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結局,豪門纏愛 市長,我愛你,五度言情
閔婧在病房裡待了一會兒,在梅姨偷偷摸摸地出去後,便也出了病房,走在沒什麼人的走廊上,呼吸着涼颼颼的空氣,心中滋味百態。
紀陌恆現在這麼做,到底算什麼,是想讓她感動,然後在她心底留下一個不可磨滅的痕跡,還是,只是單純的彌補,想讓她原諒他放下的錯?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曾經最值得珍惜的三年已變得模糊不清,記憶深處,最清晰的是她和陸少帆相處的點點滴滴。
她愛過紀陌恆,那份愛卻遠沒有對陸少帆的純粹,那麼努力地付出,不求回報地爲他做那麼多事,以爲只要給他最好的,便會換來他的回眸,期待得越多,最後絕望得越徹底。
說是愛,現在再去回想,才發現當時,更多的是想尋求一個精神寄託,一個能夠收留她無處安放的感情的房子,在她最渴望親情和愛情的年紀,紀陌恆的出現拯救了她奄奄一息的世界。
到底有多愛,卻是沒有達到深愛的地步。
如果沒有陸少帆的出現,紀陌恆有一日回頭了,她亦不會再接受他,她想要的愛情,在看到他和閔婕躺在同張牀上時,便已死去了,如何再去原諒,原諒她自己的一廂情願鑄下的錯!
“那個405病房的紀先生剛剛出院了,那麼養眼的帥哥,以後都看不到了!”
閔婧的腳步不由地慢了下來,護士值班處的議論聲盡數落入她的耳中:“那個紀先生好奇怪,剛纔他一直站在走廊的拐彎處,不知在想些什麼,然後就說要出院,輸了那麼多血,也不知道會不會有後遺症。”
閔婧此刻正站在走廊的拐角處,目之所及,卻是一個令她思緒翻涌的位置,那裡,是她剛纔被護士告知是紀陌恆輸血給她的地方,當時,紀陌恆就站在這裡看着她嗎?
“對了,陸太太還不知道是他輸的血呢,好像家裡人都沒告訴她,但我上次看到陸先生去紀先生的病房道謝了。”
“上次他們兩個在手術室門口那掐架掐得狠哪,據說當時周圍病房裡的病人都跑出來看熱鬧了,最後還是家屬來後拆開來的。”
想起她醒來那天陸少帆嘴角的傷口,閔婧握着走廊扶欄的左手一僵,虛弱的身體不由自主地靠在牆壁上,煩擾的聲音讓她突然覺得好疲憊,默然地轉過身,神思恍惚地往回走。
紀陌恆,這樣一個冷漠不善言辭的男人,曾今因爲不愛,所以狠狠地傷害,現在卻爲深愛,而無可救藥地沉淪,只是她和他註定是錯誤的人,永遠不能相遇在正確的時間。
望着窗外陰濛濛的天色,閔婧深呼吸,平復着自己繁雜的情緒,她徹底地退出了紀陌恆的世界,卻沒想到有一天,他會突然闖入她的世界。
她以爲不恨之後,可以漠然以待,現在才明白,對於這樣一個男人,她惟有無奈和疲倦,除此之外,她不知道該如何去看待他現在的付出。
捂着沉鬱的胸口,吐出渾濁的呼吸,閔婧挪動雙腳,剛想轉身,肩上多出一陣溫暖的重量,側低頭,映入眼簾的是一雙骨節鮮明的白皙大手,熟悉的感覺讓她順着他的力道,依偎在他的肩頭。
“身體這麼虛弱,怎麼還到處亂跑!”
陸少帆輕柔的聲音難掩對她的關心,小心翼翼地爲她合攏外套,將她微涼的小手捂在他溫熱乾燥的掌心。
閔婧享受着陸少帆給予的溫暖,靜靜地望着他俊臉上流露出的緊張,目光變得綿柔溫和,壓低聲線柔柔道:“房間裡太悶了,出來透透氣,我們回去吧!”
“好!”
回到病房,梅姨已經在裡面了,看到閔婧和陸少帆一起回來,欣喜之意難掩於面,但是當她對上閔婧的眼睛時,不着痕跡地會移開,像在躲避着什麼。
閔婧猜想,剛纔梅姨出去,應該是去給陸少帆通風報信了,不然陸少帆怎麼回來得這麼及時。
望着忙裡忙外的梅姨,和細心呵護着自己的陸少帆,閔婧無法生出任何的氣憤和責怪,就算真的是陸少帆有意隱瞞紀陌恆的事又怎麼樣,如果陸少帆不是因爲太在乎她,會這麼害怕紀陌恆的存在嗎?
陸少帆和她本來就是夫妻,既然他已經向紀陌恆道過謝了,那她知不知道也不再重要,若是她去道謝,她和紀陌恆的糾纏會不會更深一步,那是陸少帆不願看到的,也是她不允許的。
現在這樣,平靜地生活,只有她和他,沒有其他插足的人,不是很好麼?
黑色的奔馳在寬敞的馬路上飛馳,坐在副駕駛座上的紀玥欣,無聲地回過頭,望着後座看向窗外出神的哥哥,那張冷峻的臉上散發出的苦澀滿足讓她心酸,眼眶一紅,匆匆地收回視線。
早知今日何必當初,沒有人會一輩子在原地等你,錯過了就是錯過了!
“據警方透露,這次搶劫案的主謀另有其人,今天下午,搶劫案嫌犯閔氏千金已經歸案,就在一小時前,警方接到民衆舉報,也已將嫌犯緝拿歸案,本節目將對此案做進一步地追蹤報道……”
電視屏幕上,被警方用手銬鎖住抓進警車的男人,閔婧一眼就認了出來,是閔婕的情人威爾,他整個人看上去十分頹廢,黑色的鬍渣佈滿雙頰,目光渾濁,神智不清。
陸少帆冷執的眸光盯着屏幕上狼狽的威爾,冷酷地勾勒起嘴角,在低頭間,便恢復了對她的溫柔寵愛,躺在牀上,抱着她慢慢道:“閔婕已經交代了,搶劫案真正的背後主使是威爾,至於在閔婕房裡發現的那份股份轉讓書,只怕也是威爾故意放在那裡用來陷害她的。”
閔婧不笨,被陸少帆稍加提點,便能猜到事情大概的來龍去脈,威爾這招借刀殺人的確用得妙,而他這麼利用閔婕,也許是因爲愛得深現在纔會恨得想要置她於死地吧?
她還記得最初兩次見到威爾,他眼中對閔婕的愛意是騙不了人的,那麼深刻,似要將人淹沒在他的愛河裡,卻因閔婕無情地傷害而扭曲了心理,變得心狠手辣。
閔婕,貪慕虛榮的你,一直在有權有勢的男人間周旋,可有想到,有一天,某一個被你狠狠拋棄的男人會親手將你的餘生推向冰冷的監獄?
這次的搶劫案因爲警方取證的異常順利,和嫌疑犯證人的極度配合,在威爾被捕三天後,警方便將搶劫案移交給了法院,沒多久,法院便開庭受理了這起牽扯政商兩界的案子。
閔婧以受害人身份出庭,陸少帆一直陪伴着她,而期間,閔婧也發現,站在被告席上的閔婕一直在往她這邊瞄,眼神中的希冀和祈求是那麼明顯。
難道閔婕現在還在妄想她能放過她?
閔婧冷覺的目光掠過一干嫌疑犯,也掃過一臉漫不經心的威爾,最終落在閔婕忐忑不安的青白小臉上,任何人都要爲自己的愚蠢和惡毒付出代價,你閔婕也不例外!
那些混混都一致認定威爾纔是整件案子的主犯,而閔婕是聯繫他們的人,但是在閔婕打完電話後,威爾又打了個電話給他們,說只要讓閔婧喪命,就給他們一筆鉅款送他們出國,但他們都猶豫了,只有那個叫四條的混混答應了下來。
威爾並未找律師,看到閔婕目光幽恨地盯着自己,他只是得意地笑,聽到閔婕指控他唆使她去聯絡混混逼閔婧簽下股份轉讓書時,他更是邊玩着指甲,邊陰陽怪氣地調笑道:“你一個精神病患者說的話,有人信嗎?”
威爾的自信讓閔婕想要吐血,指着威爾的手指不斷的顫抖,想要怒罵卻被庭警制止,只能用殺人般銳利的目光將威爾千刀萬剮來泄恨。
當法庭上出來一個西裝筆挺的青年,檢察官將一份診斷證明書交給法官時,威爾也在這位青年證人的講述中變了臉色,而閔婕是萬分嘲諷地斜睨着威爾。
閔婧覺得這個證明閔婕患有多重人格分裂症的精神科醫生有些眼熟,卻又說不出像誰,直到檢察官念出他的名字--沈晉淵,她大腦中精光一閃,頓時明然。
扭頭望着一臉平靜的陸少帆,他只是望着她微笑,他就像是一個運籌帷幄的軍師,在開戰前便做好了所有的準備,將敵人打得措手不及。
恍然間,閔婧轉頭看向閔婕,閔婕依舊時不時地在看向她這邊,但這次,閔婧仔細留意了一下,才發現,閔婕看得不是她,而是她身邊的陸少帆,至於爲什麼一直這麼盯着陸少帆,答案隨即便被揭曉。
檢察官要求法官赦免閔婕的罪行,理由是閔婕患有多重人格分裂症,是社會弱勢羣體,這次的搶劫案實施犯罪的只是她的一個人格,其他人格都是無辜的,若因爲便處死她有失公正。
在檢察官又列舉了美國一宗案例,來說明一個患有多重人格分裂症的人犯了謀殺罪,法院最後判決只消滅他犯罪的那個人格,也就是免除了該犯的刑事處罰。
當所有人都以爲閔婕會無罪釋放時,檢察官卻突然話頭一轉,態度誠懇嚴肅地請求法官,除去閔婕刑事責任的同時,爲了防止她以後危害社會民衆,將她送入精神病醫院進行康復治療。
閔婕震驚地聽完法官的宣判,久久未從這樣的結果中反應過來,當她被庭警帶走前,猛然恍悟自己被陸少帆騙了,一張臉變得猙獰而恐怖,不顧一切地開始歇斯底里地哭喊。
當陪審團聽到閔婕說,陸少帆串通他人對她實施綁架,並將她關入精神病療養院進行非人折磨時,都面面相覷,一時間,法庭上像是炸開了鍋。
而作爲被指控方的陸少帆還是面不改色地坐在那裡,對於那些目光沒有絲毫的心虛躲閃,照顧着閔婧起身,沒有理會閔婕聲淚俱下的控訴,在數百人的矚目中離開了法庭。
威爾被判了無期徒刑,但他卻仍像個沒事人似的,坐在那裡,看着閔婕的抓狂和大哭,笑得格外地開心,在被庭警送走前,不忘到閔婕身邊,蹲下身對她蠱惑般耳語:“我說過會讓你一輩子不愁吃不愁穿的,現在,我做到了。”
閔婕有剎那的震愕,但隨即而來的是更爲瘋狂的哭吼,拼命地掙扎着手腕上的手銬,血絲染紅了冷冽的銀色,猶如嗜血的惡魔,猙獰而恐怖。
被陸少帆護着走出法院的閔婧,對閔婕剛纔的話一直耿耿於懷,她不想要陸少帆被牽扯其中,可偏偏事與願違,她相信陸少帆,不代表所有人都信任陸少帆。
他們走向停車場,卻在路過伸縮門前時,無意間看到外面馬路上聚集的人羣,還有救護車和警車停靠在一旁,幾個警察正在維持秩序。
當他們的車駛出法院時,閔婧透過車窗看到馬路上一大灘血跡,血灘旁邊有一隻卡其色的高跟鞋,一輛豐田轎車正停在血灘前,一名中年男子正在接受警察的詢問。
當轎車掠過救護車時,閔婧還看到被醫護人員用擔架擡着送上車的傷者,那塊雪白的布已經被血液湮沒,即使沒有開窗,閔婧卻莫名地聞到一陣濃烈的血腥味,讓她陣陣反胃。
“不舒服嗎?喝點開水。”
陸少帆一邊開着車,一邊從儲物櫃裡拿出一隻保溫杯,因爲考慮到閔婧的身體,所以他的車上隨時備着熱水,以備不時之需。
閔婧倒了杯水,細抿了幾口,大腦中揮之不去的是剛纔的血腥場面,閉合着眼,靠在座椅上,黑暗的世界裡忽然閃過一道白光,讓她驚然地坐直身,臉上一陣惶然。
那隻卡其色的高跟鞋,像是在那裡見過,可是在哪裡了?
陸少帆關切不安的詢問閔婧充耳不聞,大腦思緒轉動,都是在找尋那隻高跟鞋的記憶,轎車忽然剎車在十字路口停下,閔婧突地瞪大桃花眸,熟悉的一幕在眼前飄過,那是在閔家的鞋櫃裡,又一次她拿鞋時見到過,那是洪嵐的!
陸少帆的叫喚更加急切,閔婧惘然地轉頭,盯着陸少帆充滿關心的黑眸,心有餘悸地喃道:“少帆,法院門口被車撞的女人好像是洪嵐,我認得她的鞋子。”
陸少帆沉吟片刻,安撫地摸了摸閔婧略顯蒼白的小臉,踩下油門,往來時的路返回,也正是閔婧住院的醫院。
醫院,閔婧從未如現在這一刻,覺得它是那麼的恐懼,刺鼻的消毒藥水味在鼻翼環繞不去,空蕩的走廊上,走路聲激起幽深的迴音,身後吹起一股陰冷的風,她一個輕顫,陸少帆已經攬過她,讓她不安的心依靠在他的心臟邊。
搶劫案告一段落,閔婧也接到了北京積潭水醫院手外科專家的電話,讓她前往去治療受傷的手腕。
陸少帆請了兩天假陪她去北京,因爲陸少帆的三叔和小叔都在北京任職,閔婧這次去算是有了照應,所以這邊便沒有多派人過去,而在出發前一天,閔婧心中的一個猜測也得到了證實。
那天法院門口出車禍的女人當真是洪嵐,她聽說閔婕那天開庭,所以便向拘役所申請外出一日,沒想到關心則亂,過馬路時太過匆忙,一心念着閔婕而沒注意一輛急速而來的轎車。
被緊急送到醫院後經過急救,總算保住一命,卻因爲撞得太過嚴重,導致了高位癱瘓,這樣子活下來,已經無法判斷到底是喜還是憂。
車子行駛在北京的道路上,閔婧撫摸着已經拆除紗布的手腕,那裡有一天粉色的刀痕,和白皙的肌膚相襯,顯得有些突兀,但在經過了最近的事後,閔婧覺得自己看開了很多。
纖長優美的大手悄然覆住她的手,閔婧望着陸少帆無聲的鼓勵,本晦澀的目光瞬間明亮起來,微微彎着脣角,視線轉動,還沒來得及看向陸少帆,卻在注意到窗外的情況時,忘了挪開眼睛。
路邊廣場上,一個穿着軍裝的短髮女子正被一個穿着筆挺西裝的男子攔住去路,男子是閔婧有過一面之緣的瞿懿辰,女子毋庸置疑,能讓瞿懿辰上心的除了穆琳秋還有誰?
瞿懿辰手裡捧着大束的火紅玫瑰,跟着疾步而行的穆琳秋,俊朗堅毅的麥色臉上是不氣餒的信心,穆琳秋驟然停下腳步,不知道和他說了什麼,瞿懿辰便隨手把花丟在了路邊,只是沒超過三秒,他又把花撿了起來,然後一步三回頭地瞅着穆琳秋,把花丟進了不遠處的垃圾桶裡,穆琳秋沒有離開,一直在原地等着他。
“這樣不是很好嗎?”
