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巖呆住了,又恨又急。
只是這個時候,他突然感覺到自己有口難辯。
事實就在眼前,他這僉都御使確實不合格。
嘉靖已經失去了最後的一點耐心,隨即道:“擬旨,僉都御使劉巖玩忽職守,調任南京都察院。再擬一道旨意,懸於午門之外,告軍民僧俗人等,順天府罪大惡極,朝廷即日整肅,徐謙大功於朝,朝廷並不會怪責,讓大家不必憂慮,各自散去吧。”
若換做其他時候,嘉靖當庭頒佈聖旨,必定會招致非議,畢竟在大臣們看來,這樣太過草率,可是今日,竟是無人有異議。
徐謙最先道:“陛下聖明。”
衆人這才反應過來,附和道:“陛下聖明。”
唯有劉巖呆呆地站在那兒,早已沒了囂張氣焰,今日也算他倒黴,正好撞到了槍口上,他失魂落魄地跟着大家附和了一句,嘉靖已經長身而起,道:“都散了吧,徐謙留下。”
衆人嫉恨地看了徐謙一眼,雖然罵皇帝成了主流,可是能得到聖眷畢竟是一件讓人羨慕的事,官兒不就是這樣嗎?得了聖眷的便成了肱股之臣,沒得聖眷的就大罵皇帝親信小人,其實這裡頭的意思就是,只要皇帝不是親近自己,不是重用自己,那麼皇帝身邊的就是小人。
徐謙留了下來,待羣臣們都走了,嘉靖纔是笑吟吟地走下金殿,輕捶徐謙的肩窩,道:“這一次多虧了你,做得漂亮,走吧,王蛛和陸炳已經在慈寧宮了,母后見了他們很是歡喜。朕帶你一道去見見太后她老人家。”
徐謙點點頭,道:“能爲陛下效力,是微臣的福份……”心裡卻在想:“福份纔怪了,你要是不姓朱。給你效力那便是瘋了。”
嘉靖今日自是興致大好,笑着道:“這不只是爲朕效力,更是爲母后效命,朕不會虧待你。母后也不會虧待你。是了,朕這裡有件事卻是爲難,你爹擬的皇家學堂的章程裡頭說是要學內書堂,翰林授課。這件事朕倒是和內閣商量過。只是內閣那邊卻是遲遲不鬆口,說是國子監尚且沒有這樣的厚遇,反而皇家學堂讓翰林授課。實在不妥。朕現在也在爲難,皇家學堂既然要辦,自然要辦好,可是要辦好,似乎也沒有那麼容易。”
徐謙聞言,心念一動,隨即苦笑道:“陛下。只怕這件事,內閣明日就會鬆口了。”
嘉靖狐疑地看了徐謙一眼,道:“爲何?”
徐謙道:“因爲微臣今日得罪的可是楊大人,楊大人還肯讓微臣留在內閣嗎?可是要打發回去,又顯得他宰相肚子裡難撐船,必須得有個藉口纔是,這次皇家學堂恰好要有個翰林行走,這不正是天賜良機嗎?正好把微臣一腳踢開,將微臣從內閣待詔房趕去皇家學堂。”
嘉靖不由皺眉,誰都知道,翰林也是有三六九等的,一等的在內閣待詔,二等的負責宮中起居記錄,三等的修史,徐謙現在這個內閣待詔,那可是翰林中的肥缺,卻是要被打發去皇家學堂這個新出來的衙門,前途未卜不說,到時候定是舅舅不疼姥姥不愛。在嘉靖心裡,徐謙是爲了救王蛛而被人一腳踹開的,說到底,責任還在他這個皇帝的身上,若不是他讓徐謙去順天府救人,又怎麼會攤上這個事?
嘉靖稍一琢磨,頓時感覺徐謙分析得很有道理,怕是徐謙真有可能被人一腳踹去皇家學堂了。
嘉靖忍不住道:“實在不成,到時朕不準就是,楊廷和又能如何?”
