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如注。天空中不斷地電閃雷鳴。這是那年的第一場春雷,卻如同末日來臨般驚天動地。我和伊戈爾奔跑在雨中黑暗的街道上,一如我在夢中見到過的場景。
“我們要去哪兒?”奔跑中我不由地問。
“去阻止他們。”伊戈爾說。
“他們不在劇院裡嗎?”
“不,”伊戈爾說,“倫敦下過這麼大的雨嗎?”
“沒有,”回答完了我自己就知道了答案,“難道……”
“他們的目的是整座城市!”
我們一口氣跑到河邊,河水幾乎已經漲到了與河岸同樣的高度,眼看就要漫過河堤淹沒城市。天空中烏雲密佈,黑雲之陣籠罩在霧都上空。這情景竟然與剛纔看到的如此之像。
“我們怎麼才能阻止他?”我看着洶涌的河水問。
伊戈爾沒有立即回答我,而是擡頭看了看黑暗籠罩的天空,說出了一句話。
“黑雲之陣的中心。”
我順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見重重的烏雲正在泰晤士河口盤旋聚集,彷彿天空中一隻巨大的黑洞。黑雲之陣中心的下面,就是河口的倫敦塔橋(Tower Bridge)。遠遠地我們就看到雙塔之間的天橋上站着一個人影,在雨中如同一隻黑暗的幽靈。
“恭候已久了,”一個男人的聲音從遠處高高地傳來,“我請你們欣賞壯觀的場景——水嘯霧都!”
“省省吧,塞巴斯蒂安!”伊戈爾大聲說,一邊放開我的手一個人朝塔橋走去。
我緊跟在他的後面,因爲我已經聽出了剛纔那個聲音就是那天把我從碼頭弄回來的那個人,塞巴斯蒂安,他就是塔蒂亞娜的同夥,摩斯的手下。
“讓我去吧,”我抓住他的肩膀說,“你受傷了。”
“他比那個女的難對付。”伊戈爾說。
我對他笑了笑:“不要以爲我手裡的這把長劍只是個道具!”
他看了看塔橋上的塞巴斯蒂安,又看着我:“小心,”他說,“摩斯很有可能就在附近!”
我點點頭,握着劍走到塔橋上。
塞巴斯蒂安站在高處低頭衝我笑了笑,然後就看見他縱身一躍從天橋上跳了下來,速度極快,如同一隻俯衝捕獵的猛禽。我橫着舉起長劍抵擋住他的一擊,然後揮動劍柄用力向他橫掃過去。他也擡起手中的武器擋住了我的劍刃。他拿的是一把類似於戟的長棍,不知是什麼金屬做的,看上去很堅硬,而且似乎重量不輕。可是他力氣很大,竟然一棍子就把我整個人打了出去。我被重重地撞在塔樓上,然後又摔下來,整個身子疼得就跟散了架似的。待我掙扎着爬起來,塞巴斯蒂安已經冷笑着站在了我的面前。
“這都是你自找的!”他低頭看着我說。
我沒搭腔,站起來咬緊牙關揮起長劍就劈頭蓋臉地朝他猛砍過去。他一邊用長戟抵擋着,一邊往後退。我抓住機會不停地進攻,不給他任何喘息的機會。不一會兒他就退到了橋的另一邊,我冷不丁地快速轉身飛起一腳踹在他身上,竟然被我踢了出去。
“這也是你自找的!”我冷笑着對他說。
他的臉色立馬就變了,站起來隨即向我發動了猛烈的攻擊。我閃身奪過他,然後用力蹬了一下塔樓借力轉身再次飛腳向他踢去。事實證明我低估他了。我的腳還沒踹到他身上,就覺得腳腕突然一緊,整個身子橫着在空中轉了個360°,他竟然一把抓住我的腳腕像甩鏈球一樣將我甩了出去!我被一下甩出了塔樓的拱門,扔到了旁邊的斜拉橋上。我一個翻身站起來,怒火已經衝到了頭頂。塞巴斯蒂安穿過拱門走過來,眼中滿是殺氣。這時我通過餘光看到塔橋上空的黑雲越積越重,形成了一個巨大的黑色旋渦。雲團的裡面電閃雷鳴,彷彿積蓄着巨大的力量。耀眼的閃電在塔橋上空展開了輪番轟炸,有的幾乎劈到了塔橋的塔頂。與此同時,橋下的河水也開始洶涌,越漲越高的水浪一排推着一排涌向塔橋。我看了看塞巴斯蒂安,他的手指上正在閃動着火亮的光澤。