溫潤的感嘆聲在耳際縈繞,閔婧呼吸着帶有淡淡香氣的空氣,甜甜地笑着,輕幽地迴應道:“是啊,這樣纔是最好的……”
“手腕處的肌腱受到了損傷,上次的手術做得很成功,要是後期治療得好,像以往一樣還是沒問題的。”
醫生仔細看了遍肌電圖,又將閔婧的右手腕檢查了一遍,看着緊張的閔婧和陸少帆,思考了會兒才說出自己的結論:“但是重活以後怕是不能再做了,經常用到手的工作也要謹慎考慮,儘量不要讓手操勞過度留下後遺症。”
閔婧只是瞬間的怔愣,隨即便朝醫生感了謝,聽着醫生囑咐的注意點,安放在她肩上的力道卻在無形中加重。
醫生的診斷給她的繪畫生涯畫上了句號,走出醫生辦公室,陸少帆一直緊緊地牽着她的手,無論是去辦理住院手續,還是去病房都未放開過。
陸少帆是介意的吧,甚至比她還要在意她手腕的恢復程度,在陸少帆打算去打水時,閔婧從後面抱住了他,她不想要逃避這個事實,也不想讓他逃避!
“我很好,即使放棄了畫畫,我也有很多想做的事,譬如,成爲閔氏新一代的主人!”
閔婧將頭枕在陸少帆的背上,脣角噙着安詳的笑容,美眸中是隨遇而安的輕鬆,沒有壓抑的低沉,玩笑的話語換來陸少帆的低低嘆息,迴轉過身,一手環着她的腰,一手輕覆在她的發頂。
“一隻美麗的蝴蝶適合自由地飛翔,折翼對她來說是多麼痛苦的事。”
閔婧低垂下眼睫,眼角的感動和幸福在溫暖的陽光下,顯得那麼動人心絃:“蝴蝶也有定下來的一天,現在這隻你眼裡美麗的蝴蝶,才明白只有足夠強大的能力才能保護自己在乎的人,所以她也想要變得更加強大!”
閔婧鬆開陸少帆,踮起腳,輕輕地啄吻着那薄削的脣,坦然的目光不躲不閃,和他擔憂的眼神觸碰,俏皮地眨眨眼:“別忘了,我可是金融專業的高材生,重操舊業可不是難事!”
“傻瓜……”
陸少帆,你一直說我是傻瓜,但在遇到閔婧的時候,你的理智又剩下多少呢?
下午等閔婧他們在醫院安定好後,陸暻雲和陸暻泓便前來探望,帶來的還有一名年輕的保姆,是特地來照顧閔婧的。
“少帆,你出來一下!”
陸暻泓起身之際也將陸少帆給喚走了,閔婧自是猜到小叔是有事和陸少帆講,便也沒有跟出去,而陸暻雲作爲長輩,一直陪着閔婧說話。
雖然見過不過幾面,但陸家的長輩對閔婧沒有絲毫的牴觸,即使是最近因爲閔婕的緣故而讓陸少帆再次陷入了麻煩的漩渦中,這些長輩也未給她顏色看。
望着坐在對面的陸暻雲,閔婧不由自主地想到了姬素清,老年喪子,這一點讓她心中同情地輕嘆,對這位沉穩卻不失和藹的三叔更加地禮貌恭敬。
“我聽大嫂說,少帆被搶劫案的從犯指控串謀綁架,是不是有這麼回事?”
陸暻雲望着這位侄媳,瞥了眼已經關閉的房門,喝了口茶,纔將兩人間的討論話題往陸少帆身上帶,卻也讓閔婧不禁緊繃了神經,聆聽陸暻雲的話,生怕錯過什麼關鍵詞語。
閔婕在法庭上,聲淚俱下地指控陸少帆與他人合謀綁架她,並將她送進精神療養院進行折磨,藉此爲哀愛妻報仇,閔婧至今想起,仍然覺得頭疼和氣憤,最重要的是陪審團竟然因此要求警方徹查此事,給閔婕一個說法。
“但是我相信少帆。”
即使真的是他做的,她也義無反顧地相信他,因爲他是陸少帆!
得到閔婧默認的答案,陸暻雲非但沒有生氣,氣閔婧拖累了陸少帆,反而微笑地拿起茶杯,一邊吹着水面上的茶葉,一邊道:“相信就好,別的三叔也不多說了,你只要安心養胎,生下一對胖墩墩的孩子,其他事就讓你男人去處理,若是這點事就把他打垮了,那他是不是真的適合站在政治舞臺上,便有待商榷了。”
閔婧恍然,明白陸暻雲恐怕是受了陸母或是陸少帆的拜託,來安撫她的,不希望她胡思亂想,畢竟她現在懷了孩子,最怕的就是情緒不穩定。
而陸家人對陸少帆的信任和她的,估計旗鼓相當,陸暻雲的語氣裡聽不出任何的擔憂和關心,反倒是坐觀壁上的意思居多,並不打算插手幫助陸少帆。
閔婧莞爾而笑,本緊張的心情也因着陸暻雲的悠閒樣而緩和輕鬆了幾分,捂着溫熱的水杯,望着陸暻雲感謝道:“謝謝你,三叔!”
醫院的頂樓,晾滿了白色的牀單,若不仔細看,誰也不會注意到飛揚的牀單後面,正屹立着兩道海拔所差無幾的修長身影,儘管都是一襲黑色修身西裝,但給人的感覺卻是迥然不同的。
“真的覺得這麼做了嗎?”
陸少帆低頭俯視着馬路上的車來車往,川流不息,對於陸暻泓的詢問回之以淡淡一笑,和他一般,平視着前方未知的方向。
“這是目前最好的辦法,除此之外,我想不到其他能一石二鳥的辦法。”
兩人接下來便不再說話,只是沉默地呆在頂樓,許久之後,陸暻泓看不出感情的琥珀色眼眸,輕盈地落在陸少帆身上,清冷淡漠的嗓音裡沒有絲毫的溫度,卻異常的悅耳動聽,源於那份對親人的關切:“在你行動之前,最好和侄媳解釋清楚,你該清楚,孕婦最忌諱勞神苦思。”
陸少帆聞言眉梢一動,側眸打量着自己的小叔,似乎沒料到冷情如他,也會主動把關心閔婧的話拿到檯面上講,目光晃動,在注意到陸暻泓沒有擱置物的高挺鼻樑時,瞭然地扯動脣角。
“小叔什麼時候不戴眼鏡嗎?”
陸暻泓並未因陸少帆玩味的提問而窘迫尷尬,神色不變地轉身便朝樓梯口走去,拋給陸少帆的解釋最是簡單不過:“我不近視。”
眼睛是最容易泄露人的情緒的,當一個人不願讓別人看穿他的心思時,眼鏡便是最好的掩護物,這種做法看似睿智,實則卻暗示了他內心的無情。
小叔的性格是軟硬不吃,若非他心甘情願,這副眼鏡如何摘得下來,一旦眼鏡拿下,代表着什麼,小叔心知肚明。
陸少帆隱隱而笑,沒有緊咬不放地繼續追問,心卻已如明鏡般明瞭,通往樓梯處的門被風吹得晃動,發出吱呀的聲響,仰望着越發陰沉的天色,嘴邊的弧度不由地加深。
“看來要變天了……”
陸少帆在北京呆了兩天便不得不回A市,回到自己的崗位上,閔婧心裡再不捨,也只能放人,因爲她明白,事業對一個男人的重要性。
當陸少帆處理完事情回到醫院時,閔婧正在整理他的行李,因爲有小保姆在一旁幫忙,一隻手也沒有很困難,看到陸少帆笑盈盈地道:“你回來了,小雅,把晚飯端上來吧!”
陸少帆是晚上的飛機,閔婧不希望他是餓着肚子上飛機的,便讓小保姆將晚餐時間提早了一個多小時,以便陸少帆吃飽了再動身。
目送着小保姆關門出去,閔婧一轉頭,整張臉便撞到了陸少帆的胸膛,聞着他身上獨特的薄荷香氣,仰首笑嗔:“走路怎麼不發出聲音,會嚇到人的好不?”
陸少帆圈錮住她的小手,合攏在他的身前,低下頭,凝望着閔婧略顯不解的笑靨,澄淨的眼眸中是讓她沉淪的溫柔和深情。
“小婧,你願意和我冒一次險麼?”
閔婧一怔,聽出了陸少帆的話中意,大腦中思緒迅速轉動,有力的左手緊緊地回握他的大手,胸口的洶涌澎湃,在她對上那對期待的眼睛時,只化爲一抹相信的微笑。
“我願意!”
聖帕特里克大教堂裡,她喊出那一聲“I—DO”,是出於感動;那麼,此刻,當她再次望着陸少帆期待的目光,說出的“我願意”便是源於愛,真正地愛上便是無條件地信任,願意陪着他風雨共濟!
陸少帆走了,回到了那個屬於他的政治舞臺,遠在北京的閔婧並不知道,迎接他的並不是同僚的熱烈歡迎,而是檢察院的一紙協助調查令,此事也引起了紀檢部門的高度重視。
等閔婧得知A市鬧得滿城風雨的綁架案時,已經是半個月後的事,不是她不關心陸少帆,而是周圍人刻意的迴避和隱瞞,讓她最後一個知道陸少帆被控告綁架閔婕的知情人士。
“就算你回去也改變不了什麼,倒不如待在這裡,讓他可以全神貫注地處理那些事!”
閔婧剛拉開病房門就看到站在門口的陸暻泓,沒有讓開的意思,語氣平淡的一句話卻是極具說服力,不讓她回A市是爲陸少帆好,這個理由沒有根據,卻是絕對地湊效。
“他現在遇到這樣的事,多少是因爲我,我做不到讓他一個人承擔各方的壓力,而我卻在這裡安逸地生活!”
閔婧握着門把的手因爲她略顯激動的情緒而收緊,明明說好的,她要陪着他一起冒險的,爲什麼最後是他一個人在那裡扛起所有的麻煩?
陸暻泓俯望着閔婧被擔憂佔據的美眸,雙脣緊抿,幽深的冷眸越過她落在茶几上的報紙上,正是她剛纔看得新聞。
“就算沒有這件事,他們還是會挖出別的新聞來對付少帆,換屆是最敏感的時期,看似平靜的水面其實早已波濤洶涌,而綁架案恰好成爲他們對付少帆的一個機會。”
陸暻泓不是一個多話的人,現在說這麼多,無疑是爲了安撫她焦慮的心情,閔婧經過他的提醒,不用再多說,心中已經明瞭。
閔婕之所以能順利讓檢察院立案,控告陸少帆和奇峰串謀綁架,這背後恐怕有一股勢力在支持她,牽動着這起案子的發展方向,這個方向,自然是不利於陸少帆的。
陸暻泓走之前,留下一句話,並不是勸閔婧別衝動行事的,而是對陸少帆的期望:“如果連這樣的小事都處理不好,那他也沒資格繼續留在這個權力角逐的舞臺上。”
閔婧給陸少帆打電話,那頭還是一如往常的溫聲笑語,他輕鬆的語調裡聽不出任何的凝重和不安,若不是她提前知道了,是不是又要被他騙過去?
閔婧剛欲提起這件事,耳畔卻突然出現小叔的話語:“既然他不希望你知道,你就當從未聽說過這件事。”
握着手機的手一緊,聽着他溫柔的聲音,內心掙扎在說與不說間,當沉默在電話兩頭縈繞時,面臨陸少帆關切的詢問,閔婧只是輕輕地扯動嘴角,輕聲問道:“你在那邊還好麼?”
電話裡是他愉悅的笑聲,回答她的是“一切安好”,因爲開心提高的聲調不似作假,而綁架案的事隻字未提。
你若安好,我便晴天……
只是當你口中的安好只是爲了讓我安心說出的善意謊言,我的世界是不是依舊萬里晴空?
直到掛掉電話,閔婧都沒主動提到綁架案,在陸少帆面前,她選擇了無知,選擇了不再給他造成困擾。
“玥欣,能幫我個忙嗎?除了你,我不知道現在還能找誰。”
閔婧沒有打電話給甄妮,並不是質疑甄妮的能力,甄妮知道的事,沈晉函多半也會知曉,依照沈晉函的兄弟情深,最終也會告訴陸少帆,其他和陸家有關的人,也是同樣道理,現在,只有紀玥欣是她能拜託的對象。
閔婧請紀玥欣做的事並不麻煩,讓她將最近一週的A市關於市長和保鏢串謀綁架案的新聞報道都通過傳真發給她,這對於紀玥欣來說,是芝麻綠豆的小事。
幾小時後,紀玥欣便給了閔婧答覆,仔細瀏覽過所有的內容,閔婧擰緊了眉頭,陸暻泓說得沒錯,的確有人在爲閔婕撐腰,不然以一個被診斷爲患有多重人格分裂症的女囚,她的話會有誰信?
但是從這些報道上看,明顯是想把公衆對這件事的看法往綁架方面引,讓社會相信陸少帆的動用市長權力對付老百姓的“罪行”。
“陸少帆對這件事一直未作出表態,既不承認也不否認,婧,你說閔婕說的是不是真的?”
“我不知道閔婕說得是否屬實,但我相信陸少帆,無條件的相信!”
因爲相愛,所以彼此都堅定不移地相信自己認定的“事實”。
“婧,閔婕最近藉着陸少帆大紅了一把,最近曝光率比得上你當年了,她不去當個明星真是埋沒了她,不然還能再攀上什麼富二代呢!”
紀玥欣對閔婕的厭惡不比閔婧少,所以諷刺起來也是不留餘地的狠毒,只是閔婧現在的心思都放在陸少帆的案子上,所以並沒有跟紀玥欣一起抨擊閔婕。
“這個案子再半個月就要開庭了,玥欣,你知道負責爲陸少帆辯護的律師是哪位嗎?”
“這倒沒聽人提起過,我認識的都是經濟方面的律師,至於刑法方面的,還真沒有認識的,不過……”
紀玥欣的欲言又止讓閔婧掉起了一顆心,她能聽到紀玥欣此刻正在敲擊着鍵盤,應該是在爲她詢問自己認識的律師,通過他們知道她想要的信息。
遙望着窗外的風景,綠意盎然的春色卻無法讓她靜下心來,幾分鐘後紀玥欣給出了一個答案:“我剛纔問了宋子鳴,他說陸少帆好像一直是低調處理這件事,所以連他也不知道陸少帆到底有沒有請律師,但是哦,他告訴我,他們律師界最近竄起了一顆新星,剛好,也是打刑事案件的!”
“誰?”
閔婧迫切的樣子惹來紀玥欣的一笑,取笑了她一番,便將自己從宋子鳴那裡瞭解的,都告訴了她:“好像叫沐斯宇,英文名慕斯,他接的第一個刑事案是轟動全國的檢察官控告案,誰也沒料到,一個初出茅廬的研究生,能幫被控方同時擺脫毀滅證據罪和串謀妨礙司法公正罪,連着看管證據不力這一說法都沒落在那個失職的檢察官頭上。”
“但是也聽說,他接案依心情而定,要是看一個人不爽,就算是那人拿再多的錢給他,他也照樣送上閉門羹……”
紀玥欣對這位傳奇律師不乏欣賞,閔婧只抓住了一個重點,這位叫沐斯宇的律師是專打刑事案的高手,而這個重點,正是她急需的。
“玥欣,如果方便,能幫我查一下他現在在哪裡嗎?”
“婧,你不會是想要請他來爲陸少帆打官司吧?”
