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和本來神態淡然。儘管兵敗被俘,但從他臉上卻看不到絲毫驚恐,也看不到不平、乃至憤恨。此刻的鄭和其實跟朱高煦一樣,有些迷失了方向,心裡已沒有任何感覺,只剩下麻木。
北平、真定、鬆亭關、大寧、鄭村壩、直到永平,鄭和已與聯軍打了無數場戰鬥。儘管他盡心竭力、英勇作戰,但仍阻擋不住聯軍的綿綿攻勢。在永平,他已經爲了燕王盡了忠,最後被俘未死,是他沒想到的,朱久炎想怎麼處置他都沒有辦法,只能很光棍地躺着,等待命運的降臨。
不想,朱久炎卻是弄出了這麼一出,並且還一步一步地走到了自己面前,讓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了自己的身上。鄭和楞了好一會兒,接着神色驚疑起來,若不是身體行動不便,估計這一刻他會馬上跳起來還一個大禮。
似乎還是沒注意到衆人的訝異,朱久炎驅身上前,蹲在擔架旁邊,稍微壓了一下想起身的鄭和,然後親切地撫着鄭和的肩膀道:“你有傷在身,不用多禮。三保公公,忠心耿耿,危機關頭,捨命護主,讓人敬佩。唉,這場手足相殘的戰爭,本屬無奈。還好上天垂青,讓你我故人再會,若你不介意,不如回南京皇宮修養,太醫們的本事定能讓你的傷勢痊癒,不留後遺之症。不知三保公公意下如何?”
忠心耿耿,捨命護主!當鄭和聽朱久炎不僅不怪罪自己掩護燕王逃走,更對自己的行爲有如此高的評價,要說不感動那是假的。他的內心從不反感朱久炎,甚至一直都有好感。從小就接受皇宮愛國教育的鄭和,哪裡不知道燕王這些日子乾的是什麼事?他的心中也對燕王產生了諸多不滿,之所以他對燕王不離不棄,也就是因爲忠心二字。畢竟,他是燕王府的宦官,他從來都沒得選,他也不可能去違抗燕王的命令,更不能看着燕王死在他的面前。這段日子的戰爭中,他殺了不少平安手下的將士,甚至也殺了不少建業朝廷的兵馬,本以爲再也沒有選擇的餘地了……
可現在朱久炎居然要招降他!這不能不讓鄭和深感意外,自己可是燕王身邊最受信任的太監啊,難道不怕我反叛嗎?儘管他也知道朱久炎一貫厚待被俘的將領,但他從沒想過自己可以倖免。這一刻,鄭和猶豫了。
“鄭和!”就在這時,被綁在一旁的姚繼大聲叫道,“你身爲燕王府的宦官,被俘已是恥辱,又豈能黨附反賊?你若敢降,便是叛逆之賊!燕王,與太祖皇帝在天之靈,都不能容你!”
“一派胡言!”鄭和尚未答話,朱久炎卻冷笑道,“道衍一個和尚,不遵清規戒律,妖言惑衆,蠱惑燕王作亂,禍害社稷,實爲妖僧!而你這個妖僧養子,無官無職,也配提社稷?也配提太祖皇帝!?社稷乃我朱家之社稷,本宮乃太祖皇帝直系血脈!鄭公公歸附本宮,正是忠於社稷,忠於太祖皇帝,忠於大明!你等妖孽平日裡顛倒黑白、蠱惑人心、離間皇室、遺害天下,如今落到本宮手裡,還敢聒噪放肆,真是豈有此理!”他怕姚繼、孫瑜這兩人再亂叫,遂朝何耀祖一使眼色,何耀祖會意,大步上前提溜小雞似地將他們拖了出去。
“三保公公,你意下如何?”打發走死忠燕王的兩人,朱久炎又回過頭來,和顏悅色地問鄭和。他還是有些擔心鄭和受姚繼激將,來個“生是燕王府的人,死是燕王府的鬼”,那他可就竹籃打水一場空了。
不過事情出乎朱久炎預料。姚繼的責難,不但沒有讓鄭和感到羞愧,反而更激其了他的逆反心理。本來,鄭和就對唯恐天下不亂的道衍沒什麼好感。如今到了這個份上,姚繼還一門心思的想讓被俘的一衆人等給道衍陪葬,這更讓鄭和不能容忍。由道衍,再聯想到燕王起兵之後的所作所爲,鄭和的立場終於出現了變化。沉默半晌後,鄭和終於勉力朝上一拱手道:“請殿下恕鄭和不能起身全禮,以前多有冒犯,還請殿下恕罪!”
朱久炎聞言大喜,他正欲接話,卻聽鄭和又道:“只是鄭和乃是一介宦官,天家之奴,唯知忠於大明,忠於皇室而已。殿下與我家王爺的是非曲直,鄭和不敢置喙。如今王爺大勢已去,想來大明以後必爲建業新朝所掌。鄭和請命,去守衛孝陵,陪伴太祖,爲大明祈福,如此可逞鄭和平生之志爾。”
鄭和的意思很清楚:他願意投降,但不願對付燕王府!
聽了鄭和的話,朱久炎先是一愣,繼而哈哈大笑。笑畢,他瀟灑地一揮手道:“守靈是我們朱家子孫的事,這就不勞三保公公了。不過三保公公說起孝陵,我倒想一件事來……”說到這裡,朱久炎停頓了一下,轉身面對西邊道:“五伯、有燉兄長!”
“朱橚、朱有燉拜見太子殿下!”已被朱柏恢復爵位的朱橚、朱有燉父子趕緊出來朝朱久炎恭敬行禮。
“殿下有命儘管吩咐。”周王父子也知道自家在新朝是什麼處境,哪敢真不講客氣,這君臣之禮一點都不敢怠慢,一絲不苟地禮全之後纔敢慢慢起身聽命。
“開封已被我軍拿下,周藩恢復在即,我在這裡給五伯與兄長送行了。”
“謝殿下!”周王父子再度行禮謝恩,他們着南京所在的方向行三跪九拜大禮表忠心:“陛下恩德;太子恩情,朱橚父子感激涕零,必不負陛下聖恩!必不負太子恩賜!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殿下千歲千歲千千歲!”
朱久炎看着這求生欲極強的父子二人,無語搖頭,自己有那麼讓人害怕嗎?這麼小心翼翼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