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朱久炎大喜,“父王果然沒有看錯,將軍真豪傑也!”說完,他一拍手,對門外的蒙石頭道:“將信物拿出來。”
蒙石頭上前,將一個東廠的簡體字腰牌拿了出來,遞給朱久炎。
朱久炎接過,對王佐鄭重地說道:“此來我特製的腰牌,憑此可分清敵我,並指揮我湘王府在江陵城裡潛藏的一切暗探,包括蒙石頭他們,見此牌,如見我父王!王將軍請貼身收好。”
王佐投降心裡還是有些不情願,見朱久炎竟毫無疑心地將如此重要的信物交給自己,頓時大爲激動,忙接下細心收好,肅容道:“請殿下轉告王爺,王佐願肝腦塗地,誓死以報!”
朱久炎暗自籲出一口長氣,一指堂後方向道:“我身份敏感,不便相送。將軍自從大門離去便是,親兵已經醒轉,在街口等候。”
王佐點頭道:“殿下想得周全,屬下告退!”
說罷,二人便分頭離去。
走至大門邊時,王佐忽又想起什麼似的,轉頭問朱久炎道:“殿下,我那老馬伕可是王府的人?”
朱久炎聞言,回首答道:“不瞞將軍。老劉頭乃是永興屯的老軍戶出身,他女兒嫁在江陵,一直在此定居。當日將軍初來江陵,父王怕你身邊少人照料,便特派他前來。因怕將軍不受,故助其演了場戲。若有欺瞞之處,還請將軍勿怪!”說完,伸手按住大帽向下一壓,轉身消失於門內。
王佐臉上一片慘白,一時間只覺灰濛濛的酒樓內,更是毫無顏色,短短一會兒的工夫竟顯得十分漫長。
半晌之後,他才緩過勁來,怔怔地道:“這湘王世子就有如此手段!可笑練子寧,這幫米粒之珠,竟妄想與日月爭輝!卻不知一舉一動,早在人家的掌控之中!唉,和他比起來,實在是天差地遠!”說完,他自嘲似地笑了兩聲,方纔離去。
……
荊州府衙。
黃芳一進門,便以非常卑微的姿態向練子寧道歉,哪怕練子寧心中對其餘恨未消,在此等情況下,倒也不好面上發作出來。
黃芳靦着臉說道:“朝廷讓我們加緊腳步,逼迫湘王露出馬腳……可恨,這湘王居然噴出一口老血,也不知是真是假,眼下可麻煩了。”
練子寧板着臉哼聲道:“麻煩什麼!依我看來,他是故意施此伎倆,想拖延時間,密謀造反!”
黃芳小心地道:“大人之言甚有道理,但他若真吐血昏倒呢?湘王若真是想反,又何必等到現在?如今他軍權丟失大半,手下將領也被我們想辦法調走了。現在朝廷在荊州周圍的鎮守軍有將近十萬餘人;反觀湘王,能指揮的兵馬不過千餘人,守衛王府尚且不夠。僅靠那些商人,又能成什麼事?即便他是假裝吐血,或許僅僅也是想借此避禍,以逃脫朝廷的責難……”
練子寧怒道:“你這話好沒道理。無論吐血是真是假,如今朝廷削藩之意已明,我們乃是陛下親自選定負責荊州削藩之事的主官,自當爲君分憂,好讓陛下能夠名正言順下旨削除湘藩,還荊州一個朗朗乾坤!”
朱允炆雖然特意叮囑了黃子澄他們,別將故意逼迫藩王反叛的計劃說出去,但練子寧作爲湖廣方面的採訪使之首,從各方面的情報與命令之中早已猜出了皇帝的言外之意。爲此,他已經做好捨棄性命的打算,一心想着儘快促成此事,所以纔有了此次的荊州之行。
原以爲在自己步步緊逼之下,湘王不反也得反。哪知這朱柏居然當衆吐了他一口老血,不與自己正面對抗!
練子寧從始至終都認爲朱柏是在演戲,深恨朱柏狡詐的同時,也對迫其謀反的計劃失去信心。此時他決意聯合荊州的當地官員上疏朝廷,請朝廷明旨削湘!
