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電交加,白光不停打在牀帳上,驛站裡的皇甫覺突然驚醒了,滿頭是汗,他坐起看着窗外的傾盆大雨。
這樣的天氣,佟日禮那邊……
想到這裡,皇甫覺不覺得氣悶,難道到了這個時候,自己還是得不到他的信任麼?什麼都不說,就自己偷偷跑來了。
工部的人,貪了修築棧道的銀兩,將附近山中的林木石材充作是遠處運來的,佟日禮發現了,可以和自己說,用得着自己親自過來嗎?沒做工部尚書都這麼多年了,他這是打哪來裡的一股擰勁?而且他明明知道沒有了林木石頭遮擋的大山,在這連連暴雨之後是多麼危險!
越想越心驚,皇甫覺睡意全無,起身下牀穿衣。
“皇上?”守夜的小太監趕緊過來服侍。
“吩咐下去,連夜啓程!”見不到那人,他根本無法安心。
“皇上!”屋外,傳來急報:“溪流村發生泥石流了!”
還跪在門外雨地裡的人剛說完這句話,就發現自己被人拎了起來,屋內的皇上已經站在了他面前,面色莫名,眼神卻讓人心驚:“你說什麼?”
“溪流,溪流村發生泥石流了,村民還在裡面,一個,一個都沒有出來!”
“佟日禮呢!”來報告的人感覺到抓着自己脖子的手那麼用力,卻顫抖着。
“沒,沒看到!”
手突然一鬆,來人跌坐到地上。
雨還在下着,皇甫覺的身上已經被雨淋透了,雨滴順着頭髮,還有褻衣直下。
“皇上?”小太監在後面打着傘,手裡拿着皇上的衣服,想披又不敢披。
“吩咐他們,啓程!”默默轉身,皇甫覺已經猶如一潭深水,不見剛纔的慌亂急迫。
不會有事的,佟日禮,朕不許你有事!
天亮的時候,皇甫覺終於趕到了。通往溪流村的道路已經被泥石流給堵住,他們只能停在了外面,此時下了好幾天的雨也漸漸停了,連夜趕路他們一身泥濘狼狽。
皇甫覺站在村子外,看着被青山環繞的遠處。
溪流村,佟日禮就在裡面。
“半夜裡雨突然大了,然後就聽見悶響,泥石流就下來了,可是……”
沒有一個人再出來。
縣令,知府都跪在了泥地裡,泥水沾上了一身官服也顧不得,他們面上慌張,心裡更是忐忑,早知道那村子裡有皇上心坎上的人,就是擡,他們也會把人給擡出來的呀!
趕來的周圍村民,還有官兵都在奮力搶險,想把這阻塞的路給儘快疏通了。
一幫孩子坐在不遠處的地上,大一點的也跟着官兵們在搬石頭搬土塊,小一點的都圍在那裡哭,也許是哭了一夜,嗓子都啞了。
“那羣孩子,都是溪流村裡的,半夜讓人給送出來了。然後不久就……”跟着皇上來的人已經將情況都打聽清楚,跟在後面小聲稟報。
寧死也不願意遷移的村民,把孩子送出來,這是佟日禮的手段吧!
他,真的在裡面……是啊,村民不出來,他怎麼會獨自離開?
這是天下的百姓,大盛的子民,還是因爲上位者不仁而遭難的,佟日禮怎麼會丟下?
孩子們細細的哭聲,聽在皇甫覺的耳朵裡,針扎般的疼,從腦子裡直到心裡。
地上跪着一羣當地的大官小官,皇甫覺的聲音冷凝如冰:“你們的腦袋就先擱在脖子上,朕此時不和你們算賬!給朕把人救出來,不然……”
不久,當地的駐軍也帶着工具來了。越來越多的人加入搶忙疏通的隊伍裡,天漸漸的放晴,露出了好幾天都不見的太陽。
皇甫覺坐在那裡,一動都不動,緊緊盯着被阻隔的遠處。
佟日禮,你要撐着!
鐵鎬斷了,用手挖。
鐵掀折了,用掌捧。
簸箕破了,土塊就用脫下的衣衫裝。
三天時間,路終於慢慢通了。
一具一具的屍體,挖出來,面目全非。
日禮,你這是在懲罰我麼?懲罰我的用人不力,識人不當?
所以,罰我在這裡,一次一次的辨認,哪一具會是你的?
第一次,我知道,撫開一個人的頭髮,努力看清那個人的臉時,我竟然也會心慌。
第一次,我知道,我竟然那麼不想看到你。
是誰在胡說,沒有幸存的人了?
簡直就是在胡說八道,朕狠狠的杖責了那個人。
朕可是真龍天子,朕不許你死,誰敢收了你?
我知道,你一定是躲在哪裡,看朕的笑話,工部尚書做了多年,你怎麼不知道那種時候怎麼逃生?
你一定是躲在哪裡,悄悄的看着朕,看朕失魂落魄的樣子,看朕趴在一具具的屍體前面膽戰心驚的樣子。
我知道,你一定是在報復朕。
報復朕把東兒送到了軍營裡面,報復朕把你最疼的兒子派到了千里之外去。
所以,你也想讓我嚐嚐最疼的那個人不在身邊了,是什麼滋味了是不是?
混蛋。
我把東兒還你。
你把自己還回來。
回來吧,躲這麼久幹什麼?
以後,你想睡覺的時候,我再也不逼着你弄上一宿了。你想到哪裡去,就去哪,我也不故意把你累的在牀上起不來了。你不喜歡的……都不要了……。
你要是不喜歡朕抱你…….那朕就不抱了…….。
你給朕出來,笑着走出來,笑話朕都沒有關係。
不許你冷冰冰的躺在那裡。
不許。
“皇上,你幾天都沒有吃東西了,吃點東西吧?”
我不吃。
你真的狠心。
躲起來那麼久,朕要餓着,餓到你心疼了,心疼的站出來。
“皇上,至少喝點水吧,幾天了,怎麼熬的下去?”
還是不夠憔悴吧?不然那個狠心的,怎麼就躲着不現身?
“皇上,我們把這附近已經翻了幾遍了,佟大人,真的不在……”
朕不是個好皇上,朕會重重的處罰自己的奴才。
他們騙朕,該罰。
你明明就藏在那裡。
他們不找你,朕自己找。
自己找。
下了雨的山上,幾日的晴曬之後,一個威嚴俊美的男人,焦急的在四處搜尋着什麼。
一步一個泥濘。
腳步既堅定,又漂浮,明黃色的衣襬上是明顯髒污的泥土,俊美的臉上是異常的憔悴,。
日禮,那天晚上,我聽到了,聽到了你在喊我。
皇甫……..覺…….。
覺……你在叫我的名字。
那麼得真切,似乎就在耳邊。
我聽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