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巴斯蒂安氣得咬牙切齒,立即放棄對我動手,飛身躍下塔頂就朝天橋上奔去。
見狀我一咬牙從塔頂上站起來,緊跟着追了過去。落地之前我在空中便攔住了他,兩個人同時失去了平衡,翻滾着就重重地跌落在了橋面上。再次掙扎着爬起來的時候,我看到伊戈爾手扶着欄杆站在橋邊,臉色蒼白,似乎有些虛脫。我剛好站在他和塞巴斯蒂安之間,面對着後者。而他似乎已經對我沒了興趣。
“我已經沒心思跟你玩了,”他說,“讓開!”
“咱們的遊戲還沒結束!”我說。
“那好,”他說,“我何嘗不樂意把你們一起解決了!”
說着他舉起一隻手,高高地舉向天空。一道藍色的閃電突然破空而下,電光耀眼,雷聲震耳欲聾。接着無數道閃電在同一位置輪番劈下,如同連環炮一樣令人目不暇接。
一番瘋狂的電閃雷鳴過後,塞巴斯蒂安高舉的手臂與天空之間已有一道長長的電光連接。他慢慢地將手臂橫着舉平,然後突然揮臂將那束電光劈頭蓋臉地向我們這邊劈來。
我趕緊舉起長劍抵擋,可是那股力量極大,就像是一條閃着電光的巨蛇緊緊纏住我的劍刃,我根本鬥不過它。
“早就讓你躲開!”塞巴斯蒂安冷笑着說,然後手上一用力,我抵擋不住被那股強大的閃電瞬間擊倒。連同一起被擊中的還有站在我身後的伊戈爾,我們兩個同時被擊倒在地,撞在了天橋的護欄上。我爬起來的時候發現自己的劍刃只剩下一半,另一半被閃電擊斷不知哪兒去了。回頭看了看,伊戈爾正扶着欄杆站起來。我又轉過頭去怒氣衝衝地看着塞巴斯蒂安。他似乎很得意,正站在那裡衝着我們冷笑。我的火氣已被徹底惹起來了,一把扔掉手中的斷劍,邁開大步就朝他衝了過去。他倒也不含糊,握着手中的長戟像劍一樣朝我刺來。我衝過去一把握住他的長戟,然後猛地轉身繞到背後,在後面死死勒住他的脖子。他被死死挾住施展不開,被我勒得幾乎斷氣。我用盡吃奶的力氣,咬着牙狠狠把他往死裡勒。這時塔橋上空的黑雲之陣開始慢慢聚攏,這讓我想起了在黑暗城堡腹地無數只翼龍聚集成一隻巨龍時的情景。
黑暗力量即將爆發。
想到這裡,我覺得身後有什麼東西突然張開。我大喊一聲,猛地一用力,只覺得身體兩側扇過一股勁風,連同被我勒住的塞巴斯蒂安一塊騰空而起,向着上空的黑雲衝去。
黑雲之中不斷閃動着雷電,無數的閃電如同火蛇一樣在雲團中急速遊走。
“你以爲自己能打敗我嗎?”塞巴斯蒂安大聲說,一邊伸出一隻手,將雲團中所有的閃電都聚集在左手食指的指環上,將自己的指環變成了一個能量體的中心。
“不,”我說,“打敗你的是你自己!”話聲剛落,就聽塞巴斯蒂安慘叫一聲,手上積聚的力量過多,他似乎已經開始無法承受,拼命地想要掙脫。但是我死死地挾住他,令他根本掙脫不掉。聚集在他手上的閃電開始發出耀眼的白光,然後隨着一聲巨大的聲響,那股力量突然在雲團之中爆炸開來。我只覺得像是一顆炸彈在自己面前爆炸,整個人被巨大的衝擊波猛地推了出去,眨眼的功夫就重重地撞在了塔橋的門樓上,整個塔頂被我撞得四分五裂,巨大的塔尖被硬生生地扯了下去。我接着從高處滾落而下,和碎磚石一起重重地跌落在天橋上。
天空中的爆炸仍未結束,塔橋上空的巨大聲音震耳欲聾,彷彿有一顆巨大的炸彈在雲團之中突然炸開,厚重的黑色雲團頓時被一股力量推得快速向四周擴散開去,如同一顆隕石落入海中激起的水浪。很快,天空中的黑雲之陣全部消散,消失得無影無蹤。但是天上似乎還有一些烏雲的殘片,爆炸之後,空中開始下起雨。雨水從黑暗的夜空中落下,拍打着幾乎已經成爲廢墟的倫敦塔橋。一切都顯得那麼寧靜。
我站起來,以爲一切都結束了,可就在這個時候,一團黑色的東西突然從空中俯衝下來,重重地落在了天橋中間。塞巴斯蒂安以蹲跪的姿勢落在橋面上,背後的黑色羽翼從邊緣開始逐漸燃燒成灰燼。他擡起頭站起來,我看到他的左手血肉模糊,而且幾乎已經被燒得不成樣子。“你背叛了黑暗,克洛伊,”他說,“你會自嘗其果的!”