朱允炆刻意逼迫藩王謀反一事,黃芳這個都指揮使自始至終都是不知道的,此時見練子寧這麼堅決,他也不敢再爭,只好低頭不言。
練子寧見氣氛有些尷尬,遂一笑說道:“說到底,這事還得由陛下決斷。只是荊州與京城相距千里,朝廷決斷也需要時間。在這期間,還需我等佈置妥當,否則削湘詔書一下,湘王悍然造反,豈不是措手不及?”
停頓一下之後,他改用命令的語氣說道:“我們從武昌只帶來了兩衛兵馬,王佐在江陵城中的兩萬人馬還不能光明正大地進入荊州,這段時間裡,你要儘快將城中的荊州衛全部掌握,同時調集附近兵馬前來;我則留在此處對付荊州府衙的官吏!等朝廷削湘詔書一下,我等便可立即帶領大軍包圍王府、護衛軍營與永新屯!到時候,湘王即便有通天本事,也是無能爲力,插翅難飛!”
黃芳猶豫了一下,吞吞吐吐地道:“大人想的周到。不過如今安陸侯吳傑在嶽州還有三萬兵馬,瞿能父子屯兵鎮遠,布政使大人也有重兵鎮守武昌……大人何不聯繫這三位大人同來,如此更是萬無一失!”
練子寧搖頭道:“你的想法確實更爲妥當,不過他們三人都是朝廷指派,身上負有重任,沒有陛下聖旨,我也不能相招。何況等朝廷明旨削湘之時,必會令他們趕赴荊州,我們就不用爲此事勞心了。”
練子寧此舉,也有着自己的小算盤。
他來湖廣算是奪了湖廣佈政使的權,湖廣佈政使司上下對他練子寧可沒有好臉色;吳傑與瞿能父子雖也職在削藩,但他們卻是武勳將領,改制新政之下,武臣對文官是個什麼態度,他清楚得很。若讓他們三方都派人來,必分削湘之功。
在練子寧看來,他在荊州能夠指揮動的兵馬不下五萬,而湘王府只有被削弱的湘王三護衛,即便加上永興屯的軍戶,兵馬也不過一萬左右,根本就不是自己的對手。
退一萬步說,即便湘王與那湘王世子果真長了三頭六臂,自己的五萬人馬也不可能一觸而潰,往最壞處走,也不過是兩軍對峙。只要自己圍住荊州,固守江陵,到時候吳傑、瞿能的兵馬趕來,同樣能將造反的湘王一家碎屍萬段,怎麼都壞不了大局。
文官勢大,練子寧又有朱允炆的聖旨在身,黃芳只有點頭聽命的份。見練子寧一意孤行,只得拱手道:“既如此,我這段時間就入駐荊州衛親自統兵,至於荊州府衙與朝廷方面的事,就有勞練大人了!”
二人商議完畢,各自散去。黃芳來到荊州衛演講、操練到太陽下山後,纔回到大帳中休息。
“爲什麼會心中不安呢?還有沒有遺漏之處?計劃很完善了啊。”黃芳雙眼望着大帳的頂端,口中喃喃自語,大腦緊張地思考着。
可是越是思考,心中的不安卻越是強烈,好似大難即將臨頭一般。
到底哪裡沒有考慮清楚!?
朝廷富有天下,擁兵百萬,糧草充足,且佔據大義;而湘王縱然驍勇,荊州固然繁華,但畢竟只是由商人促成而已,這些一身銅臭的商人即便跟隨湘王造反,能增加什麼勝算?
對了!繁華!是什麼讓荊州變得如此繁華起來的?聽說是湘王世子朱久炎弄出的柳林州港口,利用的是長江水域!
是了!
他終於知道自己漏算了什麼,是水路!
朝廷雖然將荊州團團包圍,但長江之上卻沒有多少水軍!荊州的柳林州港口與落山雞港早已超越京城,湘王府弄成的兩個港口,會沒有水軍嗎?
想到這,黃芳頓時不寒而慄,“蹭”地一下坐了起來,眼中充滿擔憂與恐慌。
要報告朝廷嗎?
不行,晚了!
朝廷的水師在長江中下游附近,等他的奏報送到京城,再到朝廷擬定新的計劃,派出水師,估計都是一個月以後的事了!
不能揭發湘王府!
要留有退路,只能見風使舵了……
即便湘王府奪了天下又怎麼樣?湘王可是太祖之子,我黃芳到時一樣是都指揮使,說不定待遇還能恢復從前呢。起碼不用被這羣不懂軍事的文官騎在脖子上拉屎拉尿,拉完屎後,還要用各種形容詞說出這屎如何好吃。
就這麼定了!