“我給倫敦準備了一份大禮,”他冷笑着對我說,“你想把自己包進禮盒嗎?”說着他舉起一隻手,五指張開高高地舉向天空。剎那間,不遠處河口的水面上突然涌起了一股丈餘高的巨浪,如同一堵厚厚的水牆鋪天蓋地地朝塔橋這邊涌了過來。我暗叫一聲不好,看這陣勢塔橋難保不會被洪水卷得無影無蹤。洶涌的巨浪看上去移動很慢,實際上轉眼的功夫就到了面前。別說我一個小小的人,看樣子整座倫敦塔橋能否保住都是問題。塞巴斯蒂安將一隻手的食指和中指併攏放在額頭上,做了個“再見”的手勢,然後幸災樂禍地衝我笑了笑,縱身一躍就在橋面上消失了。我顧不上看他跑去了哪兒,洪水眨眼的功夫就衝過來了。我趕忙轉身幾個大跨步跑到了拱門裡面,結果剛跑進去洪峰就從拱門的兩邊呼嘯着衝了過去,聲如洪鐘。我一邊緊緊靠着拱門的內壁,一邊祈禱這塔橋足夠結實,只覺得整個橋身跟地震似的不斷震動,似乎隨時都有坍塌的可能。還好這座幾經翻修的老橋足夠結實,不一會兒洪水從拱門的兩邊慢慢退去,橋體的震動也隨之消失。我從拱門裡出來,踩着橋面上的積水衝到斜拉橋上,擡頭就見塞巴斯蒂安高高地站在懸索上。我頓時怒火攻心,不知哪兒來的力氣,攀住鋼纜兩下就竄了上去。快要攀上主纜的時候,我兩手抓住鋼纜跟甩單槓似的用力將自己的身體甩了上去,利用慣性兩腳狠狠地踹向他。他一個後空翻敏捷地躲開了,而我也順勢跳到了主纜上面。懸索的坡度很大,人站在上面就跟走鋼絲一樣。我儘量讓自己站穩,同時揮動長劍在高高的懸索上與塞巴斯蒂安展開了激戰。閃電如同藍色的火蛇一樣在我們的頭頂頻頻飛竄,澎湃的潮水在腳下翻滾着涌向塔橋的另一邊。在這令人目眩的高度,在這幾近瘋狂的天地之間,兩人的武器激烈地碰撞在一起,不斷迸出閃亮的火花。我不習慣高空作戰,再加上高處的風很大,纔打了幾個回合就一腳踩空跌在了主纜上。塞巴斯蒂安見狀揮動長戟就朝我劈了下來。情急之下我無奈只能斜身任由自己從高高的懸索上翻了下去。塞巴斯蒂安一棍擊空,見我已經下去了,便順着鋼纜追了下來。我沒想到他的速度這麼快,只見他閃電般地竄了下來,我還沒看清他的動作,結果身子還在半空就被他一腳又橫着踹了出去。我只覺得肋骨上一陣劇痛,接着後脊樑就重重地撞到了另一邊的鋼纜上,差點把我整個人硬生生地截成兩段。落下來的時候我渾身疼得幾乎背過氣去,幾乎同時,塞巴斯蒂安也“砰”地一聲兩腳着地落在了橋面上。我咬着牙掙扎着站起來,顧不上喘口氣,兩手握住長劍用盡全身的力氣朝他劈了過去。他猛地用長戟擋住,然後竟然反力朝我壓了過來。我被一下推到了橋邊的護欄上,後背頂着欄杆向後彎到了護欄外面。他使勁用長戟壓在我的長劍上,把我朝欄杆的外面壓。我聽得到潮水在橋下洶涌澎湃的聲音,看到橋上的閃電拼命撕扯着黑色的天空。
“這麼多年來我跟隨着摩斯大人賣命,”塞巴斯蒂安一邊壓制住我一邊惡狠狠地說,“他卻一直忘不了早已背叛了自己的那個人!只要你願意,我很樂意當着你的面將他碎屍萬段!”
