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這樣做確實很好……你們可有什麼好人選?”朱柏也明白他登基還是有些名不正、言不順,在細節方面確實要十分注意,儘量將方方面面都做得妥貼穩當。
夏原吉出班舉薦:“微臣認爲,帶頭歸附的胡廣、杜文長、吳溥他們三個文采不錯,可做爲起草登基詔書的人選之一。”
“不妥。”楊士奇搖頭反駁道:“胡廣、杜文長、吳溥已然做出表率,這機會給他們,可是浪費了。微臣認爲,應該從那些沒有歸附的人當中選取有名望之人,如此更能體現王爺的威德。”
“父王,鬱新、齊泰、楊靖、解縉這些文人不是被我們抓起來了嗎?前三個是皇爺爺的託孤重臣,後一個則文名滿天下,位高德重,可爲父皇所用。”
朱久炎對於鬱新、齊泰、楊靖、解縉等人還是念念不忘,對於有才能、江忠義的人,他有的是耐心,也做足了姿態。
“他們確實符合起草登基詔書人選的要求。”朱柏同意兒子的看法:“對了,你不是說有個叫什麼……哦,對,金幼孜!這人既然有點本事,他也發出了歸降的暗示,我軍攻入南京之後,便會自來歸降,此番,咱就給他個帶頭表現的機會!”
“兒臣這便遣人帶他們過來。”
要不是朱柏提醒,朱久炎險些忘了金幼孜,實在是最近歸降的人才太多了,他都有些忙糊塗了,好在父王還沒有忘記他,看到父王確實是求賢若渴。
不一會兒,身穿官服的鬱新、齊泰、楊靖、解縉、金幼孜便被侍衛帶進帳中。
朱柏端坐椅上,不動聲色便將來者神態盡收眼底。
他一聲不吭,一手據案,只顧拿着一本奏疏瞧着,大殿寂靜,一聲兒也不聞。
鬱新等人連頭也不敢擡起,端坐椅上的湘王朱柏讓他們感覺到了莫大的壓力,這是挾勝之威!
他們的心裡掠過太祖的身影,掠過建文皇帝朱允炆,而朱柏的姿態,竟然與太祖的身影重合起來……
難道湘王朱柏纔是太祖命定的繼承者?
凝重的氣氛讓朱久炎都覺得有點壓力,不過,他心裡也很是欣喜,這不太靠譜的愛修道的父王身上不自覺地彰顯出帝王的威儀!
不過,這也正符合他的心意!
鬱新、齊泰等人微微躬身,覺得腰都躬得酸了,身上汗出如漿,有如芒刺,諮不出的不舒服。
幸好朱柏並沒有讓他們等太久,將手中的奏疏輕輕擱在案上,開口說話了。他也沒有說別的,只是問這幾個人,願不願意共同起草這道至關重要的登基詔書。
朱柏剛音剛落,鬱新、齊泰、楊靖、解縉四人還沒表態,金幼孜便很有眼色的一把跪倒,大聲喊道:“王爺恩重,微臣深感惶恐,肝腦塗地,莫敢不從!”
金幼孜這一表態,現場的氣氛便很微妙了,鬱新、齊泰、解縉三人表情有些變幻,眼睛看着腳下的土地,心下卻是電轉。
他們都是聰明人,朱允炆在位,自然對其盡心盡力的效忠,可現在朱允炆死了,白白犧牲便太不明智了。
但是,打小的忠君愛國教育讓他們恥於像金幼孜這樣搶先出聲投靠,只能這樣尷尬地表示沉默。
這樣一個情況已經算是很好了,朱柏父子自然是心中暗喜。
沒出聲反對,便可以算是默認了,再給他們一個臺階,想來就順勢歸附了,實在沒有比這更好的消息了。
可沒高興一會,齊泰便發聲表示絕不爲逆王效力。
齊泰雖不恥黃子澄與方孝孺的迂腐,但他覺得自己深受朱允炆知遇大恩,不能歸附逆王。在被帶進帥帳之前,他便打定了主意。
朱柏並不介意他的態度,起身離座,走到齊泰面前,露出和煦的笑容道:“咱早就仰慕齊大人多時,今日得以再見,不勝欣喜!”
