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開幕的日期臨近了,我的心裡有些忐忑不安,同時又有些期待。我已經受夠了這種提心吊膽的日子,就像是走在鋼絲上一樣,不知道什麼時候會發生什麼事情。新的劇本雷德威爾和我已經編好了,其他演員也沒有因爲不能上臺而埋怨,上次的事情已經讓他們心驚膽戰。
故事一開始就是米薩拉策馬奔馳在遼闊的平原上,搭配着快節奏的音樂,山川、河流的背景道具快速掠過,我似乎可以聽到耳邊呼嘯的風聲。這一路歷盡了風雨,卻始終風雨無阻,只因心中有一個信念:一定要將Rigel王子找到!轉眼間天色已黑,米薩拉已經策馬跑到了山上。山路崎嶇不平,我只能借着月光冒險趕路。可就在走上陡峭的盤山小路上的時候,卻突然遭到了意外。只聽身後一陣奇怪的聲音快速襲來,我本能地伏下身子,只覺得頭上有什麼東西迅速掠過,擡頭一看,竟然是一隻碩大的夜梟!我心裡不由一驚,在這懸崖峭壁上遭遇這種猛禽的襲擊簡直就是九死一生!夜梟一次攻擊沒成功,在懸崖旁盤旋了一陣,調轉方向再次發動進攻。我一邊快馬加鞭,一邊抽出腰中的長劍防身。那隻猛禽在峭壁旁邊盤旋着、叫囂着,龐大的身體和羽翼就像一團巨大的黑影。我心裡猛地一驚,突然覺得它和那種可怕的惡靈黑影很像。夜梟再一次從側邊發動了襲擊,速度之快簡直就像一枚黑色的炮彈。我抓緊了繮繩,另一隻手握緊長劍用力一揮,只聽一聲刺耳的慘叫,不知道是擊中了它哪個部位,那團黑影一晃就失重跌下了懸崖。我頓時一陣高興,同時腳下不敢耽擱,快馬加鞭向山的另一邊跑去。
小路圍着山體不斷地環繞,馬飛奔着拐過一個轉彎的時候,突然面前黑影一閃,剛纔的那隻夜梟不知什麼時候又飛了上來,猛地在前面發動了突然襲擊。奔跑中的馬受驚了,一聲長嘯前腳懸空站立起來。我緊緊抓住繮繩,險些翻下馬身,但心中也已是驚駭萬分。還沒等我做出反應,直立起來的馬身瞬間就失去了平衡,我心知不妙,結果身子一歪就衝着懸崖摔了出去。那一瞬間我就感覺心臟重重地往下沉,腦子裡一片空白,但身體的本能還是迅速作出了反應。電光火石之間,我兩隻手往前一伸,用力抓住了峭壁的邊緣。下方傳來了馬墜下山崖的長嘶聲,那聲音越來越遠,很快就被從懸崖下面吹上來的風聲淹沒了。我又心疼又害怕,拼命地用力想要往上爬。那隻夜梟大概以爲我也墜崖身亡了,在山上盤旋了兩圈就叫囂着飛走了。我用盡吃奶的力氣才重新爬到路面上,一邊喘着氣,一邊提防着再有什麼意外發生。但時間緊迫,不能在此地多做停留。我確認了一下方向,立即沿着山路繼續奔跑。山的另一邊是荒原和丘陵,夜色濃重,周圍一片漆黑,我很快就發現自己迷路了。此時我已筋疲力盡,忠實的馬也犧牲了,夜色茫茫,我已經完全迷失了方向,很快就陷入了一種無邊無盡的絕望之中。我喘着氣,在崎嶇不平的草地上踉蹌着,突然感到一陣暈眩。周圍的黑暗如同驅散不盡的濃霧一樣,籠罩在茫茫的天地之間。
Rigel王子,你在哪裡?我究竟怎樣才能找到你呢?我突然有種想要哭的衝動,孤獨與絕望壓得我幾乎喘不過氣,在無盡的夜色與蒼茫的荒野中不知何去何從!只是我很不甘心,爲什麼正義無法戰勝邪惡,反而要被其任意宰割?善良的人們拼命想要保衛自己最珍貴的東西,卻爲何總是讓那些罪惡的人隨意踐踏?命運爲什麼不能讓善者善終,讓惡者遭到報應,而是偏偏要反過來?我只是想要心愛的人平安無事,想要善良的人幸福安康,命運卻爲什麼總是玩弄我們?我站在原地,知道自己已經走到了盡頭,突然又有一種釋然。想怎樣就怎樣吧,反正我早已是你手中的棋子,隨意擺佈的玩偶。想要對我下手,就快點現身吧!
