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這片平靜之中想起了潮水一般的掌聲。
我睜開眼睛,看到舞臺上一束燈光籠罩着自己,臺下的觀衆席掌聲雷動。
這時臺上的燈全亮了,舞臺上一片耀眼的白光。我站起身走到舞臺前面,恭敬地向觀衆致意。臺下的觀衆全部站了起來,揮動雙手用力地爲我鼓掌。多麼真摯而熱烈的掌聲!
我剛退到幕布後面,馬上就有七八個同事圍了上來,一個勁兒地對我叫好。
“你演得太精彩了,克洛伊!太棒了!”
“太生動了,我們簡直都投入進去了!”
“看看臺下,觀衆們都站起來了!你的表演堪稱完美!”
我一邊笑着一邊被衆星捧月地圍在中間往臺下走,這時我看到一個人,臉上的笑容突然就僵住了。
莉莉·艾施站在那裡,恨恨地看了我一眼,隨即轉身大步離開。我想去追她,可這時另一個人又進入了我的視野。雷德威爾依舊像一個木頭莊子一樣面無表情地杵在那裡,看到我,緊皺的眉毛往上揚了一下,輕輕點了點頭。我甚至看見他的嘴角上泛起了一絲微笑。這是我第一次見他笑,之前我還懷疑他有沒有笑的功能。
這時一個工作人員模樣的人走過來跟我們使了個眼色:“待會兒再慶祝,先去謝幕吧!”
這次演出的大獲成功讓我得意得幾乎有些忘了形,我好像已經忘了迷失在森林深處的恐懼,也不管它到底是不是真的了。既然我能把角色演好,那麼受一點點驚嚇又算什麼呢!
第二天下着小雪,我幾乎是一路小跑飄到街上,到了文海之家書店。
“嗨!”我推門進去就熱情地打招呼。
店老闆從報紙後面擡起頭,眼鏡幾乎從鼻樑上掉了下來。
“你今天這是怎麼了?”他張口就問我。
“今天天氣好極了!”我笑着說,一邊邁開大步往店裡走。
“可是今天下雪……”店主在我身後嘟噥。
我走了一半又折回來,腦袋探到櫃檯上面:“我就喜歡下雪!”
店主張開的嘴巴還沒合上,我就一個優雅地轉身走到了書店裡面。
“那麼今天你是來……”
“買書。”我隨口就回答,“您這裡有法國書籍嗎?而且最好是大文豪雨果的!”
“啊哈,”店老闆說,“你現在可以張口就說出大作家的名字了!讓我們看看,第一排架子上就是,而且我們還有精裝版的。”
我點點頭,轉身面對書架,不一會兒就從上面抽出了一本《巴黎聖母院》,轉過身展示給店主。
“好眼光!”店老闆朝我豎豎大拇指。
我笑着把書放在了櫃檯上。
這時門上的鈴鐺響了一下,就聽到店老闆說:“伊戈爾,你回來的正好,快幫這位小姐把書包起來!”
我擡頭看向門口,伊戈爾剛好走進來。他的頭髮和肩膀上還落着雪花,睫毛上好像結了一層霜,白閃閃的。他對店主點了點頭,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就這麼默默地走進來拿了櫃檯上的書,一言不發地走到一邊去了。
這一過程中,我好幾次都想開口跟他說話,可是看到他的樣子又說不出來。
不一會兒,他拿着包好的書走回來,伸出手遞給我,仍是一句話也沒有說。
我把錢遞給書店老闆的時候,他的笑容似乎有些尷尬。“走好啊!”
我點了點頭,轉身拉開門走了出去。
回到克羅斯溫的時候,有的同事還沒下班。我沒太過張揚,拿着書想靜靜回到自己的閣樓裡。可就在路過化妝室的時候,我突然聽到裡面有響聲。那聲音不是有人在裡面說話或走動,而是砸東西的聲音。我輕手輕腳地走近化妝室,推開門想看看裡面到底怎麼了。這一看不由地一驚。化妝室裡被弄得狼狽不堪,地板上一片狼藉。而這一切的始作俑者只有一個人。
當我看清裡面那個衣冠不整、情緒失控,還在不斷搞着破壞的人竟然是莉莉時,更覺得不可思議。她一直就是個乖乖女,從來沒見過她這樣。說實在的頭回看到她這個樣子我心裡也略有點害怕,就想走過去問她怎麼了。誰知剛一邁步就踩到了地上的什麼東西,發出一聲響。
莉莉·艾施像是聽到獵物聲音的獅子猛地轉過頭來。
“看什麼看!”她兩眼通紅,在我看來簡直帶着殺氣,那說話聲音更是我從未聽過的。
“莉莉……你這是怎……”
“這下你高興了!”她用通紅的雙眼瞪着我,“你終於可以成爲主角了,而我卻變身成了個跑龍套的!”
“誰……誰說的?”我聽了不明所以,連忙辯解道,“雷德威爾不是讓你演女一號嗎?你不是演了Naija公主嗎?你演的纔是女主角啊!”