紀玥欣的大呼小叫得到的是閔婧肯定的回答,相信陸少帆是一回事,但擔心又是另一回事,不管陸少帆有沒有把握解決好這件事,她都希望他的身邊有一個最得力的律師,幫他應對法庭上的尖銳問題,這也是她現在唯一能替他做的。
“他現在在穎江市。”
和紀玥欣匆匆道謝告別後,閔婧沒有回牀上休息,而是撥通了另一個電話:“幫我訂一張明天去穎江市的票,謝謝。”
閔婧每天都會和陸少帆通電話,兩人間都會關心對方,陸少帆也會提及A市最近的動靜,卻惟獨遺漏綁架案的事,他不知道的是,在開庭的前一天,電話那頭的人已經回到了A市。
“現在來播報一則近期深受觀衆關注的新聞,‘市長一怒爲紅顏,串謀保鏢綁架豪門千金泄憤’,這起綁架案明天就將在法院開庭……”
閔婧前兩天便低調回了A市,她沒有告訴任何人,爲了掩人耳目,隻身一人住進了一家中檔的酒店。
A市不太平的程度超乎她的所料,電視裡播放的頻道隨便選出一個,都能搜索到關於這起綁架案的新聞,而這次案件的牽扯人都遭到了記者的圍堵追截。
閔婧這幾日也有幸目睹了一場缺少主角的聲討記者會,主角自然是還被收押在拘留所裡的閔婕,而聲討對象是陸少帆無疑,即便沒有閔婕到場,這場所謂的正義聲討會也達到了它預期的效果。
聲討會上的記者將矛頭直指陸少帆,提出的問題都是極度的尖銳,咄咄逼人的語氣都在暗諷陸少帆的罪不可恕,如何欺壓民衆,本來證據不足的綁架案因爲媒體的大肆宣揚,也愈發像是一個事實。
隔日報紙上,沸沸揚揚都是關於聲討會的報道,閔婧瞅了眼被她擰成一團丟進垃圾桶的報紙,望着電視屏幕的美眸一眯,冷覺的目光閃過眸底,拿起了牀櫃上的手機。
“沐律師,這麼晚了打擾你不好意思,我想知道你明天對原告會做出怎樣的處理?”
閔婧沒有明說什麼,但彼此都是聰明人,尤其是幹律師這行的,思維反應能力更是勝人一籌,怎會猜不出閔婧的言外之意。
“陸太太放心,我一定會給你個滿意的結果!”
閔婧看着電視新聞的糟糕心情因爲沐斯宇的承諾而消散了幾分,剛想道謝就聽到沐斯宇玩笑的話語:“你和你丈夫倒真是心有靈犀,下午討論開庭事項的時候,他還暗示我來着,現在你就來了,放心,我已經把閔婕涉及的罪名都羅列成表了,明天盡數傳達給法官。”
提到陸少帆的名字,閔婧的心跳便“咯嗒”一下,稍刻的紊亂後便恢復了正常的節奏,那邊的沐斯宇忽然道:“陸太太,據我的觀察,陸先生真的很愛你,不枉費你那麼爲他,明天打完官司我就回穎江市,所以,先在這裡祝福你們。”
“謝謝!”
這是第幾個人對她說,陸少帆對她的愛,閔婧已經記不清,摸着在胸口跳動的心臟,閔婧臉上露出幸福的淡笑,無論發生什麼,我們一直在一起,少帆!
這次案件受到的關注頗大,法院便決定將庭審公開,增加了司法審判的透明度,提高了法院審理案子的公信力,這也導致當日法院外面出現了混亂場面,幾百號人圍在那裡都想進去旁聽,最後不得不動用警力維持秩序。
當一輛黑色轎車相繼在法院在正門口停下時,在一旁守候的記者立刻哄了上去,相互推擠,伸長手臂,當司機打開轎車後座的門時,都七嘴八舌地開始提問題。
“陸市長,對於這次被告串謀綁架,您一直沒給出迴應,是做賊心虛呢,還是相信公道自在人心?”
“陸市長,原告是您太太的姐姐,也是您太太搶劫案的從犯,爲了給夫人報仇,您才教唆您的保鏢綁架從犯嗎?”
“陸市長……”
從車裡出來的陸少帆沒有做任何的解釋,當他不言不語站在那裡,便是鏡頭想要捕捉的一道亮麗風景,很難想象,這樣一個卓爾不凡的清高男子會是綁架案的主謀。
趙秘書下車後一直幫陸少帆阻擋着那些犀利的問題,而轎車的另一邊下來一個年輕男子,正是此次爲陸少帆辯護的律師沐斯宇,和陸少帆相視一笑,不理會記者窮追猛打的追問,由保鏢護着一起進了法院。
沒有了主角的法院門口,記者又各自散開,也有記者讓攝影師擺好攝影機,開始做現場的報道,內容純屬杜撰,卻仍然被她說得繪聲繪色,真假難辨。
距離法院不遠處的拐角,一道身影縮回牆壁後,黑色的邊框眼鏡下是一隻口罩,幾乎遮住了她的整張臉,喬裝打扮的閔婧顯得平凡不起眼,只是那突起的小肚子還是讓路人會多看她兩眼。
等到法院門口的記者都離開得差不多了,閔婧才從角落出來,往法院門口去,卻在還有一段距離時,看到一輛奔馳倏爾停在法院門口,車門打開,出來的人讓閔婧一震。
紀陌恆西裝革履地站在那裡,溫暖的陽光卻融化不了他臉上的冰冷,在他提步朝着法院的入口走去時,他高大的身形忽然一滯,彷彿是一種感應,他朝着閔婧的方向看過來,在對上閔婧愕然的眼神時,冷漠如霜的眼睛剎那變得柔和卻也是在那一瞬間,他便轉過頭,不再去看閔婧一眼。
紀陌恆的步伐疾快,讓身後的助理跟得氣喘吁吁,什麼分了手依然可以做朋友,這個說法在她和紀陌恆身上絕對行不通,只有形同陌路纔是最適合他們的。
永遠不要相互虧欠,才能永遠沒有糾纏不清,這是她想要的,所以紀陌恆成全了她,無論是這一次,還是醫院裡的那次。
閔婧進去時,庭審已經開始,她看到閔婕正一臉淚痕地坐在原告席上,可憐的外表下閔婧察覺到她眼底的得意和恨意,都是衝着被告席上的陸少帆而去。
閔婧悄悄地在相關人員塊最後一排坐下,現場有一些被允許進來的記者,正拿着筆記本在奮筆疾書,記錄下庭審的過程,她看到陸少帆和奇峰都坐在被告席上,但在兩人臉上都找不到犯罪後的侷促和自省,顯得從容不迫。
庭審正進入白熱化中,閔婧看到原告律師正站在那裡,對證人提出一系列詢問,當做了一番瞭解後,他便將所有矛頭指向了陸少帆,義憤填膺地指責陸少帆在某個夜晚命自己的保鏢在路邊綁架了閔婕並送到了精神病醫院進行折磨。
旁聽席上,閔婧的周圍傳來唏噓聲,她黛眉一擰,目光專注地看着庭上,在法官一錘敲下,喊出“肅靜”後,整個庭審現場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被告席上。
原告方律師的控訴因爲有幾個證人作證,聽上去多少顯得證據確鑿,連閔婧都爲陸少帆捏了把汗,但陸少帆卻悠然地坐在那裡,沐斯宇已經起身去向證人提問。
當一個又一個最簡單不過的問題出現在庭上時,證人被問得找不到頭緒,原告律師臉色卻有些難看,想要制止沐斯宇的繼續提問,卻被法官駁回。
“你說你看到陸市長的保鏢,也就是我這位當事人將原告弄暈拖進了一輛車,是嗎?”
“是的。”
“但你當時並未看到陸市長,只是看到他的保鏢把人帶走?”
“沒錯。”
沐斯宇忽然抿嘴一笑,向法官要求傳召下一位證人,當看到紀陌恆面無表情地出現在庭上,聽他講述閔婕和他交往期間的性格變化,時而嬌柔時而瘋癲時,閔婕是不敢置信地張大嘴,氣得面色蒼白,她沒料到紀陌恆會落井下石。
“這份是我國醫學界精神科權威沈晉淵做出的診斷證明,足以說明原告患有多重性格分裂症,行爲舉止時常不受她大腦的支配!”
法庭上是“嘩嘩”的翻紙聲,陪審團成員間相互的耳語,讓閔婕開始惴惴不安,衝動地想要起來反駁沐斯宇的說法,卻被自己的律師一把拉住,示意她不要說話。
“根據紀先生的證詞和沈晉淵醫生的診斷書,還有麒麟山療養院醫護人員在照顧病人過程中的觀察,原告的精神一直處於不穩定狀態,而原告指控我當事人串謀綁架的罪名,我覺得這純屬誣告!”
原告律師又指出這份診斷證明書是在搶劫案的時候給出的,並不是閔婕在精神療養院時醫生給出的診斷結果,閔婕之所以那麼長時間被關在療養院,都是陸少帆以權壓人。
“請原告律師清楚一點,不管是陸市長和他的保鏢,還是療養院的醫生都沒斷言原告患有精神病,只是懷疑她有,所以我當事人纔好心送她去療養院看看,可是作爲疑似精神病患者的原告,卻極度不配合,在療養院打架鬥毆,醫生無奈之下,不得不對原告進行留院觀察!”
沐斯宇說得面不改色,文字遊戲玩得不亦樂乎,陸少帆和他之間的眼神交流透着別樣的自信,似乎料定了這場官司的輸贏。
“原告患有嚴重的多重性格分裂症,陸市長的保鏢出於好心,擔心原告病發傷及無辜市民羣衆,冒着被瘋子傷害和被污衊綁架的風險將之送往療養院進行治療,已經是非常人能做到之事。”
“而如今,好心做壞事,不但沒有被原告感謝,還被污衊串謀綁架,甚至將一市之長牽扯其中,不說陸市長對這件事不知情,就算真的是陸市長讓他的保鏢將原告送往療養院,在座的各位想想,最近社會上這樣的事還少麼?好心把倒地的老人扶起來,卻被誣告推倒傷害老人要求賠償損失費,今天這個案子不就是異曲同工嗎?”
旁聽席上一片譁然,聽衆都開始質疑閔婕的說辭,對着已經無法平靜下來的閔婕指點私語,閔婧的注意力落在陸少帆身上,彼此間似乎存在一種地心引力,他竟也轉眸望過來。
沐斯宇的舉證還在繼續,閔婧卻是凝望着陸少帆深邃的黑眸,隔得那麼遠,她卻能感覺到他眸底閃過的無奈和溫柔,臉上露出微笑。
“陸市長從政期間,一直以身作則,爲民謀利,按原告的說法,關心羣衆也是一種犯罪,一市之長因爲以一個良好的出發點做事而入獄的話,請不起律師的普通民衆以後就更不敢做好事了,那麼,這個城市就失去了人情味,失去了中華民族的傳統美德!”
“我相信以公正英明著稱的法官閣下,一定會給我當事人,給這裡的聽衆,乃至整個社會一個正確的判決,我要說的就這些,謝謝。”
原告律師嘴角一抽,一臉黑線地望着自己的對手,而沐斯宇完全一副隨你看的樣子,讓原告律師頓時無語,心想你倒能扯,把一個城市的市容名譽和社會風氣都扯上了,連法官都誇了個遍,他能不判你贏嗎?
庭上法官的神色明顯很鬱悶也很糾結,閔婧在下面聽得想要發笑,這位沐律師真的是面面俱到,把後路堵得死死的,找他來爲陸少帆打官司看來是個完美的選擇!
原告律師還想做最後垂死的掙扎,卻在沐斯宇叫上幾位政府機關要員做證,證明當時在療養院門口閔婕辱罵陸少及陸少大公無私的一面後,頓時啞口無言,灰溜溜地摸着鼻子坐回了原位。
而閔婕在看到那些面色嚴厲的官員的回答時,差點當場昏厥過去,什麼叫原告性格惡劣,不知悔改,企圖逃避罪責;什麼又叫陸市長積極促進警民合作關係,爲一大標榜。
閔婧最後忍無可忍,瘋狂地朝陸少帆嘶吼,要不是庭警及時拉住她,早已經衝過去施行暴力行爲,面對閔婕陰毒仇視的眼神,陸少帆只是雲淡風輕地一笑,落在旁人眼裡,博得了一個寬宏大量的高尚品德。
最後法官一錘定音,閔婕控告陸少帆和其保鏢串謀綁架罪不成立,在庭審的最後,沐斯宇忽然向法官提出要控告閔婕誹謗官員罪,侮辱罪,報復陷害罪,搶劫罪,擾亂法庭秩序等十項罪名。
鬧得沸反盈天的綁架案在閔婕“陸少帆,我死也不會放過你”的嘶喊聲中落下帷幕,因爲陸少帆向法官求情,閔婕最終以患有多重性格分裂症被送往某山區裡的精神病醫院接受治療,病癒後再到監獄裡接受改造。
聽到這樣的審判結果,閔婕失去了最後的理智,在被庭警帶出去的一路上,都在惡毒地詛咒法官,氣得法官我錘子的手咯咯作響,猛力一敲,黑着臉拂袖而去。
閔婧率先走了出去,當人潮涌散後,她纔等到陸少帆他們出來,當她欣喜地朝陸少帆快步走去時,盈滿愉悅的眼眸深深地望着正寵溺地回視着她的男人。
“不是讓你在北京休養嗎,怎麼偷跑過來了?”
陸少帆肅起了俊臉,責備地訓斥,但是兩人的手卻是已緊緊地扣在一起,泄露了對彼此的在乎和愛意,卻未看到不起眼的地方,一道落寞的身影也在他們的十指交叉緊扣時,默默地轉身離開。
“陸市長,我還有事就先走了,陸太太,下次要是還有機會,你可要兌現承諾,當我在A市的導遊啊!”
沐斯宇笑着朝閔婧一眨眼,這個小動作非常巧,正好落在眼神賊好的陸大市長的眼裡,也讓其心中警鈴大作。
將閔婧親密地擁入懷中,陸少帆對沐斯宇笑道:“沐律師想要來A市旅遊說一聲便是,到時我一定全程作陪,定讓你不虛此行!”
“陸市長客氣了,你是大忙人,我哪敢麻煩你,令夫人能爲我介紹一兩處名勝,已經是我的莫大榮幸了!”
“沐律師以前認識小婧?”
陸少帆在和沐斯宇斡旋週轉一番後,瞬間像是明白了什麼,沉斂的眸底閃逝過精銳的芒光,低頭望了眼閔婧,便向一直微笑的沐斯宇詢問。
“哦,陸太太可是我的偶像呢!”
說完,沐斯宇瞟了眼閔婧,就笑容濃濃地朝外離開,留下大眼瞪小眼的夫妻。
閔婧覺得這沐律師是存心的,訕然地剛想解釋,人便已被陸少帆用力地禁錮在他有力的雙臂間。
“傻瓜,不是說相信我嗎?”
“笨蛋,不是說好一起冒險的嗎?”
這是我唯一能替你做的啊,陸少帆!
