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是這麼說……但歷代孔家的掌門人遇到權力交替可不是這麼幹的,希望孔公鑑不會附逆。”
停頓一下,鐵鉉又道:“我們得想辦法讓孔家堅定地跟我們站在一起才行,若是他們附逆,我們可就太被動了。崇山,你下去選幾百精兵,我要過去與孔公鑑一會。”
高巍皺眉,一會兒之後便又舒展開來,說道:“你的意思是……我明白了,立刻就去安排?”
鐵鉉有些奇怪地問道:“你爲何沒有反駁我?你不是一向崇尚衍聖公一系的嗎?”
“入朝爲官這麼多年,我難道還不知這些彎彎道道嗎?而且至聖先師只有一個,孔家的數千年來也再也沒有出過聖人。其實說實在話,我心內也很是不安呢。”
鐵鉉眼中閃過一絲狡黠之色,他呵呵笑了起來,指了指高巍,“世人都說崇山不知變通,但我看你的思慮之快,卻是少有人及。馬上去準備吧,泰安這裡我便都交給你了。我去讓孔家沒得選;而你一定要打贏!”
高巍鄭重點頭,領命而去。
……
“這就是傳說中的孔家啊……”
夜晚,曲阜孔家的正廳之中,朱久炎就是看着孔家的佈置連聲感嘆。孔家全族都投靠了過來,鐵鉉等人已經沒有威脅了,齊魯已經成了一個熟透了的果子,只要等着《大明國刊》的威力爆發,李天佑大軍壓上去就可以伸手摘取,也就難怪他現在會有這等的閒情了,來孔家閒逛。
孔家到處都有歷史的沉澱感,每一處地方都有一種文化氣息,不過朱久炎對這些東西都不感冒,只是感覺上比較好而已,他見過臥病在牀的孔訥,給孔家吃下定心丸後,便帶着人走了出來。
“報!城外發現數百齊魯步騎,正朝曲阜趕來。”
李天福傳來的消息讓朱久炎感到有些意外——從他將軍隊的指揮權給李天佑之後,已經有很久沒有看到齊魯人馬了,沿途的那些府縣都是順風而降,沒有一個向南軍挑釁的,這一到曲阜就來了一隻兵馬求戰?
而這隻兵馬也太少了點……
“才幾百人?不好好縮在泰安,跑過來送死麼?”
這話與其說是疑惑,還不如說是自信。
“沒錯,是三百人的樣子!而且打得旗號是鐵字旗!他們已經派人來到城下,說是要接孔家過去,鐵鉉在河邊等候,末將不會看錯的!”
“殿下,這……”後面的孔公鑑急於解釋。
朱久炎回頭笑着問孔公鑑,“你覺得我是一個聽個通報就信的人嗎?”
不待孔公鑑回答,朱久炎繼續說道:“如果我沒猜錯的話,鐵鉉此舉除了離間孔家之外,還有麻痹我的意思,他們想決一死戰了。”
李天福疑惑問道:“殿下,他們剛輸了一仗,實力差距如此之大,如何還敢打?”
“你不瞭解鐵鉉、高巍這樣的人。”朱久炎搖頭後,微笑了起來,“他們想陰我,我就給他們來個將計就計。鐵鉉不是過來了嗎?城隍……嗯,鐵鉉既然敢來,我現在倒是有興趣見見他了。”
朱久炎本想說,‘見見這個歷史上,被百姓搬進廟宇祭拜的城隍老爺!’但他嘴脣動了動,這話還是沒有說出口,他對李天福嚴肅地說道:“去通知你大哥和何耀祖他們,讓他們準備大戰。”
“大戰?”李天福雖然摸不着頭腦,但朱久炎的命令他一向沒有懷疑,帶着滿腹的疑惑馬上去用招呼張大、王狗兒,讓他們召來金子、銀子,給前線傳信。
旁邊的孔公鑑卻是大致明白了朱久炎的想法,驚聲道:“殿下的意思是,鐵鉉以自己爲誘餌,吸引我們的注意力,要高巍帶領兵馬偷襲我軍?”
朱久炎對“我軍”這個詞還是很滿意的,他凝視着泰安的方面,淡淡道:“我給了鐵鉉很多次機會,可是他卻都沒有珍惜。孔先生不會怪我下狠手吧?”