這句話彷彿尖刺一般刺激着我的神經,我只覺得渾身的血管發燙,熱血轉瞬間就衝到了頭頂,左手的食指上一陣火燒火燎,眼睛也跟着了火似的,瞳孔中彷彿有一團烈焰在燃燒。
“我已經等不及要將他的頭顱盯在門樓上,讓這個叛徒得到應得的下場(指倫敦橋南端的門樓。歷史上的叛國者被砍下頭,釘在木樁上,並塗上瀝青以防腐。1305年,著名的蘇格蘭叛軍首領威廉·華萊士的頭顱被釘在倫敦橋的南側門樓, 由此開始了一個長達355年的傳統。另,倫敦橋與倫敦塔橋並不是同一座橋)!”
“被釘上去的應該是你纔對!”不知從那兒來的力氣,我猛地弓起身子用頭狠狠地撞他,緊接着擡腿一腳把他踢了出去。他往後退了好幾步,我順勢直起身子握緊長劍大喊着就朝他劈了過去。他閃身躲過,然後縱身一躍又跳到了懸索上面。這次我沒有費力再爬上去,而是乾脆站在下面握緊長劍用盡全力去砍那懸索。不只是那把劍太過鋒利,還是我的力氣真的就有那麼大,原本我打算像砍樹一樣連續多砍幾下說不定能將一根懸索砍斷,誰知一劍砍下去相鄰的好幾根懸索全部應聲而斷。主索的拉力失去了平衡,胳膊粗細的懸索竟然硬生生地就從中間斷裂開來。原本踩在主索上的塞巴斯蒂安失去了落腳點,眼看就要隨着懸索一同跌落。可就在這時,他的身後突然展開了兩扇碩大的黑色羽翼。塞巴斯蒂安蹬了一腳還沒完全落下來的懸索,整個人就借力騰空騰起,任憑腳下的懸索連同鋼纜一起四分五裂地甩了下來。我躲開像鋼鞭一樣猛抽下來的索纜,恨不得直衝上去在空中把他劈成兩半。可就在我這麼想的時候,下意識地縱身往上一躍,竟然就真的高高躍了起來。我只覺得自己像一枚剛從炮筒裡被髮射出來的炮彈一樣,猛地衝上去一把就抓住了他。我們兩個人的身子在空中碰撞在一起的那一剎那,天空又劈下一道耀眼的閃電,幾乎同時一聲雷鳴在上空響起。我只覺得天旋地轉,兩個人似乎是藉着慣性在空中豎着旋轉了180°,我的位置由下轉上,成了佔優勢的一方。那一刻塞巴斯蒂安睜大眼睛看着我,似乎有些不可思議。
“別忘了我和你們是同類!”我對他做出了一個出其不意的冷笑,然後緊接着招呼他的就是毫不留情的拳頭。我一手抓住他的領子,一手緊捂拳頭狠命地朝着他的腦袋猛砸。沒等他反擊,我緊接着又是一腳像踩踏板一樣將他踹了下去。在空中我也沒看準方向,結果一腳下去他整個人就被甩到了高聳的塔尖上,巨大的力量將塔尖硬生生折斷,一時間碎石飛濺,翻滾着從塔頂落了下去。不過塞巴斯蒂安竟然還留在了上面,躺在損壞了的塔頂上掙扎。我落在塔頂的另一邊,站在那裡低頭看着他。他似乎有些怒不可遏,但隨後又咯咯地笑了起來。
“看來你已經開始學會怎麼去運用這種力量了。”
“至少不會像你們那樣濫用。”我低頭看着他說。