法院正門口已經再次被記者堵塞了出口,閔婧覺得他們應該從側門走,可是陸少帆卻握着她的手,朝大門口而去,在距離大門口還有兩米處,他卻停了下來,轉頭對她露出淡淡的笑容,沒有放開她的手。
洪亮嘈雜的提問聲如熱浪撲面而來,被警察攔在外面的記者拼命想往裡鑽,手裡的攝像機也不願放過這麼大好機會,閃個不停。
以往面對鏡頭,無論是記者多麼刁難的提問,她總是一個人勇敢地面對,現在,閔婧側頭仰望着陸少帆的側臉,臉上綻放出美麗純潔的笑靨,還是以後,她都不會是一個人了。
“這將是我最後一次就我和我太太的婚姻做出正式迴應,在兩年前我便暗戀我太太,當時的她並不知情,兩年後也是我主動追求她,並非如傳聞所言那般,她爲攀名門不擇手段,請各位媒體朋友不要再聽信謠言,還我們一個安寧舒適的生活環境,也不要再用一些不實緋聞污衊我太太,若是再發生類似於綁架案這類事,我將會採取強硬的法律手段來維護我們的合法權利,謝謝!”
陸少帆不再給記者提問的機會,緊緊地拉着閔婧,在保鏢的保護下,朝着法院的側門通道走去。
閔婧任由陸少帆擁着她的肩,走入不算寬敞的通道,陸少帆的神色很嚴肅,就像是剛纔面對記者的追問,他維護她的意圖那般明顯,明顯到讓她心酸澀的甜蜜。
接下來的日子異常的平靜,軍區大院門口也再也看不到蹲點的記者,陸家人的生活亦如往昔那般,閔婧摸着日漸隆起的肚子,眼眸中的期待與日俱增。
除了去醫院做復健或是產檢,閔婧便是待在陸家,開始重新涉及關於經濟方面的書籍,既然生活給了她這個選擇,她沒理由再放棄一次。
當她以爲孩子會在這份安寧中悄然誕生時,A市的報紙上卻出現了打量抨擊政府官員的論文,雖然沒有指名道姓,但從字裡行間推敲一二,便可猜到是在批判陸少帆作風有問題,私生活不光彩。
尖銳的言辭,質疑的態度,義正言辭的舉證,再加上登的都是A市銷量名列前茅的報紙,一時間,在A市造成了不小的轟動。
“我還以爲事情就這樣結束了呢!”
閔婧拿着早晨的報紙,看着上面的一篇最新文章,不看正文,只要讀一下標題就明白正文寫的內容,不悅地凝起了黛眉。
陸少帆下班回來,便看到閔婧臉色不豫地坐在那裡,放下公事包走了過去,攬過閔婧豐盈不少的腰際,自然地笑道:“那只是暴風前的短暫寧靜,現在纔剛讓平靜的海面出現漣漪。”
那麼之後是不是即將風起雲涌?
閔婧沒有把陸少帆的話接下去,而是調轉話題,對上陸少帆溫和含笑的目光,表達了自己這一次不可動搖的立場:“不管即將發生什麼,我都不會再離開,一直陪着你,你說過的,我們要一起冒險的!”
陸少帆笑得更爲愉悅,彷彿所有的煩惱都煙消雲散,抱着她輕聲應允:“好!”
翌日閔婧剛從醫院做完產檢,便接到葉母的電話,關心了一番她的身體狀況後,便提出約她一起喝下午茶。
閔婧沒有多想便答應了下來,葉母在這個時候叫她出去,必定是有話對她說,而且與陸少帆在官場上遇到的困難脫不了關係。
“孩子也要五個月了吧?”
單獨隔離的茶室裡,葉母目光和藹地望着閔婧寬鬆衫下的肚子,幾分鐘後才擡頭看閔婧,微笑地問道:“最近過得還好吧?”
閔婧爲葉母斟好茶,送到跟前:“嗯,少帆每天下班就會陪我,還有豆豆,一直喊着要保護媽媽……”
葉母望着閔婧對那些報道似乎沒有怎麼傷心,才鬆了口氣,雙手握着閔婧的右手道:“當年你舅舅也被捲入過換屆風波,那些媒體對我們緊追不捨,到後來啊,連我們家狗的性別和名字都一清二楚,甚至有筆者還指責你舅舅虐待動物,就因爲你舅舅遛狗時扯了一下拴狗繩!”
葉母講起那些啼笑皆非的往事,眼裡充滿了笑意,回憶着過往雲煙,或許更多的是一份感慨,人言可畏,這個成語在政府官員換屆時,是最恰當不過的形容詞。
“平時接到的對幹部問題的舉報,十有**確有其事,但一到換屆時候,接到的舉報,八成不實,但是媒體還是照寫不誤,纔不管真假!”
葉母和她提起往事,都是關於舅舅面臨換屆時遇到的一系列麻煩,閔婧感動地垂眉而笑,明白葉母關心她的用意。
“舅媽,你放心,我不會就這樣被打垮的,我相信少帆也不會就這樣認輸的!”
葉母撫摸着閔婧的頭,眉眼間是慈母對孩子的愛意:“不管將來少帆做出怎樣的決定,你都只要記住,若不是胸有成竹,別有深意,他是絕不會魯莽行事的!”
閔婧微微一愣,葉母對陸少帆的這份信任,恐怕還要多餘她,從語氣聽,感覺葉母極爲了解陸少帆的手段,看出閔婧的疑惑,葉母笑道:“這句話是你舅舅讓我帶給你的,他擔心你寢食難安,可是又怕他那張長年板起的臉嚇到你,只好讓我來講!”
“謝謝你們,舅媽!”
閔婧反握住葉母的雙手,雖然這份親情來得遲了些,但萬幸的是,它終究來了,讓她的人生不至於一直缺乏溫暖的親情。
應對媒體閔婧自有一套,在娛樂圈那些年,讓她在媒體面前能從容不迫地談笑如初,所以當她和葉母走出茶室,注意到躲在角落鬼鬼祟祟的記者,並未倉皇逃跑,而是選擇了禮貌地微笑。
閔婧友好的態度也讓本企圖多拍幾張照片的記者一愣,一時忘了反應,以致於錯過了最佳的拍攝距離,只能坐在那裡懊惱不已。
隨着報紙上輿論的愈加激烈,A市的政壇也確如陸少帆所言,掀起了一輪狂風暴雨,而首先被拿來開刀的正是陸少帆。
在召開的人大常委會上,全場的委員也分成了三派,但保持中立的一派坐看另兩派的針鋒相對,當最後的投票結果公佈時,臺下一片唏噓,無論陸少帆的政治後臺有多硬,還是被免去了市長職務。
整個會議過程,陸少帆一直坐在那裡,不喜不怒,連一句爲自己辯護的話也未說,本以爲是穩操勝券,結果卻是束手無策。
面對那些支持他的委員的同情惋惜目光,他卻是淡然而笑,渾不在意的模樣讓人誤生“恨鐵不成鋼”的錯覺。
那些等着看陸少帆笑話的政敵,本想要挖苦一番,結果卻是自討沒趣,發現這位寵辱不驚的前市長似乎早已料到今天的結果,對罷免職務消息的接受能力比在場任何一個人都強。
“小陸啊,你看這也是沒辦法的事,人大常務會的決定一向是公正的,你別忘心裡去,一閉眼一睜眼就過去了!”
陸少帆溫爾一笑,瞅着眼前幸災樂禍的“同僚”,應付起來也是遊刃有餘:“陳副書記說得沒錯,欲治國必先齊家,這家裡都雞飛蛋打,更別提能在仕途上有所作爲!”
陸少帆不再等陳副書記接話,笑着頷首後,便在趙秘書的陪同下走出了會議大廳,徒留下在那裡氣得想要砸東西的陳副書記。
這位陳副書記的老婆幾年前跟人跑了,生出的孩子DNA還與他不符,這件醜事在政府機關裡,只要有點心的都查得到,陸少帆現在這麼說,擺明是在諷刺他!
陳副書記兩眼冒火,卻豁然開朗,瞅着已經沒影的陸少帆,得意地輕哼,叫你陸少帆清高,最後還不是落馬一無是處了!
陸少帆既已被免去市長職務,他的存在度自然也跟着降低,從他一路走出來,並未有多少目光停留在他的身上,很多政府機關幹部都正在忙着和新上任的市長套近乎。
“陸市,審批書已經下來了!”
走至人流稀疏處,趙秘書停駐下腳步,從公文包裡拿出一份文件,恭敬地遞給了陸少帆。
陸少帆接過手,粗粗地瀏覽了一邊,笑着和趙秘書道了謝,做了一番道別,便欲離開,卻被趙秘書叫住,望着趙秘書欲言又止的表情,陸少帆只是微微一笑:“到C市後好好幹!”
趙秘書心中說不出的滋味,陸少帆就像是提前知道自己會被罷免職務,未雨綢繆地處理好了許多事,譬如,在幾個月前便向上級提請推薦她去C市當秘書長,又譬如,申請了援藏……
所有的感謝話語最終只化爲一聲“謝謝”,陸少帆只是拍了拍她的肩,沒再多說什麼,在市委書記的秘書來找他時,便跟他走了,趙秘書想,恐怕葉書記要對陸市進行愛的教育了……
“葉書記,陸……先生來了。”
秘書本想喚陸市,卻發現現時不同往日,爲了謹防隔牆有耳,便改成了陸先生,陸少帆也沒多少在意,禮貌地和準備離開的秘書點頭示意,便走到了窗前,和葉雲韜並排而立。
葉雲韜剛纔在人大常委會上並未發表任何觀點,以他跟陸少帆的關係,保持沉默纔是最明智的做法,這個敏感時期,他的一言一行都有無數雙眼睛盯着在看。
葉雲韜轉頭打量着神情淡若輕鬆的陸少帆,沒有再提關於任免的問題,而是幽聲嘆道:“既然你做了這個決定,我也不多說什麼,小婧那裡,你別忘記跟她好好解釋一下,省得她以爲是她耽誤了你,現在她懷孕了,還是少操心爲好。”
陸少帆點頭,似想起家裡自己嬌美溫柔的妻子,眼眸中纏繞着蠶絲的綿延情絲,嘴邊的笑意也更加真切。
“我會的,舅舅!”
一聲“舅舅”叫得很輕,但足以讓葉雲韜聽見,笑着轉身,大力地拍着陸少帆的肩膀,看好地道:“小子,等你一年後回來大展宏圖了!”
陸少帆謙虛地淡笑,不用多說,心中早已成竹在懷,他回到家裡時,閔婧正坐在客廳裡,一邊聽着輕音樂,一邊看着書籍。
閔婧感覺到有目光一直黏在自己身上,一擡頭,就和杵立在那裡深情凝望她的陸少帆來了個四目交接,片刻的傻愣後,紅潤的小臉上是開心的笑容。
“今天怎麼提早回來了?”
閔婧瞟了眼掛鐘,陸少帆比往常早回來了一個多小時,政治圈內消息一向靈通,可是她卻還不知道陸少帆被免職的事,不可謂不是有心人的故意隱瞞。
陸少帆沒有正面做出回答,只是抿嘴一笑,將公文包擱置一旁,大步到沙發旁,依着她坐下,拿過她手裡的書翻了幾頁,才知道是關於嬰兒服飾方面的。
“覺得這件怎麼樣,孩子出生是大概在九月份,到時穿剛合適!”
閔婧依靠在陸少帆的胸前,能感受到他精瘦卻結實的胸膛,給她說不出的安全感,也讓她更願在他的臂彎中充當一個嬌柔需要保護的小妻子,而不是一個事事爭強好勝的女強人。
陸少帆的視線從進屋起,就沒移開過閔婧的身上,聽到她殷切的聲音,長眉微挑,眼角的餘光微瞥,便看到雜誌上一件粉色的連體衣,帽兜上鑲嵌着兩隻小耳朵,像是一隻可愛的小兔子。
閔婧並不是真的要徵求陸少帆的意見,更多的是想把這份喜愛之情與他分享,柔軟的小手扯着他的大手,讓他的心瞬間也柔了幾分,望着一臉喜氣的閔婧俊臉上是滿足的淡淡光暈。
“看這個親子裝,等寶寶週歲的時候,咱們就買一整套來,到時全家穿着去度個小假怎麼樣?”
閔婧不經意間的回頭,就看到陸少帆溫柔中暈染着幸福的目光,不禁也跟着心情大好,更加挨近陸少帆,圈着他的手臂,耳邊縈繞的是悠揚的輕音樂,微闔着美眸,愜意道:“等你哪天有空了,我們去春遊吧!”
春遊的提議不是閔婧興之所至想到的,這些日子豆豆一直嚷着要和父母促進感情,她又閒在家裡沒事,也想出去透透氣,卻因爲陸少帆的工作問題而讓春遊的可能性微乎甚微。
但是當她聽到陸少帆想都沒想,就一口答應下來時,卻是驚訝地看向陸少帆,後者卻是衝着她微笑,欣賞着雜誌上的嬰兒服,隨意道:“我今天被免去市長職務了。”
閔婧一怔,隨着大腦中思緒運行轉動,臉上的笑意也不再愉快自在,臉色稍有凝重地望着陸少帆,等着他接下來的解釋。
陸少帆笑着瞟了眼閔婧,這樣溫雅的笑此刻落在閔婧眼裡,是那麼地沒心沒肺,當事人卻不自知,依舊笑得燦爛:“所以,只要不下雨,我們每天都可以去春遊!”
閔婧看不透陸少帆笑容背後的真實情緒,而略帶薄繭的指腹已經覆上了她蹙起的眉心,輕柔地撫平她眉間的褶皺,在她溢滿擔憂的眼睛上吻了吻。
“只是被免去這個職位,又不是終止政治生涯,沒什麼好擔心的!”
迎上陸少帆躊躇滿志的自信眼神,閔婧被不安攥緊的心緒纔有些許的鬆動,將膝蓋上的雜誌放至沙發上,伸出的雙臂主動抱住陸少帆的雙肩,一手輕拍柔聲哄道:“別難過,十八年後又是一條好漢!”
陸少帆聽到閔婧的安慰之詞,突覺哭笑不得,卻又倏爾促狹地勾起脣角,將閔婧和自己拉開距離,灼灼的目光落在閔婧鮮紅的脣瓣上:“如果想要安慰我,就給些實質性的行動吧!”
閔婧揚起黛眉,在吻和打他一拳之間徘徊,凝視着他闔上眼,滿懷期待的臉龐,閔婧也不自禁地湊近,慢慢地閉上美眸,脣上迎來一陣柔軟的奶香,那是異於以往的感覺。
閔婧好奇地掀開眼簾,入目的卻是一個圓圓的蘑菇頭,然後目光下移,是豆豆一張享受的包子臉,愕然地往後推開,纔看清是豆豆正撅着小粉脣閉着眼,伸着小脖子。
意識到自己剛纔親的是誰,閔婧窘迫地雙頰涌起血潮,而豆豆的身後也響起某男鬱憤的低吼聲:“怎麼是顆蘑菇頭!”
對於陸少帆被免職一事,陸家並未表現出異常的失落,陸崢嶸聽到這個消息時,直接一句話給出了總結:地球不是照樣在轉,生活還要繼續,免個職算什麼,再不濟抗根槍桿,坐回老本行去!
陸崢嶸這個想法陸母舉雙手反對,陸少風的例子擺在那裡,她是絕對不願意大兒子再去當特種兵,過那刀口上行走的日子,所以她的提議是下海從商。
豆豆一聽到爸爸成爲了“無業遊民”,兩眼一翻,直接絕倒在了沙發上,欲哭無淚,因爲這將預兆着,爸爸會全天候霸佔着媽媽!
A市的官員換屆進行得如火如荼,也牽扯出不少醜聞,但因爲陸少帆已經被免去市長一職,所以陸家暫且從新聞媒體的追蹤爆料對象名單中消失,只是坐看這場政治大換血的結果。
閔婧的肚子一天天地大起來,到第八個月時,她的行動都變得格外的遲緩,用豆豆的話說,媽媽變身成了天線寶寶,要是能在腦袋上插兩根棒棒就好了!