“不敢!”孔公鑑趕緊躬身道:“是他一根筋而已,自己選擇的死路。”
“將孔家的能量都發動起來,我不想齊魯大地有一絲一毫對南軍不好的言論流傳。”
“是!”
朱久炎轉身要走,走到門口時,又笑道:“孔大人,我們也算是有緣,我個人送你七個字。”
孔公鑑趕緊停住腳步,卻沒有回頭,“公鑑恭聽!”
朱久炎淡淡一笑,“要把骨氣傳下去!”
孔公鑑渾身一震,這七個字似乎讓他感悟到什麼,卻不及細想,朱久炎便已消失在他的視野之中。
……
齊魯軍團果然如朱久炎所料,來得很快,李天佑接到傳信,剛到前線布好防之後,就接到陳佐的報告發現了北邊趁着夜色過來了敵軍船隊。
既然如此冥頑不靈,寧願拉上泰安、兗州的百姓,也不願投降,那麼就應該有死的覺悟!
隨着齊魯的船隊慢慢地接近,這些船隻從大汶河中開始向岸邊靠攏,然後從大船上放出了登陸的小快船,每艘快船上由十五名個士卒共乘着划向岸邊,一時間將大汶河塞得滿滿當當的,讓人看了頭皮發麻。
或許是因爲偷襲的忐忑不安,加上恐懼的壓迫,齊魯兵們怎麼也練不熟練的操舟登陸,居然就在這個時候完美的執行成功了,這是讓指揮此次偷襲戰的高巍大大地鬆了一口氣。
他是科舉出身的文官,在這第一線指揮偷襲南軍本不該是他的任務,更別說連列隊擺陣都得他來親自指揮了。
但是沒有辦法,齊魯有決心與南軍決一死戰的除了鐵鉉,只有他一個,而且就連他現在拉出來的這三萬士兵裡,都有五千臨時動員組織的起來的軍餘,掄掄刀、射射箭什麼的還行,陣而後戰的正規軍水平是肯定沒有的,這裡面最懂戰術戰法恐怕還就是讀過幾本兵書,練習過騎、射的高巍本人。
眼看着所有士兵都已經登陸,在差不多就要進入手中軟弓的射程的時候,這邊的南軍好似還沒有發覺,暗自欣喜的高巍陣中大喝一聲,命令所有人張弓搭箭,這就要開始向南軍水寨中拋射火箭雨時,結果就聽見後方的汶水中間“砰!砰……”的一陣連續悶響,汶水中的那些大船上面頓時騰起了一股股的青煙。
然後接着就響起了“噗!噗噗……”的聲響,齊魯軍團的前隊中響起一連串的慘叫聲,隨後是人體倒地的撲通聲,黑夜中的這些莫名的現象讓高巍疑惑、驚慌、恐懼。
回頭看河水面上,登陸快船裡面的士卒都還在埋頭划着槳,並沒有什麼人起身向岸上發射弓弩,給予還擊,空中也看不到有火炮打過來的焰光,但是前排的那些士兵卻是被什麼不明的物事給擊傷擊死了,而且死傷很重,否則他們不會違抗軍令,發出那樣的慘叫,人體倒地的聲音不會這麼密集。
還沒有等高巍判斷清楚當前的局勢,身後的大船那邊又是一陣悶響,船上的青煙冒得更多,然後有是前方傳來噗噗聲、慘叫聲和人體倒地聲,一前一後的來回交替響起。
高巍現在已經不是驚恐了,而是恐懼的得毛骨悚然,而好不容易排列整齊的軍陣也開始發生大規模的騷動,陣中已經有弓、盾、刀的落地聲響起。
第三輪悶響過後,高巍身後運載他們過來的那些大船已經完全被青煙所籠罩,高巍這邊也聽不清楚本軍前隊的傷亡狀況,因爲整個軍團都已經徹底亂了,騷亂幾乎同時在陣中的每一處爆發,兵器被扔得遍地都是,士兵們恐懼地像無頭蒼蠅一樣四處亂竄,找不到一個方向,高巍儘管高舉着長劍呼喝,卻是根本不可能壓制住夜晚這樣的騷亂。
那些沒有扔掉兵器的齊魯士卒,碰到亂竄奔逃過來的袍澤,在恐懼的本能下遞出了武器,他們不敢讓人接近自己。而且大部分有夜盲症的軍餘更是瘋狂地亂揮着手中的兵刃,企圖趕跑心裡滋生出來的恐懼;被砍到的人豈可罷休?自然是滿懷憤怒地還擊!一會兒的工夫便發展到,只要感覺身邊有人,那就是不安全的!所以營嘯發生了!