就在這時,不遠處的草地上亮起了一點白光。那光芒很微弱,朦朦朧朧的,就像是在水下看天上的星星一樣。我不由地朝着那點亮光走過去,走進了一看,原來是一株弱小的寒翎柏。我在森林裡也見過這種會發光的植物,那隻鹿還讓我守在它的旁邊不要離開,只要有光亮的地方,就不會被黑暗侵襲。看着這株小小的蕨類植物,我的心裡突然涌上一陣溫暖。它就像是黑暗荒原上的一盞燈,剛纔幾乎將我淹沒的絕望此時被瞬間驅散。我想要蹲下來靠近它,守在它的身邊,可就在這時,前方的草地上又亮起了一點白光。這次的光芒像是星星,熾白熾白的,而且越來越亮,轉眼就由最初的一點星星變得光芒四射。我心裡猛地一驚,這種光芒似乎在哪裡見過!那種光芒非常亮,但不卻不耀眼,而是給人一種很溫暖的感覺,彷彿心中充滿了希望。我站起身來,迎着那片亮光慢慢走去。
希望是的!希望是的!我在心裡一遍一遍地說着,待走到亮光的跟前,卻驚訝地停住了腳步。一個人站在我的面前,那亮光就是在他的額頭髮出來的。我幾乎說不出話來。那的確是我在苦苦尋找的Rigel王子,我跋山涉水,歷盡千辛萬苦,爲的就是要找到他。而當他真正站在面前的時候,我卻停下了。有的時候我們喜歡在現實中想象着虛幻裡的人,有的時候我們又總是將現實中的人帶入自己編織的幻想。可是,當我看到站在面前的人竟是伊戈爾的時候,心裡還是免不了有些驚訝。我怎麼也沒有想到,人們一直沒有見到其真面目的Rigel王子的扮演者,竟然是一個看似與劇院沒有任何關係的書店助手!不過此時的我反而恍然大悟,難怪伊戈爾和書店老闆也會受到牽連,原來他也參與了《安琪拉之歌》的演出!但幾乎是同時,我的心裡頓時又冷到了冰點。我最愛的人竟然也被捲了進來,這麼說他的生命也和我們一樣隨時將面臨危險!這是一場可怕的遊戲,所有的參與者都是在拿生命作賭注!
“難道你不知道這很危險?”他看着我說。
“知道,”我說,“所以我不能讓你一個人去冒險,王子……”
“這是我的使命。”
“您的使命是帶領敬愛您的人民英勇戰鬥,而不是一個人去向敵人投降。”
“戰爭只會帶來死亡,”他說,“我不想再讓我的臣民這樣無謂犧牲了。”
“可你知道什麼纔是對他們最重要的嗎?”說着我又向他走進了一步,擡起頭來看着他的眼睛,“他們哪怕捨去生命,也不願失去那最珍貴的東西。”
他沒說什麼,只是看着我。
我低下頭,握住他的一隻手,然後擡起頭來:“讓我一起去吧,我願意與你並肩作戰!”
大幕緩緩落下了,與此同時臺下響起了熱烈的掌聲。待幕布的底端完全落在臺面上,我的心卻高高地懸了起來。“跟我來!”我小聲說了一句,然後轉身就往臺下跑。舞臺的旁邊站着很多同事,他們也爲剛纔Rigel王子的現身感到驚訝不已。我撥開人羣,一眼就看到了雷德威爾。他站在那裡,衝着我搖了搖頭。不用說話,只是通過動作和表情我就知道,這不是他安排的,完全在他的計劃和預料之外。我又回頭去看伊戈爾,卻發現舞臺上已經空無一人。
“剛纔那個演員呢?”我抓過一個同事就問。
“沒看見,”那個人的表情似乎也很納悶,“幕布落下之後舞臺上很黑,我們就只見着你一個人下來!”