本名享全城的市長在免職後,儼然勝任了模範丈夫和優秀爸爸的角色,在陸少帆退下政治舞臺的最初,他的轉型一度成爲媒體雜誌研究的對象。
一名雷厲風行的政客一夜之間成爲了某菜市場的常客,不顧自身的潔癖,忍受着菜市場邊上那條河裡散發的惡臭,每天一大早,拎着保溫杯出現在一家出名的生煎包店鋪門口,排起冗長的隊伍,只爲讓懷孕的妻子吃到她最喜歡的早餐。
某日一狗仔不怕死地擋住了趕着去買生煎包的陸少帆的去路,一邊左右攔截,一邊拿着筆在筆記本上迅速揮舞,嘴巴問的無疑是一些八卦問題,可以想象當看着生煎包店門前越聚越多的買家時,陸少帆的臉是如何地臭。
據目擊者講述,那個每天按時來買包子的“帥小夥”,臉像是塗了鍋底灰一樣黑,可是擋着他路的人卻不知死活還要咄咄逼人,最後衆師奶眼裡的“帥小夥”一怒爲生煎包,直接把那個礙事的記者撂倒在了地上。
然後以劉翔的速度直衝向擁擠的隊伍,一張俊臉上盡是焦急之色,當菜市場門口聚集了更多的記者時,面對不同頻道的話筒,陸少帆只是冷沉着臉,說了一句話,然後兩手空空地往自己的車子走去。
第二天,軍區大院的門口,兩名站崗的警衛的警惕性被提高到了一個全新的階段,手中的槍也被握緊,只因大院的四周出現了一羣動機不明的羣衆,行蹤詭異,時不時往大院裡偷偷張望,手裡無不捧着還冒着熱氣的生煎包。
也是這股濃烈的生煎包味,讓本餓着肚子的警衛在經歷了一番只聞其香不知其味的折磨,從此是談生煎包色變,深陷於那一天早晨的噩夢之中無法自拔。
至於陸大少對這些如狼似豺的記者到底說了什麼,那早已成爲了各大記者心口上一個不能說的秘密。
陸少帆效應不僅體現在生煎包的行業上,也支持了孕婦課程產業的興盛發展,被孕婦擠爆了的教室內,某男不顧周圍饞涎美色的幽綠狼光,神色嚴肅地做着筆記,時不時盯着正在講課的老師做出思索狀,結果本來口才了得的老師頓時變成口吃,羞紅了臉,然後羞答答的玫瑰靜悄悄地開……
當然,這對夫妻的禍害程度不止如此,閔婧雖然已懷孕,但是除了肚子不斷鼓起來,別處身材卻未出現走樣的趨勢,依舊保持着少女時的纖瘦。
當閔婧出現在瑜伽班教室時,做出一個個優雅美麗的動作,教室外的走廊上,幾乎每日都造成大堵塞,而透明的玻璃窗上也落下了數十個不同的指紋,若是通知指紋鑑證科,必定得到科長的感謝,感謝這位美麗的準媽媽爲擴大指紋庫指紋量做出了貢獻。
於是短短几個月,A市的絕大多數準媽媽,在看到了某位準爸爸後,瞬間從孕婦晉升爲了怨婦,抱怨上天的不公;與此同時,幾乎一半以上的準爸爸,在邂逅了瑜伽教室內某位準媽媽後,也使A市的怨夫人數高居於全國怨夫榜的榜首不下。
坐在轎車裡的夫妻倆同時打了噴嚏,不解地對望一樣,難不成感冒了?
在懷孕第九個月時,鑑於醫生的建議,閔婧這位準媽媽在衆星拱月的簇擁下,住進了某知名婦產醫院的VIP病房,而陸少帆頭上又光榮地多了兩個頭銜--高級陪護外加特級保鏢。
與預產期相差還有五天時,陸家一家老小都齊聚在了病房裡,陸崢嶸更是笑得合不攏嘴,也不再像往常那樣將正在爲閔婧扇扇納涼的陸少帆拎出去做一番壯志雄雄的教育,而是採取了睜隻眼閉隻眼的措施。
陸母最近也是紅光滿面,韶美旗下的商城因爲閔婧和歐冉楓的一支MV而名氣大臊,銷售額單是前兩季便超過了去年的年銷售額,瞅着靠坐在自個兒兒子懷裡大腹便便的兒媳婦,陸母也跟陸崢嶸一樣,笑彎了眼,再過幾天,陸家又要增添兩名新成員了。
豆豆這些日子除了晚上睡覺,基本也都守在閔婧的病房裡,每天都捂着腦袋哼唧着鬧頭疼,原因無它,只爲了讓駛去幼稚園的轎車調轉方向,開向某婦產科醫院。
當豆豆的小計謀被穿幫時,兩隻肥嘟嘟的肉手直接扒着牀欄,義憤填膺地瞪着使勁拖他走的陸母,無賴地扭着圓滾滾的身板,嚷道:“開除我吧,開除我吧,就算不讓我回家睡覺我也要陪着媽媽!”
豆豆不回家睡覺,打得是陸少帆那張陪睡牀的主意,這幾天通過陸少帆的精確觀察,能確定豆豆望着他的牀流露出貪婪的賊笑,尤其是那雙骨碌碌轉動的大眼睛,更是狡詐異常。
所以,當豆豆小盆友一提出要犧牲小我,完成大我時,陸大公子第一個投了反對票,連捆帶綁協助陸母完成了將豆豆小盆友送去幼稚園改造的艱鉅任務。
兩父子相見分外眼紅,爭寵是歷史的必然趨勢,大眼瞪小眼那是不可避免的必然事件,就像此刻,處在一個房間內,豆豆小盆友正使盡渾身解數企圖霸佔閔婧的視野範圍。
“媽媽,豆豆的弟弟和妹妹叫什麼名字捏?”
閔婧慈愛地撫摸着豆豆的蘑菇頭,這個兒子是越看越可愛,便主動親了親豆豆的粉頰,惹得豆豆咯咯地笑個不停,而某男已經黑了半張臉,心說,你小子有出息了,不把你老子放眼裡了!
望着母慈子孝的溫馨畫面,陸少帆優雅一笑,拿過一個蘋果,熟練地削掉皮,又一瓣一瓣地切好,裝進果盤裡插上牙籤,才遞給閔婧,不忘體貼地囑咐道:“老婆,吃點水果補充維生素……”
“媽媽還沒回答豆豆,妹妹和弟弟叫什麼呢!”
陸少帆冷眼斜睨着打斷自己和老婆恩愛的電燈泡,伸手從果盤裡撈起一瓣蘋果,笑容親切地塞住了豆豆剛張開的小嘴裡,阻止了豆豆的套近乎。
“豆豆不是最喜歡吃蘋果嗎?來,爸爸給你拿,多吃點!”
瞅見豆豆那張褶皺的小肥臉,閔婧的心肝一顫,她可是知道的,豆豆以前吃蘋果吃撐過,所以一見到蘋果就牙酸,如今,貌似陸少帆喂得很起勁啊!
閔婧剛想開口制止父子倆的胡鬧,忽聽到“噗”的一聲,接着便看到一道蘋果汁呈曲線噴向陸少帆,然後是一發不可收拾的掐架場景。
被濺了半臉蘋果渣的陸少帆,頂着黑鍋臉,一手捂着那張欠揍的包子臉,一手指着死命揮舞着蘿蔔短臂的兒子,厲聲訓斥:“你個臭小子,幼稚園老師是怎麼教你的,難道不知道尊老愛幼嗎?”
豆豆哇哇地哀嚎着,嘴裡搗蛋地將吃進去的蘋果盡數往陸少帆手裡吐,看到陸少帆氣惱地扯過紙巾擦拭着沾滿口水的手和臉,便插着沒有腰的身板,豎着兩道小淡眉,控訴道:“都說上樑不正下樑歪,爸爸自己都沒做到愛護兒童,怎麼能要求豆豆一定要尊重你!”
陸少帆眼角猛抽,抿緊脣瓣,估計發現在言語上無法和豆豆小盆友進行溝通,毅然決定採取武力征服的方針,用手臂夾着豆豆進了衛生間,然後狹窄的衛生間裡是一派熱鬧的景象。
作爲觀衆甲乙丙,閔婧頭疼地揉太陽穴,陸母恨鐵不成鋼地默默轉身,陸崢嶸直接甩下一句“有其父必有其子”,頓了下,發覺好像把自己也罵進去了,老參謀長便悄悄瞧而兒媳婦和侄媳婦,見她們沒發現自己的語病,才幹咳地坐到沙發上打開了電視,準備看軍事新聞。
衛生間裡的噼裡啪啦聲漸漸平息,門吱呀一聲打開,再次出現在觀衆面前的是一對相親相愛的父子,陸少帆笑吟吟地摟着蓬頭垢面的兒子坐到閔婧的身邊。
閔婧無可奈何地瞪了眼陸少帆,這麼大人了卻還和小孩子計較,而陸少帆假裝沒收到閔婧的埋怨,慈父模樣地摸着豆豆的亂髮,輕柔地道:“豆豆,最近又出新的奧特曼特輯了,爸爸明天帶你去買好不好?”
某顆被殘害的豆置氣地一哼,扭過頭不再去理討好自己的爸爸,卻是忽然蹦跳起來,小胖手指着電視機屏幕,興奮地叫嚷道:“小爺爺,小爺爺在電視裡哇!”
本來沒怎麼把注意力放在電視上的幾人都齊齊順着豆豆所指的方向看去,在看到屏幕上一張被高清放大的照片時,都驚訝地睜大眼,陸崢嶸更是直接衝到了電視機跟前,鼻尖都碰到了屏幕,然後黑了臉大吼:“混小子,真是給老子長臉,既然爲了個女人,辭了工作跑去這種地方,看老子不斃了你!”
閔婧被陸崢嶸那咆哮馬地一聲吼,嚇得不輕,本紅潤的小臉霎時蒼白,陸少帆忙放開豆豆,伸臂將驚魂未定的閔婧拉入懷中,撫摸着她的後背,聞聲安撫道:“別怕,爺爺就這嗓門,沒事的。”
閔婧平復着自己的情緒,對一臉緊張的陸少帆笑着輕點頭,而門口的動靜卻不容他們忽視,陸崢嶸虎目瞪圓,黝黑的臉不知是不是被氣紅了,一雙手正依着本能往腰間摸,閔婧猜,那是老爺子別槍的地方吧!
陸母一直擋在門口,不允許陸崢嶸出去,苦口婆心地安慰道:“爸,你先彆氣,小叔子那樣做一定有他自己的理由,我們還是別插手的好,況且,你這麼大年紀了,在空中飛來飛去,身子骨折騰得起嗎!”
陸崢嶸被陸母勸得不但沒有消氣,相反,因爲幾個敏感字眼更爲氣憤,火爆的脾氣一觸即發。
“是不是看老子老了,就拿那混小子沒轍了?今天老子還就一定要去巴基斯坦斃了那混小子,反正活着只會給老子丟臉!”
閔婧擔憂地看看陸少帆,示意他去勸勸爺爺,陸少帆無奈地嘆了口氣,便聽令地放開她,走到門口幫母親規勸失去理智的陸老爺子。
莫非真的生氣到要殺了小叔泄憤嗎?
閔婧擰着眉心,將目光投向還在播放國際軍事新聞的電視,剛纔那張超大號的照片已經被縮小擱在了角落,而屏幕上是一個年輕戰地記者正在接受採訪。
“這次真的很感謝蘇暖小姐,如果不是有她一直熱心地爲我們這些戰地記者……”
接下來那位記者說了什麼,閔婧再也沒聽進去,因爲單單是“蘇暖”兩個字就讓她腦中炸開了鍋,如果她猜得沒錯,剛纔那張照片中的女主角正是她認識的那個蘇暖!
再次打量着那張拍攝唯美的照片,閔婧心中多了幾分動容,硝煙瀰漫的戰地,四處逃竄的難民,然而在這片蕭條之色中,一對男女置身在紛亂的迷霧中,男人的手臂輕摟着女人纖細的腰際,一個吻落在女人的脣上,顯得那麼小心翼翼,又是那樣的深愛,讓人無法不去感動。
整張照片都籠罩在晦暗的朦朧下,但是畫面的一對相擁親吻的男女,灰色中勾勒出的優美曲線一直追逐着天際的那抹陽光,死氣沉沉中透視出對生命的執着和熱枕。
病房內的喧鬧似遠離了她的世界,閔婧望着那張照片,不由自主地翹起了嘴角,只是肚子突如而至的陣痛讓她心頭一緊,稍緩過後,卻是更加疼痛的難受,讓她忍不住皺起了黛眉。
望向門口的情況,陸崢嶸已經被陸少帆勸住,但火氣依舊未消,閔婧雙手捧着圓球般的肚子,額頭上虛汗慢慢地滲出,臉色也變得蒼白,她能感覺到有什麼東西身下流出。
如果她猜得沒錯,應該是羊水破了,聞着淡淡的腥味,感受到身下持續不斷有羊水流出,閔婧意識到一個問題--她恐怕是要生了!
閔婧大口地呼吸着清涼的空氣,努力想要讓自己保持着平靜,可是肚子裡卻彷彿有什麼東西在踹她,想要衝破阻礙從裡面出來,激動而不安地衝還在和陸崢嶸講話的陸少帆道:“少帆,我……我好像要生了!”
聽到閔婧虛弱的聲音,本還在說話的三人都瞬時怔愣了一下,而豆豆小盆友已經邁着小短腿跑出了病房,朝着醫生的辦公室一邊跑一邊喊:“醫生阿姨,豆豆媽媽要生寶寶了,醫生阿姨!”
反應過來的陸少帆匆忙趕到閔婧身邊,將滿頭大汗的閔婧抱在懷裡,注意着閔婧褲子下的溼潤,雙臂不禁收緊,溫柔地撫摸着閔婧沒有血色的臉,在她耳邊輕輕喃語:“別緊張,只是要生了,我會一直在你身邊的,別害怕,寶寶是想出來見爸爸媽媽了。”
陣痛的頻率越發高,幾乎沒五分鐘就會疼一次,每一次,閔婧都咬着牙不讓自己痛吟出聲,額頭的劉海已經被冷汗浸溼,只有身後的溫熱讓她莫名地心安,煩躁的心緒也逐漸地平息。
“是羊水破了,先安排進產房吧!”
醫生很快就趕來了,擠進被焦急的家屬圍住的閔婧,查看了一下閔婧的情況,看着她越來越痛苦的表情,神色嚴肅地下了一個決定,而推牀已經被護士們疾速地推過來。
走廊天花板上的白熾燈不斷地後退,閔婧視線變得模糊,躺在牀上,任由醫生和護士將她推向婦產科的產房,巨大的滑輪聲和陸少帆緊張地喚聲讓她無法睡過去,只是昏昏沉沉地忍受着陣痛。
寬大的手一直握着她,和她十指緊扣,承受着她因疼痛而使出的狠勁,當產房的門啪地一聲合上時,閔婧的世界有剎那的陰暗,隨即而來的是如同白晝般的光明,而那隻溫暖的大手始終未放開她。
閔婧選擇的是順產,即使知道過程對她來說很痛苦,但爲了寶寶的健康着想,她終究沒有去選她以前喜歡的剖腹產。
當一抽一抽的痛楚鋪天蓋地而來時,閔婧恨不得用力去按下突起的肚子,把淘氣地在裡面不肯出來的寶寶擠出來,像是猜測到閔婧這種情緒,一雙有力的大手溫柔卻不失力道地握着她的雙手,輕微的吻印在她溼潤的額邊。
“加油,我們的孩子快出來了!”