無論你練子寧怎麼折騰,怎麼與人爭鬥,我黃芳都視而不見,聽而不聞,當個泥塑菩薩!只要你別讓我直接出面就行。聽你的命令,每天巡查、掌軍,事事照做不誤,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鐘。如此,則兩不得罪,真到明火執仗開打的那一天,若朝廷強,自己就繼續聽朝廷的號令;若湘王府勢大,則自己也可以尋機反水,反跟湘王。
打定主意後,黃芳頓時釋然。第二天開始,他便從早忙到晚,一刻也不停歇,看似爲了整治荊州衛而費神費心,實則都是表面功夫,其目的僅僅是爲了給練子寧看罷了。而暗中,他則密切地關注着荊州城內朝廷與湘王府之間實力的消長,以決定自己的最終選擇。
與黃芳有同樣想法的官員不在少數,不僅是武將,文官又豈會全與朝廷一條心?權力總共就只有這麼多,以黃子澄、方孝孺爲首的改制新貴派走上核心舞臺,代表着舊有勢力會被他們擠下臺去。
誰又甘心被排斥、被冷落在一旁,失去權柄呢?湖廣佈政使龐荀對削藩之策不就一向比較曖昧嗎?
……
武昌城。
龐荀在湖廣當了多年的布政使了,若要問他對湘王府的態度,其實他是充滿好感的。
不僅是荊州商業的繁華,更因爲湘王府解決了騎在自己脖子上囂張跋扈的楚王府。湘王父子基本上沒有欺壓百姓的劣跡,這父子只喜歡乾乾自己喜歡的事,與他龐荀也一直有一種和諧相處的默契。
正因爲有這種默契在,讓他這些年在湖廣幹得好不愜意。可惜眼下這種愜意是真的保不下去了。
在家中的書房內,龐荀盤腿坐在桌案後,低着腦袋一言不發。在他身前,孔敏時不時望向龐荀,言語中極盡勸說之能事。
“大人,咱們的家族早已在湖廣繁衍生息十數年了,今天您家公子在武昌城外的千頃良田被練子寧手下的解縉無故沒收爲官有!可見他們根本就沒將您這布政使放在眼裡,還有解縉,不只一次在衙門提起要在湖廣不遺餘力地推行井田制,想必您也看清楚了,如果再任由他們這麼搞下去,先不說下面的百姓,單說我們這些官員士紳家族的末日就要到來了!”
“可是……新政是陛下與朝廷全力支持的,本官雖爲布政使,也不能明面上……唉,主要是沒人敢站出來反對,我們反對根本沒用。”龐荀聲音低微地道。
“誰說沒人敢反對!”右邊的徐茂也沉聲道:“大人您瞧着吧,湘王府可不同於前面被削的幾個藩鎮,不說湘王,單說世子殿下就不是他們能夠對付的,練子寧能不能從荊州回來,還是兩說呢!”
“他回不回得來暫且先不說。”龐荀盯着孔敏問道:“孔大人,你我二人這幾年也算是相處得宜,現在你又跟我說了這些話,在我表態之前,也應該先對我交個底吧?你不是燕王的人嗎?怎麼現在又爲湘王說話了?”
對於徐茂的底細他是清楚的,沒什麼好問。徐茂因爲嶽州的朱孟熜事件而立功升入湖廣都司,受的是湘王世子朱久炎的恩惠,自然爲湘王府奔走。
對於龐荀提出的問題,孔敏也沒有迴避,他直言道:“孔某受了燕王的提攜纔有今天,自然不是那兩面三刀的小人,只是眼下燕王府與湘王府不僅利益一致,更是建立了同盟。大人其實只要您什麼都不做,將來湘王府打敗練子寧,穩固荊州了,必然還會繼續重用您,到時候苛政廢除,湖廣還是從前的湖廣,布政使司還是原來的布政使司。”
“不錯。”徐茂也幫腔道:“大人,湘王有大功於國,又無過失落於旁人之手,朝廷削湘,師出無名!練子寧欺上荊州去,無非是想逼湘王謀反,讓朝廷可以名正言順地削除。蓄意逼反太祖皇子,這也是人臣乾的事嗎,死後如何去見太祖?這樣的罵名,我們可不能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