“我?”莉莉反手指着自己的鼻子,笑得幾乎咬牙切齒,“我這個所謂的女主角只不過是上臺走走過場,唱上兩句擺幾個動作,然後接下來就都是你的了,包括觀衆的掌聲也都是給你的!”
“難道你忘了嗎?”我說,“我只是你的影子,是你的替身,我纔是跑龍套的。”
“替身?”莉莉氣得幾乎笑出來,“你還知道自己只是個替身?那你的戲份怎麼會越來越多,把我的風光都搶走了!”
“這……這肯定只是暫時的,莉莉,畢竟……”
莉莉把臉扭過一邊去,只是伸出一隻手朝我張開手掌:“行了,你別說了,我會回去把這件事情告訴我的父母,他們會告訴雷德威爾該怎麼做的!至於你——”說着狠狠地用一根手指指着我,“不管你對雷德威爾做了什麼,我絕不會讓再你得逞!”說完撞開我的肩膀頭也不回地揚長而去。
我站在原地,肚子裡的火氣也有點上來了。她幾乎不給我說話的機會,就那麼用手指着我像罵僕人一樣地罵我!她算什麼啊!如果不是仗着她的父母,她累死也演不了女主角啊!我是憑自己的本事走到這一步的,她應該甘拜下風纔對,憑什麼指桑罵槐地衝我大吼大叫!
不過我沒多做搭理,瞟了一眼滿屋狼藉的東西就想往外走,卻差點跟門口的一個人撞上。
我以爲莉莉又回來了,擡頭一看,安娜貝絲那張蛇蠍美女的臉就出現在眼前。
“哎呦,”她打量了一眼屋子裡的慘狀,“看來我們的小貓咪也會發飆啊!”
我看了她一眼,沒說什麼,側身就想從門口擠出去,她卻身子一橫把門給堵住了。
“你沒看出這裡面的問題嗎?”她不緊不慢地說,“如果我是你,早就應該感到害怕了!”說這話的時候他一直在用一種憐憫的眼光看着我,而這種憐憫更多的成分卻是殘酷。
“你這話什麼意思?”我實在不喜歡她的說話語調,“你知道些什麼?”
她那雙綠色的眼睛裡射着冷光,轉身的時候兩眼還一直盯着我。“好戲還在後面呢!”
說完這句話,她就頭也不回地走了。
回到閣樓裡,不知是恐懼還是氣憤,我的身子不由地開始發抖。我關上門快步走到壁爐前,生起了一大堆火,希望能讓自己平靜下來。
“好戲還在後面呢。”安娜貝絲說這句話究竟想傳達什麼意思?她究竟知道些什麼?
想到本傑明·格蘭特的死,我感到不寒而慄。
如果真的有什麼危險,我豈不是自己往火坑裡跳!
我把手伸進爐膛裡烘烤着。
可是又會有什麼危險呢?既然雷德威爾讓我上臺,那就應該取得了“幕後人”的默許。
我已經登臺表演了,而且很成功。我不能因爲膽怯就這麼退縮!
我看着燃燒的火光。我不但要做別人的替身,還要取代他人成爲這部劇的主角!
因爲這部劇本來就應該是我的!它是我的!
可能是手伸得離火苗太近了,我的手指突然被燙了一下,趕忙縮了回來。這時我突然發現有一根手指竟然着火了。我慘叫了一聲,趕忙抖着手把火弄滅。好不容易火滅了,我趕緊擡起手來查看自己的傷勢,以爲這回麻煩了,手指肯定慘不忍睹。可是擡到眼前一看,沒發現什麼傷疤,只是在食指根部有一道淺淺的痕跡,興許是被火苗燎的。
“見鬼!”我吮了吮自己的手指,躺到一邊睡覺去了。
《安琪拉之歌》的後續劇本很快就來了,經過一段時間緊鑼密鼓的排練,新的一幕即將上演。
在新的故事中,Naija公主的病情日趨嚴重,只能整日臥病在牀。但是她的心卻更加渴望自由,希望自己能擺脫病體,早日飛向自己自由的天空。不得不承認,莉莉·艾施把病怏怏的公主演的還算到位,可能因爲她本來就是個柔弱的富家小姐。那副可憐兮兮的樣子,我甚至看到臺下有人掏出手帕抹眼淚。終於,Naija公主體力不支躺倒在了牀上,她對於自由的嚮往只能寄託於虛幻的夢境了。那就輪到我上場了。
有人提醒我做準備,我整理好自己的情趣,站在幕布後等着。
按照劇情的安排,Naija公主馬上就會腮邊掛着淚進入夢鄉。只見莉莉·艾施躺倒在牀上,眼看着很快就要昏昏入睡。這時燈光暗了下來,有人提醒我上場。我做好準備,邁步向舞臺上走去。可是我剛要從幕布後面走出來,卻只見莉莉·艾施突然動了一下,竟然又掙扎着坐了起來!我的半個身子已經露出了幕布,見她突然這樣,嚇了一跳,趕忙又往後退。
“怎麼回事!”我聽到身後有人低吼了一聲,是雷德威爾。
“上帝啊!”只見臺上的莉莉·艾施又開始唱,“我不願只在夢中獲得自由!請讓我的身軀踏出宮門哪怕一步吧,哪怕讓我病死在寒冷的荒野之中,也要在臨死前感受那泥土的芬芳!”