鼓勵的柔語驅散了閔婧意識裡的焦躁,也讓她渙散的精神重新集中,陸少帆的守候,讓她像是忘記了痛苦的女戰士,無論如何地艱難,都未流出一滴眼淚。
醫生護士的驚喜聲隱隱約約地在她白茫茫的世界裡響起,她想要睜開眼,卻只看到迷霧中的白光,還有一道陰影的靠近,他在她的耳際低聲輕語:“小婧,是龍鳳胎,我的小婧……”
陸少帆的聲音有些顫抖,也有些哽咽,閔婧虛弱地扯動脣角,分享着陸少帆帶給她的喜悅和幸福,終是抵不過疲憊來襲,沉重的眼皮闔上,讓她陷入了安寧的睡夢中。
當她再次睜開眼時,已經是翌日的中午,安靜的病房內,只有微弱的呼吸聲,閔婧想要起來,卻發現現在的自己比任何時候都沒力氣,整個人軟綿綿的,更別提自己下牀了。
生過孩子遺留的疼痛還在身體上叫囂,但這時的閔婧最想見到的便是自己的孩子,她當時因爲暈厥了,連孩子的面都未看到,只知道是對龍鳳胎。
就算身體不能亂動,閔婧的目光還是能自由地在房間內轉動,當她將視線投向病牀的右側時,便看到擺放在一旁的兩張嬰兒牀,依稀間,她能看見自己的孩子正躺在裡面睡覺。
癡癡地看着透明的嬰兒牀上映射出的小巧身影,閔婧覺得自己的心都被柔情填滿,憔悴的面容上是心滿意足的微笑,眼淚不受控制地滑落臉頰,眉眼間流淌着母性的慈愛和溫柔。
房間門悄然被打開,閔婧將滯留在孩子上的目光投向門口,便看到陸少帆進來,白色的休閒衫袖子被撩到臂彎處,他的手裡拿着的是一個超大號的熱水壺。
“醒了?”
閔婧迎上陸少帆不加於掩飾的愉快眼神,輕頷首,還未說什麼,陸少帆的笑容卻盈上了淡淡的擔心,只因他看到了她眼角殘留的淚痕。
修長的手指細心地抹去她眼角滲出的淚珠,溫熱的脣落在她如蝶翼輕輕扇動的睫毛上,靜謐的安然縈繞在彼此的周身。
“是不是哪裡疼了,我去叫醫生過來?”
閔婧滿足地仰起小臉,柔滑的臉頰摩挲着他堅毅的下顎,雙臂環着他的脖子,倍感幸福地輕聲道,生怕吵醒了熟睡的孩子:“不疼,只是忽然覺得很開心,少帆,我想看看我們的孩子。”
陸少帆認真的看着閔婧恬靜的笑靨,確定她不是真的身體不適,才放開她,輕輕地走到嬰兒牀邊,小心地抱起了被包裹在襁褓中的孩子。
“老大是個女孩,知道麼,一出生就睜開了眼睛,還衝醫生笑了,大家都說像媽媽,是個美人胚子!”
閔婧小心地接過陸少帆遞過來的孩子,仔細地端詳,不願放過一處,不如巴掌大的小臉粉粉的,嘟着櫻桃小嘴,抱在手裡,閔婧只覺得沒有多少分量,似乎太小了。
察覺到閔婧的“不滿”,陸少帆卻是低笑地搖頭,又把老二從嬰兒牀裡抱了起來,走到牀邊坐下,將老二遞到了閔婧眼前,不忘解釋一番:“這個總不該擔心了吧,4公斤,是個小胖墩呢!”
閔婧瞧着老二時,便知道是個重量級嬰兒,白嫩嫩的圓臉上,稀疏的眉毛下,一雙眼睛安詳地閉着,肉嘟嘟的小嘴巴忽然咂巴了一下,卻未有醒過來的跡象,下巴圓鼓鼓的,就像是彌勒佛的縮影。
“老二一出生就尿了醫生一身,當醫生僵硬着臉色匆忙走出產房時,媽和爺爺以爲出了什麼意外,要不是護士及時解釋,怕是要把產房折騰得翻了天。”
聽着陸少帆講述寶寶的搞笑事件,閔婧樂呵地親了親懷裡的女兒,而女兒似乎感應到了母親的愛,突然間,就掀開了眼皮,轉動着漆黑的眼珠,朝閔婧露出一個甜甜的笑容。
“少帆,寶寶在對我笑,快看!”
陸少帆滿眼寵溺柔光地凝視着閔婧因興奮染上淡淡紅暈的臉,爲人母的開心讓她看上去更加的嬌豔美麗,閔婧注意到陸少帆那似要將她融化的溫柔眼神,窘然地臉一紅,顧左右而言它:“我要看看老二,老大你抱!”
說完,硬是將好奇地轉動眼睛的老大交給陸少帆,自己搶過了沉重的老二,藉此來化解這時房間裡的粉色泡泡,而陸少帆臉上的笑意更甚,卻未點破她的羞赧的事實。
閔婧按捺着自己激動興奮的情緒,將老二收在了自己的臂彎裡,指尖挑逗着那肥得下垂的雙頰,桃花眸不由地樂成了月牙狀。
這就是她的孩子呵,也是她和陸少帆愛情的結晶!
這一刻,閔婧感受到生命竟是如此地美好,想到以後要看着自己的孩子一路長大,就有說不出的開心和欣慰。
只是無論閔婧怎麼逗弄,老二就是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的態度,最後,是閔婧崩了,擡頭問陸少帆這是怎麼回事,陸少帆好笑地瞅着自家嘟囔着嘴就是不睜眼的兒子,道:“可能是胖得睜不開眼了,應該是這麼回事。”
閔婧嘴角一抽,望着懷裡虎頭虎腦的兒子,暗暗做了個決定,以後一定得讓兒子減肥,保持一個健康的體質!
然後,在雙胞胎姐弟光榮誕生後的第一天,陸少帆再次被任命爲奶爸,包辦下了一雙子女的飲食和衛生。
下午,閔婧和陸少帆用過午餐,梅姨就來了,和小陳一起拎來了一大袋的尿布和其他嬰兒衣物和毛毯,外加雜七雜八的嬰兒專用卡片圖冊和輕音樂碟片,望着被打扮得粉嫩幼稚的病房,梅姨只有一句話:“小孩子的教育要從出生的第一天抓起!”
陸少帆爲孩子泡起奶粉來也是得心應手,放多少奶粉要倒多少水,他都能熟練地隨口說出。
閔婧看着陸少帆專注地試着水溫,一絲不苟的樣子是她曾經在他工作的時候看到的,如今,這種認真嚴謹卻是用在了照顧孩子上,脣角漾起甜蜜的笑容。
閔婧生產的消息已經在親戚間傳開,但因爲陸少帆的堅持,病房一直維持着最初的安寧,沒有什麼人來探望,倒是傍晚時分,陸崢嶸來了,還未進門便聞其聲。
“快進去瞧瞧,兩孩子長得可好看了,和我就像一個模子刻出來啊!”
病房的門被推開時,就聽到陸崢嶸掩不住得意的大嗓門,一張黝黑剛硬的臉上是自豪的誇張笑容,而他的身後,跟着進來的是沈老和葉雲韜夫婦。
“爺爺,沈爺爺,舅舅舅媽!”
陸少帆去打水了,病房裡這時就閔婧和梅姨,而梅姨正在衛生間裡洗尿布,所以看到有客人來,閔婧連忙放下啃了一半的蘋果,禮貌地問候,正欲讓梅姨來招待一下,便被葉母制止:“小婧,跟我們客氣什麼,你休息着好了,我們閒着沒事,就來看看孩子,對了,孩子呢?”
“在那裡睡覺呢!”
閔婧笑着指指旁邊的兩張嬰兒牀,被陸崢嶸的大嗓門一吼,沒想到兩個小傢伙還是雷打不驚地睡着,沒哭沒鬧,而陸崢嶸已經邁着軍步,到了小牀邊,遒勁的大手一把就抱起了熟睡中的老二。
“瞅瞅我家老二,長得多精神,看這眉這眼,都神氣,以後長大了一定是好兵!”
陸崢嶸臉上再也找不到昨天暴怒的痕跡,洋洋得意地將胖子老二遞到沈老和葉雲韜跟前,一個勁地炫耀,而忽視了兩位抽搐的眼角,連閔婧都覺得不好意思,自家那肥得睜不開眼的兒子,精不精神一看便知啊!
這要真的去當兵,依着這目前的體型,恐怕炊事班是最佳的去處,閔婧想到自家兒子整天拿着飯勺,就倍感汗顏,顯然,沈老和葉雲韜都和她想到一塊去了。
陸崢嶸笑哈哈地將老二交給等着看外孫的葉母,又搶過葉母手裡的老大,指着甜蜜蜜地笑開花的小臉,笑得更是開心,驕傲地挺直脊樑。
“長得多像我,以後保準是軍中一枝花!”
敢情陸老爺子都已規劃好了自己這對曾孫的未來,將來都是穿綠裝的軍官?
軍中一枝花不確定,但陸崢嶸前半句話純屬虛構,閔婧不着痕跡地打量着陸崢嶸那“凶神惡煞”的大黑臉,還有那魁梧的體魄,不由地覺得肉疼,自己的閨女真的是女版陸崢嶸可怎麼辦?
陸崢嶸正在興頭上,哪會注意到其他人尷尬的臉色,反正在他眼裡,陸家的孩子就應該像他,這個認知從他自己第一個孩子出生便一直貫徹着他的人生,所以,在外面只要有人提到陸家的子孫,陸崢嶸總會“謙虛”地說:“那孩子,長得不錯,像我。”
然後對方都會沉默五秒鐘,然後是訕然地笑着,誇讚着陸家子孫如何有才,就是不再提及長相方面,因爲咱們陸老參謀長一直深信陸家孩子是他的翻版,所以也沒覺得有任何的不妥。
病房裡除了能與之抗衡的沈老,其他都是晚輩,秉承了尊敬長輩的優良品行,自然不會否決陸崢嶸的說法。
當然,也有人在聽了陸崢嶸那自戀的變相誇獎自己後,是會淡定不了的,譬如,在將兩個孩子看了一遭後的沈老,輕蔑地看了眼尾巴快翹到天上的陸崢嶸,然後和善地笑對閔婧道:“小婧啊,這孩子長得可真俊,今早陸老頭在部隊裡和大夥說,他孫媳婦生的倆娃跟他那是一模一樣,當時可把我愁壞了,現在當面看了,才放了心!”
閔婧強忍着笑容,葉雲韜依舊是來時的嚴肅表情,但眼底也溢滿了笑意,而葉母已經撲哧一笑笑出來。
只有咱們沉浸在良好的自我感覺中的陸老參謀長還沒搞清楚狀況,聽了沈老的話後,得瑟地哼哼,輕拍着懷裡的曾孫女,“那是,我的小曾孫長得……”
突然反應過來的陸崢嶸氣得牙癢癢,這沈老頭在拐着彎罵他呢!
剛想發揮他的獅吼功,沈老便“噓”地一聲,指指他懷裡睡着的孩子,教訓道:“安靜點,孩子正睡的香呢,別把你對付手下兵的那把式用在孩子身上,丟不丟人。”
陸崢嶸那是吃了啞巴虧,卻不得不往肚子裡吞,誰讓他寶貝自己的曾孫們,怏怏地將孩子交給等着看孩子的葉雲韜,便扯着沈老往外走,嘴裡惡狠狠地嘮叨:“還以爲你是真心來看孩子的,沒想到打的是這算盤!”
恢復安靜的病房內,見陸崢嶸出去了,閔婧纔敢笑出來,而葉母笑着搖頭,抱着正不斷打着哈欠的老二,看看把神色嚴肅的葉雲韜逗笑的老大,指着自己手裡的老二道:“小婧啊,這孩子真是乖巧,以後帶起來一定輕鬆點。”
閔婧訕訕地一聲咳,心想咱們老二一點也不消停,從早吃到晚,陸少帆泡奶粉的速度都追不上他喝的節奏,結果導致陽臺上曬滿了尿布。
但不知內情的人都覺得那些都是老大的傑作,於是乎,在出生的第二天,老大就爲老二的僞裝背了黑鍋,大夥都被老大給迷惑了。
陸少帆打水回來看到葉雲韜夫婦在,立刻熱情地招待,“舅媽”長“舅媽”短的,把葉母哄得笑彎了眼,葉雲韜來醫院,並不只是單純地來看閔婧,沒多久便把陸少帆給叫了出去,留下葉母陪着閔婧。
葉母是生過孩子的人,對養育孩子方面自然經驗豐富,閔婧也不吝請教,當陸少帆他們回來時,病房內都是女人的歡笑聲。
夜晚,在兩個孩子安然入睡後,陸少帆洗漱好,沒有立刻回自己的牀,而是坐在閔婧的牀頭,將她擁入自己的雙臂間,閔婧見陸少帆像是有話要說的樣子,便主動詢問道:“有什麼事要和我說嗎?”
陸少帆鬆開了對她的圈錮,坐到她的對面,雙手握着她的削肩,謹慎地盯着閔婧不解的眼神,俊臉上略顯緊張。
“我向上面申請了援藏一年。”
閔婧臉上的笑容一僵,因生下一對孩子產生的愉快開心,頓時摔入了沉重的深淵中,轉眸望着嬰兒牀內的孩子,心酸地不知該如何回答陸少帆。
陸少帆被免去市長的職務,只是迫於輿論的壓力,她以爲,以陸少帆的能力,最差也能拿個局長噹噹,或者是調離A市,去其他市上任爲官。
千算萬算,就是沒算到是去當援藏幹部!
她一直很敬佩那些放棄東部的優越生活條件,投身到西部建設中的援藏幹部,可是,真要讓自己的丈夫去如此苦寒的地方,閔婧心中就是鬱悶難受,而這份不捨也徑直表現在了臉上。
如果沒有閔婕的事,陸少帆現在是不是還處在高位之上,回想起這幾個月兩人如膠似漆的相處,閔婧緊緊地抱住了陸少帆,沒想到,這些甜蜜是他們分開前最後的禮物。
陸少帆哄拍着她的背部,溫聲道:“我在特種部隊時,再苦的日子都過過,去西藏不算什麼,一年很快就過去了,不會很久的。”
閔婧沒忘記剛纔葉母告訴自己的消息,舅舅過些日子便要去省政府上任,這次A市政治大動盪的勝負差不多已出結果,葉雲韜最後是坐收漁翁之利,取得了最後的名額。
靠在陸少帆的肩頭,閔婧眺望着窗外的繁華夜景,輕幽地嘆息:“什麼時候走?”
“三天後。”
陸少帆其實在被免職後便提交了援藏的申請表,審批書也早就下來了,但是爲了防止閔婧擔心,便一直瞞着這件事,甚至連陸母陸崢嶸都不知情。
所以,當陸少帆向陸家人宣佈自己在幾日後,便要踏上援藏的飛機時,陸母紅了眼眶,卻未提出異議,只是一再囑咐陸少帆注意飲食和健康,而陸崢嶸是開懷地大笑,拍着陸少帆的肩膀,別說有多自豪高興。
豆豆還不知道自己的爸爸要走了,天真地眨巴着眼,坐在閔婧的牀邊,兩條腿一晃一晃的,一手捧着爆米花,另一隻胖手撈起一大把往小嘴裡塞,口齒不清地仰頭不恥下問:“媽媽,什麼是援藏啊?”