嘉靖當着徐謙直呼楊廷和的名諱,既是對徐謙的信任,另一方面,想來是對楊廷和的不滿已經加深。
這少年天子既有虛僞的一面,同時也有愛恨分明的一面。只是他恨的比較多,愛的比較少而已。
徐謙搖搖頭,道:“陛下,萬萬不可,既然惹來了嫉恨,強留在內閣又有什麼意思?不如去了皇家學堂,好爲陛下效力。微臣是個風淡雲清、泰然處之的人,所謂無欲則剛,功名利祿對微臣來說都像是浮雲一樣,眨眨眼也就過去了,陛下若是因爲微臣和內閣起了爭執,反而不好。”
徐謙的一番鬼話說出來,自己都不信,什麼無欲則剛,什麼風淡雲清,實在和他這個小官迷沒什麼相干。他之所以這麼說,一方面是他希望去皇家學堂,正如他自己所說,內閣那邊施展拳腳的地方畢竟不多,而在皇家學堂正好可以隨心所欲,寧做蛇頭不做龍尾,若是讓徐謙選擇,他寧願做縣令,也絕不肯做一府的同知,看人臉色行事多沒意思,還不如去皇家學堂做大爺。
而另一方面,他故意這樣做,其實就是希望嘉靖能承他這個情,皇帝老子,你看,爲了你,俺連內閣都不待了,有這麼傻的人嗎?自然是沒有的,徐某人也不傻,俺其實是心如刀割的呀,可是事情到這個地步,那也是沒有辦法,你一定要記着,你還欠我一個大人情,將來大權在握的時候,可一定要想到俺這個小夥伴纔是。
而在嘉靖看來,徐謙故意做出這風淡雲清狀卻是爲了掩飾對仕途坎坷的無奈,是爲了安慰自己,嘉靖心裡不由微微有了幾分感動。
這個傢伙明明吃了虧,反倒來安慰朕來,你是什麼人,朕會不知道?哎……果然是夠忠心,夠厚道!
很厚道的徐侍讀心念一轉,道:“陛下說到了皇家學堂,微臣又想起一件事來,皇家學堂再過三五日就要開業……呃,用開業二字似乎有些不妥,咳咳……陛下,總之,能否請陛下親臨皇家學堂,給師生們一點鼓勵?”
既然是跳進了學堂的坑,徐謙自然也不能閒着,將來他的官運多半是和學堂綁在一起的,這學堂越是威風,影響力越大,他徐謙才能水漲船高,這就如路政局之於老爹徐昌一樣,既然如此,那麼就必須得在學堂上頭層層加碼,皇帝親臨似乎是個很好的賣點。
嘉靖不由皺眉道:“怕是大臣們又要非議。”可是想到既是徐謙提出的要求,他立即打消了這個念頭,接着道:“不過朕還是準了,事先不要透出風聲去,省得有人阻攔,到了那一日,朕自會移駕去皇家學堂。”
二人有說有笑地走着,不知不覺便到了慈寧宮,徐謙尾隨嘉靖進去,而在這宮裡,王太后此刻正和王蛛、陸炳寒暄,一見到徐謙來,王太后竟然一點架子都沒有擺,款款起身,親自上前,不待徐謙拜倒行禮,已是扶住徐謙的雙肩道:“徐侍讀不必多禮,到了哀家這裡,沒有這麼多的禮數,這裡沒有什麼外人,莫非還有什麼忌諱不成?”
她頓了一下,又道:“蛛兒、陸炳,你們還愣着做什麼,快來給你們的恩人行禮,要行大禮,若不是他,你們不知還要遭多少罪。”
王蛛和陸炳連忙上前,一齊拜倒,道:“謝過徐侍讀。”
徐謙只得去扶他們,交代他們道:“往後做事,定要三思後行。”
王太后心念一動,道:“看看你們,你們都是同歲,可是徐侍讀,他學問好,做事又穩重,知曉厲害,你們往後可要多向他學學,是了,不妨這樣,蛛兒和陸炳呢,可是在安陸時的老相識,自幼一起長大的,而現在徐侍讀於他們有活命之恩,從此之後你們便結拜爲兄弟,有了徐侍讀這個兄長,你們在外頭哀家才放心,還愣着做什麼,快拜見你們的兄長。”
王蛛笑嘻嘻地道:“我自幼沒有兄長,今日能拜徐侍讀爲兄,那便好極了,以後跟着徐大哥,省得爹爹老是罵我不學好。”
陸炳也不遲疑,鄭重其事地道:“陸炳沒什麼好說的,從前我有不服徐大哥的地方,今日卻是真的服了。”
徐謙覺得自己很冤枉,話說,昨個兒自己還是和王蛛他爹王成那老傢伙平起平坐的人,今日就平白無故的小了一輩,實在是冤枉。
只是王太后先斬後奏,卻是想不答應是不成了,徐謙只得苦笑道:“二位賢弟快快起來,既是兄弟,將來自然有福同享有難同當。”
王蛛和陸炳一道起來,王太后自是歡喜無限,掩嘴失笑道:“這就是了,你們都是少年人,將來走的路還遠着呢,得相互照應着,這路才能越走越寬,越走越好。”她很有深意地看了嘉靖一眼,道:“陛下,你說是不是?”
嘉靖忙道:“母后說的話,自然是有道理的。可惜朕是天子,否則索性這桃園三結義變成四結義,不過也無妨,這三兄弟裡有朕的血親,也有和朕自幼的玩伴,更有朕的心腹肱骨,都是一家人,朕也不和你們說兩家話,往後定要相互扶持,榮辱與共,切莫鬧出什麼彆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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