉過頭去,確實看到慕宸似乎眉頭緊鎖十分難受的樣子。心不由得狠狠的抽痛了一下:“嗯,待會宴會散了,就派王大夫過去吧,他資歷最老,我也最信任他。”
青檸點了點頭,記下了蘇季雪的話。
不過在進行到一半的時候北小奕卻聞着菜香從東宮跑了出來,這下蘇季雪便沒有心思再去想慕宸的事,和北小亦說說笑笑時間很快便過去了。
轉眼已經月上三竿,宴會散去,各位大臣都攜着家眷乘車離去,人也一下子少了許多,只有幾位丫鬟穿梭在席間忙碌着,收拾着碗碟。蘇季雪坐在高高的龍椅上,望着下面一片的杯盤狼藉突然覺得傷感起來。
慕宸是最後一批離開大殿的臣子,他隨着幾位朝中老臣一起走出了大殿的門口,身影頎長而單薄,在橙黃色的宮燈下,拉出長長的影子。
蘇季雪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大殿外的最後一級臺階上,深深的嘆了口氣,拉起北小亦的軟糯糯的小手,從龍椅上站了起來。
“母后,你怎麼了?”北小亦看着她白皙的臉上那兩抹紅暈,突然問道。
蘇季雪搖了搖頭:“我沒事,走,母后送你回去。”
她一邊說着,一邊邁開腳走下鋪着紅毯的臺階。然而,就在這時,她突然覺得腳下一軟,眼前竟然一片漆黑。
“母后,母后你怎麼了?!”
“母后你不要嚇我!”
北小亦稚嫩的童聲在她的耳邊響起,她下意識的想要擡起手揉一揉他軟軟的頭髮,但是卻一點力氣也沒有,她想要開口安慰他兩句,卻無法開口,然後,她便什麼也不知道了。
蘇季雪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上午了。她睜開眼睛,首先看到的便是自己臥榻上方懸掛的青色帷帳,帷帳的四角還垂着她自己親手繡的香囊。一縷和煦的陽光從窗戶照進來,撒在光潔的白玉石地板上,讓人感覺一股柔和的暖意。
她掙扎着想要坐起來,卻發現自己渾身上下,痠軟的難受,嘴巴里很乾,喉嚨中像火燒一樣。掙扎了半晌,總算勉強半倚半靠的坐在牀頭,但是此時,後背已經出了一層薄薄的汗。
“陛下,陛下您怎麼起來了?!”青檸端着一隻青花瓷的大碗從外面進來,轉頭看見蘇季雪靠坐在牀上,嚇得慌忙跑了進來。
蘇季雪想要說話,張了張口卻沒有發出聲音。
“來,先喝點水,潤潤嗓子。”青檸十分體貼的端來一杯溫水,遞到蘇季雪的手上。
蘇季雪幾口便喝完了,頓時覺得嗓子清爽了許多,也能說話了。於是便問道:“青檸,我這是怎麼了?”
“陛下,您,您是最近勞累過度,再加上急火攻心,纔會突然昏倒的。”青檸回答道,眼神卻飄忽不定,始終不敢望着她。
蘇季雪將杯子遞迴到青檸的手中,還要再問些什麼,卻突然感覺從胃裡翻出一陣噁心,抑制不住的乾嘔起來。青檸見狀,趕忙又倒了一杯水給她。
蘇季雪嘔了一會兒,但是什麼也吐不出來,只得拍了拍心口,結果青檸手中的水喝了一口。但是,內心卻有些懷疑起來。
“我這是在宴會上吃壞胃口了?還是因爲空腹喝酒的緣故?”她雙手捧着茶杯,似是自言自語,又似是在詢問青檸。
可憐的青檸知道再也瞞不住了,無奈的搖了搖頭,咬咬牙,將一切都說了出來:
“陛下,您沒有吃壞胃口,也不是因爲空腹喝酒的緣故。其實您根本就不該喝酒的......”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蘇季雪擡起頭,詫異的看着她,等着她繼續說下去。
“因爲,因爲您懷孕已經有一個多月了。”青檸搖了搖嘴脣,說道。
“啪!”蘇季雪捧着茶杯的手一鬆,那描着綠葉牡丹花的茶碗便應聲落地,白色的碎瓷片灑了一地,好像一地殘敗的花瓣。
“你說什麼?!”
“陛下,您懷孕已有一個多月了。”青檸低着頭,不敢看她的眼睛,但還是一字一句的重複着事實。
蘇季雪只覺得自己手腳冰涼,大腦中一片空白。懷孕,怎麼會?什麼時候?她不記得這段時間她和哪個男寵有過肌膚之親啊?!或者說,自從北辰亦死後,她便再也沒有碰過一個男人,怎麼可能會懷孕?!等等,難道,難道是那一次......
頓時,腦海中呈現出了上一次慕宸中了上官婉兒的***,然後誤闖她的浴室的場景。難道,竟然真的是那一次嗎?!怎麼會,那麼巧......
“陛下,陛下您沒事吧?”青檸見她愣愣的出神,有些擔心的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問道。
蘇季雪回過神來,蒼白的臉上沒有一絲血色,她看了看一地的碎瓷片,說道:“我沒事,你把這裡收拾乾淨吧。對了,這件事情,不許對任何人說起。”
“是,”青檸回答道,然後便收拾這一地的茶杯殘片去了。
蘇季雪注視着窗外開得正旺的海棠,紅豔豔的牡丹,清新淡雅的芍藥,外面花團錦簇,蝴蝶紛飛。但是,她的心卻是冰冷的,手腳也是冰涼。她不知道該如何面對現在的情況,只有她自己知道,那深深的負罪感壓迫的她簡直想要去死。
她怎麼可以,怎麼可以在北辰亦死去之後又愛上別的男人,還懷了別的男人的孩子。她這麼做,怎麼對得起北辰亦,怎麼對得起他的在天之靈。一邊嘆着氣,一邊伸手去摸牀頭的繡花枕頭,卻在枕頭下摸到了一個硬邦邦的東西,抽出來一看,竟然是之前北辰亦送給她的髮簪。
燦金的顏色,是一個造型別致的展翅起舞的鳳凰。他曾說:只有天下最尊貴的象徵才配得上她。因爲和龍相配的只有鳳凰,所以北辰亦便特意差人打造了這枚舞鳳金釵,送給了她。
蘇季雪將金釵緊緊握在手裡,眼淚止不住的流了下來。但是,慕宸真的和北辰亦長得太像了,有些時候,就連言行舉止和一些小習慣都一樣,如果不是他兩人的性格完全不同,她或許會以爲那邊是北辰亦了。
“陛下,趕快將這碗安胎藥喝了吧。”青檸的聲音打斷了她的思緒。
蘇季雪低頭看了一眼青花瓷大碗中烏黑的湯藥,緊緊的皺起了眉:“拿下去,我不喝!”
“但是,陛下,您剛剛在宴會上飲了酒,又因爲生氣而動了胎氣,恐怕......”青檸有些擔心的說道。
蘇季雪擡頭瞪了她一眼:“我何時說過要留着這個孩子?!把藥拿下去!”
青檸不再說話了,默默端着藥碗退了下去。偌大的寢宮裡又只剩下了她一個人。她任命般的閉上了眼睛,長出了一口氣,靠在了身後冰冷堅硬的牀頭上。
其實,她捨不得這個孩子,但是,內心對北辰亦的愧疚讓她決定:上次和慕宸不過是個意外,這個孩子絕不能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