閔婧狠狠地剮了陸少帆一眼,後者只是不痛不癢地笑笑,昨晚知道陸少帆大後天就要起程去拉薩,閔婧就差點從牀上跳起來,還氣憤地咬了陸少帆一口。
要不是因爲坐月子,她一定立馬跑去人事廳問問,這援藏允許帶家屬不,她可以自費去,絕不花國家一分錢,人家是隨夫從軍,她現在想要隨夫援藏!
低頭瞧着睡在自己身邊的一雙子女,所有的想法都頃刻間泯滅,按她現在的情況,還不能跟着陸少帆走的啊!
房間內的氣氛因爲閔婧的沉思而略顯僵冷,陸家長輩最擔心的就是閔婧,孩子還沒滿月,夫妻兩就要相隔兩地,而且陸少帆還是去那麼貧寒之地,閔婧心疼不願意也在所難免。
“對了,這兩孩子的乳名還沒起呢!”
陸母恍悟的出言打破了病房內的沉寂,陸崢嶸瞭然地哈哈附和,而陸少帆已經陪伴在了閔婧身邊,不顧她的瞪眼,抱起女兒親暱道:“小寶貝,告訴媽媽你想叫什麼名字?”
閔婧不理會陸少帆刻意的討好,當陸少帆倚過來時,將自己往旁邊挪了挪,故意和豆豆聊天,企圖降低陸少帆此刻在她眼裡的存在感,雖然效果甚微。
“我們豆豆很喜歡爆米花啊!”
豆豆點點頭,骨碌地轉動黑琉璃般的眼睛,看到爸爸在媽媽這裡吃了憋,幸災樂禍地脫掉鞋子,不顧陸母的反對爬到牀上,肉肉的手心躺着幾顆爆米花,拍馬屁道:“媽媽和豆豆一起吃,吃了爆米花,媽媽會更加漂亮的,幼稚園的小朋友和老師都說豆豆的媽媽是女神!”
閔婧看着豆豆搖頭晃腦故作老成的樣子,低沉的情緒纔有些回升,摸着豆豆的頭,彎起脣角,偏偏有人要大煞風景地插一腳。
“那種垃圾食品有什麼好吃的,吃多了對身體不好!”
豆豆敷衍地哼哼,漂亮的大眼睛斜了眼吃乾醋的陸少帆,繼續努力搶佔自己在母親心目中的領地,他偉大的目標是沒有爸爸礙事。
“媽媽,豆豆餵你!”
豆豆諂媚地探着身,胖嘟嘟的手指捏着一顆爆米花,奉送到閔婧嘴邊,閔婧剛想張嘴,在豆豆和她之間,便橫空出現一個襁褓,阻撓了餵食的動作。
面對豆豆小盆友暴走的眼神,某位父親從容淡定,英俊的臉上是如春風般和煦的笑容,將女兒舉到閔婧的跟前,自己也挨近了一點,徵詢道:“老婆,你看你無視女兒的要求,她都快要哭了。”
母子一齊扭頭看向笑吟吟的陸少帆,低頭瞅了眼在睡覺的老大,哪裡有在哭,閔婧本就在生他的氣,便偏過頭不去理,但是被破壞計劃的豆豆卻不肯罷休,指着陸少帆高聲道:“爸爸就是我們老師經常唸叨的,沒水準的男人!”
陸少帆一個踉蹌,差點撞到牀欄,白皙的俊臉有霎那的紅暈,惱羞成怒地回瞪着忿忿不滿的豆豆,嚇得豆豆縮了小手,佯作委屈害怕地靠着閔婧,弱弱道:“媽媽,爸爸好凶,豆豆好怕!”
父子倆這樣的爭風吃醋也見怪不怪,但是,鑑於閔婧今天心情陰雲密佈,所以對陸少帆同志在她心中的高大形象也瞬間倒塌,上下打量了一番被她看得尷尬的陸少帆,最後點頭總結出一個結論:果然是沒風度的男人!
陸少帆的敏銳性告訴他,再不奪回主權,閔婧的心就要成爲半殖民地了,瞥了眼躲在閔婧懷裡,正朝他擠眉弄眼的豆豆,冷笑地勾勒起嘴角,你老子吃過的鹽比你小子吃過的米還多,跟我玩陰的,也不看看誰是鼻祖!
“媽,小婧在坐產呢,豆豆這樣會弄傷她的,抱他下去吧!”
在豆豆小盆友氣惱的抗議聲裡,還是被陸母軟硬皆施地抱下了牀,陸母自是知道兒子那點心思,但想到兒子馬上就要走了,也就配合了一回。
閔婧的牀空了些,便又往旁邊挪了挪,眼睛仍舊不去看陸少帆,一想到他要去西藏的事,閔婧就氣不打一處來,即使是爲她,也不該這樣一味地犧牲自己。
“老婆,你就起個乳名吧,女兒等着呢!”
陸少帆一本正經地催促,完全未激發出某女的愧疚感,當閔婧眼角的目光瞟到陸少帆正伸出兩根食指,上推着女兒的眼角試圖讓女兒睜開眼時,本軟下來的態度又強硬起來,指着豆豆漏在牀上的爆米花淡漠道:“就叫爆米花。”
陸少帆明顯一愣,沒想到閔婧會給出這樣一個名字,看看自家寶貝女兒真的在自己的召喚下睜開了眼,不免反思,讓閔婧起這名字是對是錯。
陸崢嶸見閔婧給出了個乳名,也來了興致,眼神看到被無視在一邊的老二,淘汰了陸少帆幾句,便抱着老二絞盡腦汁想起個好的乳名。
“怎麼,不好聽?”
閔婧微笑地反問臉色古怪的陸少帆,那笑容裡帶着幾分嬌瞋,又帶着幾分威脅,陸少帆寵溺地揉了揉她的長髮,感嘆:“好聽,老婆取的哪會有錯!”
閔婧臉上笑着,心裡卻是暗暗悱惻,好聽?我自己都覺得不怎麼樣,你居然是說好聽,純粹的忽悠人!
但一對上陸少帆黑眸中流露出的情感,閔婧所有的火氣立馬熄滅,就像是炸開毛的野貓恢復了溫順,在陸少帆靠過來摟住她時,竟沒有推開,小臉上雖沒有過多表情,但脣邊的一抹笑紋已經泄露了她的心情。
這邊夫妻倆剛和解,那邊抱着老二正在來回踱步的陸崢嶸也高興地宣佈:“我決定了,以後咱們家老大就叫苞米,老二就叫花,合稱爆米花!”
然後,病房內爆發出歇斯底里的哭聲,源自於某位被他太公賦予了一個囊括爲“大俗即大雅”乳名的小巨嬰。
經過一番爭取,孩子他爸總算說服了固執的太公,將“花花”延伸拓展爲“小花朵”,當苞米小盆友躲在媽媽懷裡賊笑時,嚎啕大哭的小花朵正被爸爸哄着:“小花朵,寶貝喜歡這個名字嗎?這可是爸爸辛苦向太公爭取來的!”
然後可悲的小花朵停止大哭,同時歷經艱辛地掀起了他厚重的眼皮,一雙被肥胖的雙頰擠成眯眯眼的迷人桃花眸裡,迸射出委屈的火焰,留下無聲的眼淚。
但是其父和其母一致認爲,小花朵是喜極而泣,對於這種錯誤的認知,小花朵童鞋又氣又惱,想要揮動手臂抗議,才發現,圓潤的身板早已被繩線固定死,結果是,反抗無效。
閔婧剛生下孩子的第二天,閔志海便來過,本來一個家被弄得支離破碎,這樣的打擊讓他一夜之間多了一半的白髮,看上去也蒼老了十幾歲。
閔婧的客氣疏遠也讓閔志海嘆息,也不知道該聊什麼話題,長久的窒息沉默後,閔志海才道出了自己的打算,一同交給閔婧的是閔氏百分之三十的股份轉讓書。
“爸爸老了,很多事都看透了,閔氏就交給你了!”
望着閔志海落寞孤寂的背影,閔婧眼圈有些酸澀,閔志海一生想要維護的東西--閔氏的聲望地位,到頭來卻是在他的手裡岌岌可危,這樣的結果,不知他是否後悔當年的選擇?
“再見,爸爸!”
聽到閔婧的聲音,閔志海身形一怔,卻未再回頭,開門出了病房,轉身離開前,閔婧還是看到了他紅紅的眼眶。
很久以後,當她聽說閔志海退休後一直居住在葉詩綺墓園附近的別墅裡時,她才明白,閔志海是在用他的餘生補償對母親的虧欠,直至他的生命終結的那一刻。
病房窗前,一道纖瘦的身影佇立不動,仰首望着萬里的晴空,白色的航空飛機滑出她的視野,越飛越遠,化爲一粒黑色的小點,最終衝入雲霄。
閔婧收回目光,控制着體內翻滾的繁緒,慢慢地走回牀邊,三天後的今天,陸少帆確實如他自己所言,和其他幾名援藏幹部一起,趕赴西藏任職。
閔婧躺回牀上,按開了電視,電視機裡播報着中央頻道的新聞,熟悉的國家領導人正在一片閃光燈海里,接見從西藏回來的援藏幹部,進行一番慰問。
“所有任職期滿的援藏幹部都已於昨日傍晚抵達首都,據瞭解,該批援藏幹部即將在重要部門任職或是調往發達城市擔任要職……”
閔婧倏然揚起嘴角,轉頭看着睡熟中的子女,臉上也是釋懷後的別樣了悟和明朗。
在A市政客拼得你死我活時,陸少帆卻急流勇退,選擇了赴藏一年,從這場腥風血雨中全身而退,這樣一個翻手爲雲覆手爲雨的男人,經過一年的韜光養晦,回到這個政治舞臺,迎接他的將會是如何一個耀眼的未來?
一個月後,A市機場,明媚的美麗中透着柔色的女子,碩大的墨鏡遮擋着半張白皙的瓜子臉,身上穿着休閒的中袖白色襯衫,配着黑色的修身牛仔褲,拉着單杆行李箱,穿過來往的人流,目的明確地走到拿登機牌的專櫃前。
“這是您的登機牌,請拿好。”
工作人員禮貌地遞出一張登機牌,閔婧微微一笑,剛接過手,就聽到工作人員略顯激動的聲音:“這個季節去拉薩旅遊不錯,祝閔小姐有個愉快的旅途!”
閔婧並不奇怪自己會被認出來,畢竟身份證上真真切切寫着她的名字,再結合她墨鏡遮掩下的容貌,不難猜測出她的身份來。
她淡出娛樂圈將近一年,卻未離開公衆的視野,本市前任市長夫人被搶劫一事在A市鬧得沸沸揚揚,也讓她一度成爲娛樂媒體上的熱門人物,也難怪人家還會這麼一眼就認出她。
閔婧倒也沒有詫異,態度親和地頷首,微笑地道了謝,便朝一邊的託運處而去,沒再去理會身後片刻的稍小轟動。
背後的人討論的無外乎是她的八卦新聞,這些都不是她所關心的,低頭望着手裡捏着的登機牌,眉眼間,氤氳着淡淡的甜蜜之色。
陸少帆,當我出現在海拔3650米的那個地方,你會帶我去看明天的日出嗎?
低眉垂眸間,無法掩飾的是她脣邊幸福的弧度,將行李託運好,不經意地轉頭,映入眼簾的是落地玻璃窗上映射出的挺拔身影,遠遠的,如同雕塑杵立在人潮中,卻又那麼清晰,讓她的笑容一滯。
茫茫人流中,他癡癡地站在那裡,無數身影從他身前穿過,他卻沒有挪動一步,仿若等着她的回眸一笑。
閔婧望着玻璃窗上的人影,沒有回過身,而是選擇,偏過身匯入了拉着行李箱轆轆而行的乘客中。
他們之間,牽扯得越多,彼此便傷得愈深,以前是他一直在往前走,現在換成了她,她不會回頭,只會一直往前看。
無論是她還是紀陌恆,都已不是原來的自己,即使他們是兩條相交的直線,卻也只有一個交匯點,那三年,他們錯過唯一的交點,便註定了一生無緣。
平靜的神態,自然的步伐,閔婧緩緩而行,任由自己淹沒在人潮中,自始至終都未回頭。
秋日的陽光傾瀉在玻璃窗上,也讓那張冷峻的臉龐上的落寞無處可躲,呆呆地佇立在金色的光暈下,手中的手機還在發出劇烈的震動,他卻似忘記了反應,視線跟隨的,是閔婧離去的方向。
“少總,到時間登記了!”
身後其喘吁吁地小跑而來的是紀陌恆的助理,臉色有些焦急,在看到出神地屹立不動的紀陌恆時,鬆了口氣,掛了還在撥打電話的手機,卻不忘催促道。
天知道,當他辦好手續,回過頭找不到剛還坐在椅子上的少總時,心裡有多焦慮不安,沒幾分鐘就要登機了,他可不想要少總錯過這場重要的商業會議,不然最後倒黴的還是他。
紀陌恆聽到助理的叫喚,本恍惚的眸光一閃,恢復了幾分冷情,從遠處收回視線,便轉過身朝着電梯口走去。
助理不解地瞅了眼紀陌恆凝望的方向,只看到來往穿梭的客流,並未有異樣,迷惑地微皺眉,便轉身跟上了紀陌恆的腳步,一邊向冷着臉的紀陌恆彙報自己的安排工作。
“少總,紐約那邊已經安排好酒店,會議安排在……”
紀陌恆只是輕輕地“嗯”了一聲,便不再言語,獨自沉浸在屬於他自己的世界裡,也讓他一時未察,迎面飛奔而來的一道纖影。
“少總,小心!”
火光雷石間,劇烈的碰撞發生在兩個陌生人間,“砰”手機落地的脆響聲,被助理緊張的提醒聲覆蓋,而始作俑者卻是已經摔倒在地上。
“少總,你沒事吧?”
紀陌恆未去在意助理的詢問,麥色的右手觸碰了一下被猛烈撞擊的左肩,英挺的劍眉間,是慢慢隆起的褶皺,很明顯,他被撞得不輕。
薄脣緊抿,他的臉色和方纔無異,沒有破口大罵,也沒去看一眼那個狼狽地倒在地上的女子,只是俯下身,撿起了自己的手機便帶着助理站上了電梯。
光潔的大理石地面上,被撞得暈頭轉向的女子,用力地拍拍自己的腦袋,讓自己的意識清醒起來,撐着地面的手往旁邊一挪,便觸碰到一冰涼的硬物。
厚實的劉海下,柳眉微擰,側低下頭,看到的是一隻和紀陌恆剛纔撿起來帶走的那隻一模一樣的手機,櫻桃般紅潤的脣一扁,心疼地將手裡捧在手裡細細觀摩:“幸好沒摔破,上帝保佑,阿門……”
拍拍身上的灰塵,她碎碎念着將自己的手機兜進了口袋裡,當聽到後方傳來的叫喚聲時,本笑嘻嘻的小臉立馬盈上慌張,回頭看到那由遠及近的保鏢,腳下卯足力往人多的地方跑去。
“請各位乘客關閉手機,謝謝合作!”