三萬齊魯士兵就這麼互相攻擊了起來,鮮血染紅了土地,狂暴的人流中,高巍儘管已經驚駭莫名,卻仍然強自撐起精神,在人羣的衝撞下盡最後的努力掌控着局勢。
也不知過了多久,等他身邊的人羣漸漸四散,身前已經是一片空曠,互相砍殺而死的屍體鋪滿了一地,他顫顫巍巍地用雙手緊握長劍,看着前方齊步走來的黑影緩緩邁步,直到一根長槍將他的身體捅穿。
“胡漢蒼、郭鏞發明的水雷可真厲害……唉,我應該早點找點到這人的,沒想到他們會發生營嘯,多死了這麼多人……可惜了這些齊魯士兵……”
半個時辰之後,高巍登陸的灘頭已經被打掃乾淨,幾千具屍體被堆在一旁,其中有被陷阱弄死的,有被南軍的弓弩射死的,當然還有互相砍殺而死的,其中死亡最高的是受傷倒地後被自己人踐踏而死的,而被長槍貫胸當場身亡的高巍,因爲那一身高級鎧甲而被專門收殮在一邊。
何耀祖看着高巍以及這幾千具屍體有些眼饞,他對李天佑用商量的口氣,道:“大帥,現在北方這天氣還冷得很,要不就別燒了,將這些首級取了算軍功吧?”
“這事兒我倒一時間沒有來得及跟你們說,陛下與朝臣們已經重新制定了計算軍功的辦法,邊境之地纔跟以前一樣以首級計軍功;而內陸則按照新法來,內陸都是我華夏的子民,兵、民、匪很難分辨,爲了避免殺良冒功的情況發生,從今天開始便不以首級定軍功,以團隊任務爲主,輔以各級兵部軍功書吏和東廠的人員記錄,如此也好互相覈查……所以從今天開始首級計功作廢了,就把他們好生安葬了吧。”
李天佑的回答還是那樣不高不低,不過很是喪氣的何耀祖早已不在意他的語氣了,耷拉着腦袋按照李天佑的意思,招呼士卒挖坑安葬屍體。
……
黃河入海口。
華夏海軍動用了大量的巨型船隻,在陳瑄的帶領下從利津縣攻往濟丨南;而傅安則率領偏師運送齊王一家前往從高家港巡檢司走水路前往青州,即便是偏師的規模都超過了朱久炎前世鄭和船隊的規模,也超過了先前派往征討山三國大內氏的船隊規模。
渤海的地形早已給他們探明,一路上沒有遭遇大風浪,更是連一個礁石都沒有碰到,整整四萬大軍,連同數百門湘王炮、近百門小炮,以及足夠一萬大軍吃一個月的糧食全部平安到達了青州。
傅安爲求更快,大軍都沒有去沿途投誠的城市裡駐紮,而是在直奔青州,除了給卸下了火炮和糧食運送的後勤船隻返回以外,其他的士兵一律不準下船。
在海上趕路的這段時間,傅安都讓士兵在船上睡覺保養精神,一直到青州城外才把他們都叫起來,然後告訴他們:如今就是開戰的日子!隨後下令分發吃食,讓士兵們飽餐一頓後,船隊炮轟青州!
青州岸邊駐足觀看的人們,眼見着高大的船隊一直往前衝過來,自然知道對方來者不善,又有不少人朝青州北面不遠處的一處水寨奔去。
傅安的命令傳出去沒過多久,只聽“轟”“轟”“轟”“轟”幾聲悶響傳來,最前面的傅安座艦當先開炮了。
跟着傅安前來青州的二十條戰船之中,有五艘小型福船的船首和兩舷,都裝備了新式攻城炮,每艘福船裝備了十門攻城炮。
另有六艘蜈蚣船的船首,也都各自安裝了一門攻城炮。
至於剩餘的子母船、火龍船等,也都裝備了新式湘王炮等各式大口徑火器。
這些戰船在傅安的座艦開炮之後,也紛紛抵近開炮,一時間整個青州城外的水寨,如同沸騰了一般,各種大小的彈丸紛紛落下,有的擊中了水戰的戰船,中者無不破碎,而更多的卻是打在了水面上,激起一片片或大或小的水花。
這是警告岸邊看熱鬧的百姓快點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