聽了他的回答我二話沒說就又跑回到了舞臺上。頭頂的燈光已經亮了起來,可是偌大的舞臺上已經空無一人。
那天演出結束後,我問了站在臺邊所有的同事,卻沒有一個人知道幕布落下後伊戈爾去了哪裡。當晚回到自己的閣樓裡,我開始苦苦思索這一切。伊戈爾爲什麼會被牽扯進來?他爲什麼不早告訴我自己就是Rigel王子的扮演者?那個幕後操控者爲什麼要他也參與進來?我和他有什麼共同點嗎?想到這裡,我的腦海中突然閃過了他曾說的一句話:“我不屬於這個時代,也不屬於這座城市……因爲我沒有根,只是個在世間漂泊的影子……”漂泊?影子?這一點會不會是跟我很像呢?我也是奇蹟般地重獲新生,不,與其說是重獲新生,確切地說是藉着母親的生命存活下來,爲了延續生命而四處漂泊,來到了這座陌生的城市,鬼使神差地進入到了這座劇院並最終參加這場演出,一步一步,就像是有人早就設定好的!難道我們不是簡單的相遇,而是早已被命運的繩索拴在了一起,這根繩索牽引着我們,將我們一同引向未知的深淵?等等,我總覺得這一切好像……似曾相識……彷彿在哪裡見過。是在哪裡呢?我苦苦思索着,突然腦子裡閃過一道白光,身上不由地也是一個激靈。
我一個翻身從地上站了起來,飛快跑到壁爐旁邊。先前安娜貝絲的日記被我放在了爐臺上,我一把將那個本子從上面拿下來,開始一頁頁快速地翻。這本日記我已經看過一遍,大概記得哪部分寫了些什麼。很快,我就找到了自己想要的那一段,只見上面寫着:
1896年12月21日
我已經厭倦了那些在舞臺上取悅人心的把戲,渴望有一天能演一場真正屬於自己的戲劇,演繹一場可以盡情地展示自我、抒發真情的故事……
接着我跳過幾頁,找到了第二年的一篇日誌:
1897年1月17日
今天我收到了一隻大大的信封,裡面竟是厚厚的一打紙,寫滿了密密麻麻的打印文字,好像是劇本,第一頁的書名是《特蘭西瓦尼亞》……我一口氣讀完了這部劇本,被其中的故事深深吸引以至於忘了時間。讀到最後早已淚流滿面,終於,這就是我一直在找的真正故事!
我繼續快速地往後翻,直接跳到了日記的後半部分。
1897年2月13日
我相信這就是天意,是上天安排我們的生命出現交集。無論是在戲裡還是戲外,無論是悲壯的伯爵,還是平凡的演員,我都無法剋制地愛上了他。是他讓我找到了生命的真正意義,我不再懼怕死亡,因爲我已經擁有了比生命更寶貴的東西……
接着,我在不久後的一片日記裡找到了那句讓我印象深刻的話:
1897年3月31日
We have the love, but will not have future.(我們有愛,卻沒有未來。)
根據這篇日記前面的內容,我得知那個她深愛的人已經意外去世了,安娜貝絲悲痛欲絕,感到生無可戀,陷入了沒有盡頭的悲痛與絕望。她在4月17日的一篇日記裡寫着:
大幕落下,一切已經結束了。只有一個方法能與相愛的人重聚,我想我已經做好了準備。
看到此時我的心裡突然一緊,一種不好的預感頓時涌了上來。
怎麼這麼像,安娜貝絲的經歷怎麼和我這麼像!早已註定的交集,無法阻止的愛情與危險,我和伊戈爾同樣也是看似意外卻命中註定地走到了一起,不知是刻意還是偶然,我們相愛了,從那時起彼此命運的軌跡就纏繞在了一起,並一同被帶入了一個方向——死亡。
想到這我頓時感覺毛骨悚然,難道幾十年前安娜貝絲的死亡並非意外,而我此時此刻也被帶入了同她一樣的命運軌跡?這一切究竟是爲什麼?什麼人幾十年來不厭其煩地如此捉弄我們?我們又究竟做了什麼,纔會引來如此無休止的災難,一定要將我們趕盡殺絕?
我“啪”地一下將日記合上,快速起身走出了門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