紀陌恆繫好安全帶,便聽到乘務員的廣播,關閉手機是坐飛機的基本常識,他沒有覺得不妥,但是,當他再次掏出手機,按下關機鍵時,屏幕上驟然蹦出的關機圖片讓他的瞳孔一縮,隨即是冷似冰棱的目光。
紀陌恆盯着黯淡下去的屏幕,大腦中迅速匯聚出一個信息,想起剛纔看到的那張俏皮古怪的臉蛋,俊眉一擰,脣瓣開啓,低沉的嗓音難辨喜怒。
“傑森,想辦法告訴紐約那邊,我的手機被偷了……”
湛藍的天空中,一架飛往紐約的國際航空飛機緩緩地穿入蒼茫的雲端;未過多時,寬廣的飛機跑道上,冉冉升起另一架飛機,和方纔的那架背道而馳,飛向的是另一個方向,最終消失在天際……
西藏拉薩,某特種部隊訓練基地,正籠罩在夕陽西下的浪漫意境中。
整齊劃一的奔跑聲從蜿蜒的山路里若有若無地傳來,從高處望去,便可見一隊特種兵彷彿一道美麗的迷彩在狹隘的道路上徐徐流動,爲單調昏暗的山區增添了幾分生機。
山坡上,一道頎長的身影筆挺而立,深秋的蕭條紛紛飛落在他的周圍,卻絲毫未損他敏銳疏朗的氣度,在他的視野中看不見最後一名士兵後,手中的望眼鏡被拿下。
那張溫潤俊雅的面龐已經不復幾個月前的白皙,人也比往常消瘦不少,卻也襯得他的五官輪廓更加鮮明硬朗,英挺的眉峰,微微地蹙着,一對深邃疏冷的黑眸中閃爍的是沉斂嚴肅的芒光。
“陸教官,收到請回復,收到請回復!”
軍綠色的對講機裡,沙沙聲裡是男人中氣十足的聲音,陸少帆眉梢一挑,更加骨節凸出的大手將對講機拿到嘴邊,語氣肅然平靜地回道:“收到請講。”
“完成五公里負重跑後,把你的兵帶回基地,指揮官要求集合所有的特種士兵,一切指令十分鐘完成。”
目光眺望着山路上往回跑的人影,陸少帆在掛掉對講機前沉聲回答了那頭的人:“立刻執行!”
將對講機別回腰際的皮帶上,黑眸一眯,精銳的目光掃視了周圍的環境,像是算準時機般,在疾奔的部隊逐漸靠近時,他腳下的黑色軍靴也有了進一步的動作。
疾速的迷彩色在林間移動,軍靴一路踩碎地上的枯葉,發出清脆的聲響,他就像是在森林中的獵豹,身手矯捷地自由穿梭,明明是第一次來此處,卻彷彿早已洞察了此處的地形。
若不是臨時接到命令,軍隊裡最講求服從命令,他恐怕會悠哉地走下山坡,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彷彿在進行一場高難度的表演。
陸少帆面色冷肅,溫和全無,長臂一神,寬大的手掌按住擋路的倒地大樹,高大的身形凌空躍起,在空中劃過一道完美的弧度,也讓他穩穩地落在了平坦的地面上。
剛完成五公里長跑的特種兵們,還沒來得及喘口氣,擦擦汗,就看到從天而降的陸少帆,蹲在地上仰望着猶如神詆般的男人,欽佩聲此起彼伏,還有的直接朝神色淡然的陸少帆豎起了大拇指。
“陸教官,帥氣!”
“教官,有兩把刷子,下次咱倆較量較量?”
一夥士兵臉上都塗着油彩,一時半會倒也認不出誰是誰,其中一個血氣方剛的士兵突地地從地上蹭起,亢奮地衝正在看時間的陸少帆道。
陸少帆將視線從手錶上移開,淡笑地抿着嘴,不用他開口,一旁已經有士兵跳起來,一摑掌拍在那個激動的年輕士兵後腦勺上,恨鐵不成鋼地念叨:“教官是你能挑戰的嗎?陸教官那是咱們四十五度仰望的對象,那是普照青藏高原的陽光,那是……”
陸少帆脣角噙着淺微的笑容,看着還在對他高唱讚歌的士兵,自是明白這麼狗腿地討好他是爲了減輕訓練的力度。
這些鐵血漢子沒有官場政客的虛以逶迤,所以,一旦欣賞一個人都是直接說出來,若是不服一個人,也不會藏着掖着,呆在部隊的確比混跡官場來得舒適愉快,只是他選擇了那條路,便決定了走到底。
“給你們二十秒整隊,若超了,明早你們的雙腿上再多加兩袋沙包。”
陸少帆笑得無害,低頭望着走動的秒錶,悠悠然地說着,最後還不忘提醒還處於狀況之外的特種兵精英們:“已經過去八秒鐘了,看來,你們是胸有成竹了!”
本散亂一地的迷彩色迅速匯聚成一片,動作可以用風馳電掣形容,擱置在一旁的裝備也都已上背,標準的軍姿,雙手握槍,臉上露出的嚴肅表情,讓人誤以爲方纔的嬉鬧是幻覺。
陸少帆瘦削的臉龐,笑意收斂,本還算溫和的眼色也隨着整隊聲的消逝而變得嚴厲認真,高挺的身姿踱步般在部隊前,瞭望者遠處的點點黃光,長眉一皺,便下達了指令:“向左轉,跑!”
略顯沙啞的男聲,和往日清越的嗓音截然相反,卻依舊不失威嚴,甚至冷酷中滲透着絕對的震懾力,聽到命令的士兵,立刻像打了雞血似地,背脊挺直,神采奕奕地望着前方,開始朝着基地奔馳而去。
直到最後的一道迷彩色消失在視線中,陸少帆才移開眼,深邃的目光緩緩地仰起,望着半空中若隱若現的半輪明月,嘴角不自覺地揚起了淡笑,起步跑着去追那即將消失在地平線上的部隊。
寬敞的場地裡,盤腿而坐着一羣血性男兒,整齊有序的隊列無論從哪個方向看去都是一條筆直的線條,身上的迷彩裝因一天下來的訓練而沾滿污垢,揮汗如雨的架勢也讓整個場地的空氣都充斥着淡淡的汗味。
本在負責指揮整隊的陸少帆不知何時已離開了場地,觀看臺上的頎長身影在暗色的燈光下忽明忽暗,在指揮官開始一個冗長的鼓勵性訓話時,那道身影便徹底地消失在了此刻鬥志昂昂的氣場中。
拉薩的夜色很美,和A市的夜景不同的是,這座古城,每當日落之後,便籠罩在清冷的月光中,讓月下漫步的人忽覺有種蒼桑感。
藉着明亮的月光,伸手露出手腕,瞅着上面的手錶,那是閔婧在他離開前軟磨硬泡讓他帶來的,說是結婚時送的情侶手錶,看着它就會想到她,當時他只是玩笑地一句:“看着它我遲早要接受組織的思想教育!”
當指針指向整19點時,陸少帆從褲袋裡掏出了本關機的手機,絢爛的畫面在黑晶屏幕上閃動,他卻無瑕欣賞,直奔那個熟悉的號碼。
聽着聽筒裡讓他安心的嘟嘟聲,不由地苦笑,自己的穩重自持似乎也只有在面對閔婧時都土崩瓦解,就像是一個等待着得到糖果的孩子,而那個糖果就是閔婧……
晚上整七點一通電話是兩人間每晚的必修功課,有時候會煲電話粥,有時候遇到他有任務,便一兩句話匆匆掛斷,但是卻沒有哪一天中斷過打電話。
“吃過飯了嗎?”
關切的話語裡,難掩的是她聲線中夾帶的疲倦,但似乎她有意地不願讓他聽出她的勞累,故作輕快的語調讓他微蹙眉心,眸中的心疼是那樣的顯而易見。
他知道閔婧在放棄了繪畫後,兜兜轉轉了一圈,最終還是答應閔志海的請求,在不久的將來接管閔氏,成爲新一任的董事長,如今,她需要做的就是通過歷練增加公司管理的經驗知識,爲以後做鋪路。
“很累嗎?那就早點休息吧!”
本來打算說的到最後都化爲一句對她的關心,因爲他腦子裡除了她疲倦地躺靠在牀頭,上下眼皮打着架,還要接聽他的電話的模樣,不忍再讓她這麼苦撐着,便催着她去睡覺。
如果現在有人出來,看到他們這位笑面虎教官那溫柔得似要擰出水來的眼神,一定會將這震驚的消息通告整個連乃至整個營。
這兩個月的相處,誰不知道陸教官對待手下兵的嚴厲,套用某位被陸少帆訓練得無語凝噎的士兵的話,他那被分派進了奧斯維辛集中營,當然,這種說話也是以訛傳訛後的結果,至於真相如何,還待於進一步的考察。
但陸少帆練兵那雷厲風行的手段卻是毋庸置疑的,不說那些歸陸少帆管的兵,單是那些個看過他訓練士兵的隔壁排的兵,都望而生畏,最後總結出一句高度囊括陸教官練兵特色的宣傳詞:
在陸教官的英明領導下,八卦,懶散沒了,體力更加強魄了,自信由內而外!
因此還有不少新進的特種兵人選,因爲聽到老兵們這般聲淚俱下的誇讚,果斷地捲起鋪蓋,躺到了政委辦公室門口,操着一口不標準的普通話,不怕死地趴着政委的褲腿,嚷道:“乃要讓俺去陸魔鬼排裡,俺就……俺就……”
“你就怎麼樣?嗯?”
新兵強健的身板一顫,只覺一道陰風在背後吹起,聽着那溫潤和善的詢問聲,緊張地一咽口水,黝黑的臉上神色千變萬化,最後鬆開了政委的褲子,閉着眼豁出去的吼道:“俺就會一輩子牢記乃的大恩大德!”
如今這樣,望着月亮,淡淡地笑着,眉裡眼間盡是深情而溫柔的情思,這樣和藹可親的陸教官,着實的罕見,或者說,簡直是駭人聽聞!
在特種兵營裡,陸少帆是什麼,那是披着羊皮的狼,前一刻還對你如同春天般溫暖地一笑,下一刻迎接你的可能就是嚴冬般冷酷的訓練,哪會像現在這樣單純地露出笑容。
“怎麼?沒什麼話對我說了嗎?”
“有啊,但是一切盡在不言中的意境似乎更加美好!”
電話那頭的閔婧卻未有掛斷電話的意思,忽然發出清悅的笑聲,也讓陸少帆在這裡習慣了清冷的眸光瞬間被暖暖的笑意取代,眯眼看着皎潔的月亮,笑容加深,露出潔白的牙齒,更加明顯地看出,他的皮膚黑了不少。
他是想念她的,無時不刻不再想念,還有他們的孩子,剛出生幾天他便跟了援藏幹部的隊伍來了西部,從某種程度上講,對她們母子他的心靈深處,還是有隱約的歉意。
當一個女人願意爲你生下你們的孩子,她該放棄的很多,尤其在她正值風華正茂的年紀,回憶起病房裡,閔婧低眸凝望着熟睡的孩子時,自然而然流露出的母性,陸少帆的心臟便被幸福填滿。
“阿確拉噶!”
古怪的藏語出自他的口,安靜的夜晚,能聽到電話裡彼此清晰的呼吸聲,陸少帆忽然輕笑地垂眸,因爲電話那頭是某女疑惑的詢問聲:“什麼?少帆,你在說什麼,我聽不懂,再說一遍好嗎?”
陸少帆淡然地一揚眉,在場地響起轟烈的雄壯嗓音的同時,語氣認真地朝電話那頭柔聲道:“阿確拉噶,老婆!”
四周都是豪邁的唱歌聲,也覆蓋住了電話另一頭的聲音,讓他分不清到底是他這邊在吵,還是電話那一邊有喧譁的噪音,像感應到什麼,忽然回頭,入目的只是一夜的沉寂。
突地想起閔婧此刻正躺在家裡的被窩裡,照顧着一雙嗷嗷待哺的兒女,陸少帆便好笑地擰了擰眉頭,看來自己是思妻成狂了!
“嗯……什麼意思呢?”
迷糊的女聲讓陸少帆莫名的心情大好,咧着嘴角,在空地上隨意地走動了幾步,語調不輕不重地悠然回道:“沒什麼,就是普通的問候用語……孩子還乖巧嗎?”
稍頓幾秒後,陸少帆沒落下每天問候自己子女的工作,電話那頭的閔婧這一次卻沒再讓孩子朝着電話嚎上幾聲,而是用愜意的音調回答了他的問題:“很好啊,苞米很活潑,豆豆整天圍着她轉,小花朵一直在裝深沉,越看越像某個腹黑狡詐的大灰狼!”
陣陣清爽的夜風吹刮過臉龐,陸少帆聽着閔婧的嘟囔,不經意間,早已忘記了自己身在何處,仿若自己那對可愛的子女和妻子就在眼前,臉上愉悅開懷的笑容越發地加深。
正沉浸在家庭幸福中的陸少帆,敏銳的偵察力和靈敏的聽力似乎都在這一刻失去了本來的好使程度,也沒注意到不遠處一顆大樹後,正有幾顆腦袋在賊兮兮地晃動。
“陸魔鬼笑了,看到沒,這讓我忽然想到一句話……”
“什麼話?”
如同疊硬幣層層往上疊的幾個人,都好奇地轉頭仰視着最上面的士兵,那灰頭土臉的模樣卻有幾分故作沉穩的滑稽樣,崇拜的目光看着月光下的陸少帆。
“你若笑了,我便春暖花開!”
“切!”
原來是指揮官訓話結束後,整個排的人找不到他們教官的影子,就派了幾個兵出來找找,結果卻發現了這麼個奇蹟,陸教官竟然還會這麼溫柔地笑,笑得萬物復甦,鮮花朵朵開。
這頭的陸少帆突然聽到齊聲的起鬨聲,倏地回身,便看到正欲拔腿就跑的兵,英俊的臉上柔和的笑意一斂,隨之換上的是別有深意的淺笑,眼眸中冷光乍現,只因電話那頭的閔婧說要掛了電話!
“少帆,你很忙嗎?那就這樣吧,好好休息,拜拜!”
不等他開口挽留,聽筒裡只餘下一連串讓他懊惱的忙音,有點氣惱,卻在注意到那些晃動的迷彩色時,薄潤的脣線緩緩地上揚,墨眉高挑,將手機優雅地藏進褲袋裡,漫不經心地開口:“哪排的兵,這麼晚了勁頭還這麼足,過來露露臉,讓我也見識一下我們特種兵中的戰鬥機!”
剛邁出腳的幾人暗叫倒黴,面面相覷,即使黑夜中看不出對方的眼神,卻也都達成了一個共識,誓不回頭,拔腿快跑!
幾人剛硬的黑臉都糾結地皺成了一團,這要是被抓住,明早的五公里負重跑不曉得會被延伸至幾公里,雖然傍晚見識了陸少帆的身手,但和小命相比,倒不如孤注一擲一次!
陸少帆望着那幾個逃得沒影沒蹤的身影,卻沒有追上去,想着閔婧可能已經睡了,便打消了再次撥通電話的衝動。
無奈地輕嘆,正想往自己的宿舍去,但敏銳的五官感覺卻讓他驟然停下腳步,沒有回頭,可是話卻是朝自己後方說的:“還不出來!明天下午的散打,我決定親自上場陪你練!”
陸少帆以前在部隊時是全軍的散打冠軍,他保持的記錄至今無人超越,跟他打無異於自己挖個坑,然後跳進去把自己埋了,尤其是在惹毛了他的情況下,那下手可不知道輕重如何了!
清亮的地面上,是他被拖長的影子,不遠處,一道纖細的身影正在慢慢靠近,卻是悠閒地緩步而來,不見絲毫的膽怯和畏懼。
陸少帆心想這是自己訓練出來的兵嗎?走路怎麼扭扭捏捏的,像姑娘家的小碎步,一擰眉,還未來得及轉身看個究竟,便聽到清甜俏皮的女聲:“這要打傷了,陪醫藥費嗎,陸教官?”
陸少帆身形一僵,那麼熟悉的聲音早已滲透進了他的血液中,驚愕逝去後的黑眸中是驚喜的光彩,勾勒起脣角,偏轉過身體,目之所及,是那道混着蒼茫夜色的白色身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