“王爺不必如此,泰,受不起!”齊泰心中一片悲涼,湘王朱柏英俊倜儻,豪邁坦誠,其實頗合他的性情。可惜,他終究過不了自己這關,做不了湘王的臣子——
他深感孤獨,他不太恨朱柏父子,畢竟立場不同,而且朱柏父子這段時間對他,也算是禮遇有加。
他也不恨鬱新、楊靖、解縉、金幼孜四人,被俘之前,對建文皇帝,他們確實也是仁至義盡了。
齊泰只能感慨生不逢時,碰到了黃子澄、方孝孺這樣的迂腐搭檔,要說恨,他其實更恨黃、方二人,挖心剝肺的那種恨。
沒有這兩個腐儒,大好的形勢如何會演變成這般不可收拾的模樣?連皇帝都死了!朱柏登基已成定局,一切都無法改變。
想到當初太祖皇帝的託付、朱允炆登基之後對自己禮遇有加的情形,齊泰再也壓抑不住心中悲憤,竟當衆嚎啕大哭起來。
朱柏暗呼不妙。齊泰的這番大哭,可能會激起鬱新、楊靖、解縉三人對朱允炆懷念與感恩之心。再讓他這麼哭下去,即便鬱新三人打算歸降,也不得不迫於形勢出聲拒絕了。
“哎,齊大人!齊大人這是喜極而泣了!來來來,我帶你去整理一番儀容,再來商討詔書之事。”朱久炎一個箭步上前,抓起齊泰的手臂,不由分說地往外就拽。
“你,你,你……泰如何……”齊泰還想陣掙扎,但他一個瘦小老頭,如何對抗得了朱久炎的巨力?
朱久炎哪肯給他機會,夾起他的身子,用力一箍,竟把齊泰給生生箍暈了過去。
他夾起齊泰的身體大步朝外面走去,一邊走還一邊大聲說笑,好像正在跟齊泰說什麼高興的事一樣。
鬱新、楊靖雖感詫異,腦袋卻一時沒有轉過彎來,只聽二人喃喃出聲道:“齊泰喜極而泣?”
“自然不是喜極而泣,這是世子殿下見到齊大人痛哭,不忍他形象受損,故而爲其遮掩而已。”就在湘王府衆人想尋個由頭圓場的時候,鬱新、楊靖身後的解縉上前一步回稟道:“齊大人悲痛的是京城裡那些殉節的大臣,他剛纔跟縉說‘或子或孫,俱乃太祖後裔;或叔或侄,都是大明之君。’齊大人認爲,自盡殉節實在是沒有必要,齊大人正是爲此而悲泣。”
“原來是這樣。”解縉的機智表現,讓朱柏眼中一亮!這番話說的實在是太好了,無論是時機,還是內容都是那麼無可挑剔,完美無瑕。不僅合理解釋了齊泰哭泣的原因,還點明瞭鬱新和楊靖,提醒他們明天開始,朱柏便是大明的第三任皇帝!忠於朱柏,也是忠於朱家,便也是忠於大明!
這有什麼不能接受?有什麼不能轉換?根本不存在“貳臣”的概念啊!
“聽聞解大人是我大明第一神童,五歲應口誦詩,七歲能寫文作賦,十二歲盡讀《四五經》,十歲便高中進士!精通義理。對了咱若是沒有記錯的話,父皇還對你說過‘朕與爾義則君臣、恩猶父子’,說你能直陳時弊,能定國安邦的大才。”朱柏倒不是存心誇讚,而是真的覺得解縉反應機敏,出口成章,是明事理、識時務,日後定能對自己大有幫助!
解縉沒想到,長年在荊州就藩的朱柏,竟對自己的事瞭解得如此詳細清楚。
一時之間,他倒真的有些激動。不過很快,解縉的心情便平復下來,“臣身爲大明之臣,享國家俸祿,自當爲國盡心竭力。”
真是個人精。
要不是朱柏知道解縉被朱久炎俘虜的時候是怎麼拒絕的,倒真的被他蒙了過去。不過這也正是朱柏欣賞解縉的一點之一,所謂識時務者爲俊傑,相比黃子澄、方孝孺這樣的死腦筋,朱柏反而更喜歡解縉這樣的聰明人。
“父皇沒有誇錯你!”朱柏用肯定的語氣說道,“咱記得你上萬言書時,正值父皇整治胡惟庸奸黨之時。當時滿朝文武人人自危,無一人敢直言時弊,唯獨你膽大包天,竟敢直言頂撞父皇!這可是連咱都不敢做的事情,就衝你這份膽氣,咱當時就死死的記住了你的名字!”