“見鬼!”又是一聲低低的怒吼。
怎麼,連雷德威爾都不知道劇本的改動嗎?難道是莉莉·艾施擅自改動了臺詞?
她怎麼竟然會有這膽量?
莉莉·艾施依舊在臺上演繹着她那爲了自由同病魔頑強抵抗的不屈形象,我回頭看了看雷德威爾,他卻是一副氣急敗壞卻又無可奈何的樣子。
不去制止她嗎?我幾乎比他還急。看着莉莉·艾施在舞臺上神經兮兮的樣子,我幾乎想衝上去一把將她揪下來!
“有誰能想想辦法!”身後又傳來一個聲音,不過這次沒聽出是誰。
我眼睛緊緊盯着臺上的莉莉·艾施,真希望她能像個斷了線的木偶一樣馬上老實下來!
沒料到的是,就在我這麼想的時候,臺上的莉莉·艾施突然就像是筋疲力盡,一頭栽倒在了牀上。我又回頭看了看雷德威爾,他似乎也愣了,不過幾乎馬上就反映了過來,揮手示意我快上。燈光隨即又暗了下來,我藉着黑暗快步走到舞臺上,同時一片漆黑中彷彿看到有人悄悄地把人事不省的莉莉·艾施擡了下去。這時燈光又逐漸亮了起來,我發現舞臺上不知什麼時候出現了很多霧氣,朦朦朧朧的看不清楚。臺下一片安靜。待霧氣散去,我聽到臺下一陣驚呼,轉眼一看,臺上的佈景不知什麼時候竟然換成了茂密的森林。
故事接着上一幕開始講述,Naija公主的影子,也就是米婭,守在寒翎柏的旁邊一直等到天亮,待清晨的霧氣散去,森林又顯露出了它茂盛的樣子。米婭沒有聽從樹後神秘人的叮囑,沒有在天亮後馬上離開。這片森林神秘又迷人,米婭不想走了,她要留在這裡繼續探索。
不知走了多長時間,直到走得我腳都疼了,一開始的興奮逐漸變成了疲憊。
這片森林好像總也走不出去,也沒有再見到一個人影。我找了個灌木叢決定坐下來休息。
我揹着一顆大樹轉過身去,結果還沒坐下,身後突然傳來的一聲咆哮就把我嚇得又跳了起來。我邁開幾步猛地一轉身,眼前的景象嚇得我差點沒背過氣去。
如果一個從沒見過熊的人突然看見一隻比自己還高的棕熊人立在自己面前會是什麼感覺?我當時的感覺就是腿肚子都軟了。這麼一隻龐然大物突然從灌木後面冒出來,衝着我張牙舞爪,兩雙白森森的獠牙跟我的小拇指一樣長。
但我沒有被嚇住——就算我心裡怕得要死,表面上也要裝作不當回事——而是穩紮不動地站在那裡,和那隻體重至少是我三倍的大傢伙勇敢對視。結果我越是冷靜下來,就越覺得那隻熊像是在虛張聲勢。我站在原地等了一會兒,發現它只是在哪兒不停地吼,似乎沒有要攻擊我的意思。這時候我才覺得它有點不會勁兒,仔細一看才發現,它的嘴邊插着一根幾乎一英尺長的尖刺。
我試着向前走兩步,慢慢地伸出一隻手。“我幫你拔下來,你可不能咬我!”
棕熊的回答還是無休止的吼叫。或許一隻受傷的動物會比平時更兇猛。
我把心一橫,上去抓住那根硬刺,用力一下就從它那毛茸茸的嘴上拔了出來。
頓時我就聽到了一聲不像是熊叫的聲音。對,有的時候我們會說誰的聲音不像人叫,而當時那個大傢伙發出來的聲音根本不像熊叫。很奇怪是吧,因爲它發出來的竟然是人的聲音。
“啊!”那隻熊大叫一聲向後退去,“你下手就不能輕點兒嗎?”
我當時就一愣。如果說我剛纔是被它出場時的尊容給嚇住了,那這次的驚訝不僅於此。
“你剛纔不是在衝我兇?”我沒頭沒腦地問。
“是啊,”那隻熊揉了揉自己的嘴說,“我剛被一隻豪豬刺傷了,不想再給別人欺負。”
“可我怎麼會欺負你啊,”我說,“你個頭這麼大……”
“我?得了吧……”它一擺手說(應該是一擺爪子),“我還只是個孩子!”
我當時就無語了。
“走吧,我帶你去我家。”
“什麼?”
“我媽媽一定會感謝你的。”
我不由地嚥了下口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