“那是因爲你還沒有真正體會到過它的美妙之處!”說這話的時候他的神情看上去有些得意,我正在納悶一個手下敗將怎麼還能笑得出來,但突然就感覺到了異常。
那是一種無法形容的一樣感覺,就如同不祥之兆一樣,能感覺到有什麼可怕的東西正朝自己這邊衝將過來。我下意識地轉過頭去,結果幾乎當場就僵住了。幾年前我聽一個去過太平洋上的水手繪聲繪色地描述過發生在那裡的海嘯,當時還懷疑他口中所說的五十英尺高的巨浪純屬誇張,可當我親眼目睹那樣高度的巨浪竟然出現在向來平靜的泰晤士河口的時候,簡直覺得不可思議。起初我只看到黑壓壓的一片,還以爲是天太黑了。可當天空中突然亮起一道閃電,我纔看清那是一道高高隆起的洪峰。這堵水牆如果壓過來,別說倫敦塔橋不保,整個河口地區都會被無情摧毀乃至淹沒!
“來吧,”塞巴斯蒂安斜躺在塔頂上對着愈來愈近的巨浪笑着說,“跟倫敦打個招呼!”
我竄到他身前一把抓住他的衣領:“快阻止它,不然我當場就把你撕碎!”
“恐怕已經晚了,小公主,”他冷笑着說,“神蹟一旦降臨,沒有人能阻止它!”
“別逼我,塞巴斯蒂安,我會在那之前先把你送入地獄!”我惡狠狠地說。
“非常樂意!”他冷笑着說了一句,緊接着我就感覺腦側一陣劇痛,像是被什麼東西狠狠地錘了一下,整個人隨即就翻到了一邊去。塞巴斯蒂安站起來,手中握着那把堅硬的長戟,低頭看着我。我倒在塔頂上,感覺頭側鮮血直流,眼前一陣一陣地發黑。他站在我身前,高高舉起手中的長戟,居高臨下冷漠地看着我:“是時候說再見了。”
等待他手中長戟落下來的那段時間,我掙扎着側過頭最後看了一眼河口。河面上的巨浪眼看就要衝到橋下了。
災難性的毀滅。
我必須反抗,必須把他從橋上推下去!
這是我腦中最後閃過的想法。可是我已經沒有力氣去實現它了。
巨浪帶着雷鳴般洪大的聲音鋪天蓋地地涌了過來,我甚至可以感覺到它衝擊過來的氣流。我已經沒有力量去阻止它。最後還是沒能阻止這場災難的發生。
巨浪涌過來的時候聲如洪鐘。那一刻我彷彿聽到了天地崩塌的聲音,整個世界震耳欲聾。
然而那並不是塔橋崩塌的聲音,而是整個洪峰在衝到塔橋跟前的時候猛然土崩瓦解。
那一刻我睜大眼睛,看着巨浪在塔橋的面前似乎自行崩裂,如同撞在了一面無形的巨大玻璃牆上,水花四濺,騰起高高的浪花。整個巨浪猶如要衝出牢籠的兇猛野獸一般與阻擋它的這股力量展開了拼命的對抗,咆哮着、撕咬着,但最終也沒能衝破這股力量的阻攔,像是沒有風的沙子一樣,失去了囂張的能耐,落到河面上逐漸平息退卻了。
幾乎是與此同時,我驚訝地看到天橋上站着一個人影,正伸出一隻手對着剛纔巨浪涌過來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