解縉心頭一熱。當年直言之事,是他生平最驕傲、最光輝的一頁。只不過時過境遷,朱允炆重用方孝孺這樣根本沒有參加過科舉的教書先生,根本就將自己早年的這番壯舉給忘了。
不想這位即將當皇帝的湘王竟然記得如此清楚,而且還當着這麼多重要人物的面,當衆褒獎!一時間,解縉對朱柏的好感大增。
朱柏這麼誇解縉可不是爲了他一個人,他爲的是說服鬱新和楊靖。
他繼續誇獎解縉:“咱記得你冒死直諫之後,父皇頗爲賞識,直誇你以後大有可爲,只是還缺一點歷練,故而讓你父親領你回去,好好培養,在家精心讀書十年,以後必定大器晚成,能對大明做出卓越的貢獻。”
說到這裡,朱柏看看解縉身上的綠色官服,略爲奇怪地問道:“只是,十年時間早就過去,你怎麼還是這麼低微的官職?”
解縉神色一黯。
朱柏的話,真的讓他感慨萬千。
正如朱柏剛纔所說,解縉年幼就有第一神童之名,二十歲又高中進士,當官不久,更是受太祖的賞識,並以父子相比,可以說是天下少有的恩寵。
當時京中文武,誰不認爲自己必將獲得重用,連他自己都是這麼認爲。那時真可謂是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遍長安花。
可是後來因爲年輕不懂時政,魯莽勸諫太祖,雖得太祖看好,卻也身負太祖“十年大用”的許諾。
回到老家之後的解縉,精心慎獨,刻苦治學,秉承太祖之命,只期望十年之後,能夠重回朝堂一展胸中所長。
卻不想天有不測風雲,剛過十年之期,京城便傳來噩耗,太祖龍馭賓天!
聽到這個消息,解縉痛心疾首。一方面他感激老朱的賞識,爲他的離世而傷痛;另一方面,解縉也爲自己的前途憂心不已。
太祖“十年大用”的許諾雖然世人都知道,但如今太祖不在了,繼任的建文皇帝會不會記得這句話?會不會像太祖一樣賞識自己?會不會根本就記不得解縉乃是何許人也……
忐忑不安、幾經思量的解縉,爲了前途終於忍耐不住,藉口爲太祖奔喪,進京打探消息。
誰知道剛進京城,事情就再度發生了變化。
解縉從小成爲,又年少登第,更受太祖皇帝賞識,可謂是風光無限,讓人好不羨慕,這自然是一些同僚最爲嫉妒的地方。
老朱在的時候倒是罷了,朱允炆繼位之後,這些個嫉妒解縉的人自然都站了出來尋機彈劾,有說他不顧家中父親年已九十,在老父生活不能自理的情況,還離家入京,沽名釣譽,罔顧倫常;還有人說他母親去世不丁憂,便跑進京城要官,簡直不配爲人子等等等等。
彈劾的奏疏雪片一樣送到朱允炆那裡,這個極爲注重三綱五常的朱允炆自然對解縉產生了厭惡,當即就下旨將解縉派往湖廣,到練子寧的手下做個所謂的採訪使。
那個時候朱允炆與湘王府的已經到了快要徹底撕破臉的地步,在這樣情況下將解縉派去危險的湖廣,可見朱允炆對解縉是何等的厭惡。
解縉等待十年,卻不想等來的卻是如此大劫,這道旨意簡直是五雷轟頂,要不是運氣好,湖廣佈政使龐荀舉城投靠湘王府,說不定就落了個跟練子寧同樣的下場。
解縉知道湘王府中智囊人才不少,楊士奇與夏原吉就不遜與己,跟着夏原吉歸降,倒顯得平庸。若想出頭還不知要再等到什麼時候,不如表現忠義在朱久炎面前留下深刻的印象,朱久炎當時出面招降才選擇拒絕,不想素有愛才名聲的朱久炎,卻不知想起了什麼,面上露出了厭惡的情緒,揮手着他下去後,便一直不再相召。
碰到不按套路出牌的朱久炎,解縉可把腸子都悔青了,如今碰到這麼好的機遇,解縉哪敢再度放手?一進帥帳,他腦中便運轉如飛,想表現自己的才華,獲得朱柏的賞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