“那已經跟你沒關係,”說着我向他舉起一隻手,“你已經不是黑暗成員了。”
我左手食指上的指環開始燃燒,在雨中發出火亮的光澤。
塞巴斯蒂安的身體開始燃燒起來,轉眼就將他整個人燒成了一團火球。他在烈火中慘叫着、跌撞着,掙扎着在橋面上到處亂晃。我站在那裡冷漠地看着他,他撞開大橋的護欄,從高高的天橋上墜了下去。天橋距離河面足有百餘尺高,他就像是一團燃燒的火球翻滾着直直墜下,落入了黑色的河水中。
我終於鬆了一口氣,擡起頭去看伊戈爾。他站在橋邊,兩手扶着護欄彎身向下看着敵人落入水中,然後直起身轉向我。我想對他微笑,對他說一切都結束了。可就在他轉過身的那一瞬間我的笑容突然凝固。
伊戈爾看着我,笑容似乎有些疲憊。鮮血在他的胸口如同花朵一般綻放開來。
斷劍的另一半,已經深深地鑲入了他的胸膛之中。
我看到他對我微微笑了笑,隨之身子就向後仰去。
我邁開大步趕到橋邊,快速伸出手一把將他抓住,用盡全力握住他的手腕。就在那一瞬間,我又產生了那種奇怪的感覺,彷彿眼前的這一情景我曾經歷過,同樣也像現在這樣下着雨,也是這種令人頭暈目眩的致命高度,同樣是這生死繫於一線的關鍵時刻,我用盡全力抓住一個人的手,只爲了不讓他在自己眼前消失。這種感覺是如此強烈,可我又一時想不起那究竟是什麼時候發生過的,只覺得眼前的情景彷彿同記憶深處的某一時刻重疊了。
橋下百餘尺的落差之下就是滾滾流動的泰晤士河,伊戈爾懸在橋邊,擡起頭看着我。
“對不起,”他說,“我不想讓你變成這樣,可我還是沒能阻止。”
“我不在乎變成什麼樣子。”我說。
伊戈爾搖搖頭,疲憊地對我笑了笑:“放手吧,我已經活不成了。”
“等着我,”我說,“我會去找你的!”
“不用,我會一直都在。”說完他閉上眼睛,我覺得手裡一沉,一把沒抓住,他就這樣從天橋上墜了下去。我看着他在視線中越來越遠,直到落入波濤翻滾的河水中。
雨默默地下着。
我扶着欄杆跌跪在橋邊。我拯救了整個倫敦,卻再一次失去了自己最重要的人。
回到克羅斯溫的時候已經是清晨了。我從後門走進去,儘量躲開陸續來上班的同事們,沒曾想還是被劇院老闆給逮了個正着。
“天哪,你去哪兒了?”院長史蒂夫﹒凱文先生好像終於見到了自己徹夜未歸的孩子一樣,大老遠的就蹣跚着腳步向我走來。我想躲已經來不及了。“昨晚你怎麼沒謝幕就走了?你們幾個都是!太沒規矩了!臺下的觀衆喊着你們的名字呼喚了好長時間,天哪,他們都瘋了,你知道嗎?昨晚所有人都瘋了!儘管沒有人出來謝幕,可掌聲還是持續了半個多小時!昨晚的演出太成功了,克洛伊!圓滿結束!我差點跟人打起來,你知道爲什麼嗎?因爲有好幾個從百老匯慕名前來的大亨想把你挖走,哼,做他們的春秋大夢去吧,我纔不會把你這麼好的一個演員送給那些自以爲是的美國佬!”
他一直興奮地滔滔不絕,可我什麼都聽不進去。
“噢,上帝啊,你的頭怎麼了?”他說了半天一擡眼猛然間看到了我的傷口,頭上還有血跡。
我想跟他說我沒事,就想休息一下。
“你站在這兒別動,我叫人給你去請醫生!你別走啊!”說着他轉身小跑着蹣跚走開了。
我嘆了一口氣,轉身上了樓梯。
壁爐裡沒有生火,我抱着膝蓋一個人默默地蜷坐在地板上,任憑淚水順着臉頰往下流。我這樣一坐就是一整天,直到天色已黑,我才生起爐火,準備再看看安娜貝絲的那本日記。
火苗在寂靜中燃燒着,發出單調的噼啪聲。我拿起安娜貝絲的日記掀開,看着看着,突然好想發現了什麼。我快速地翻閱着日記本的紙張,搜尋着那些關鍵的詞語:
1896年12月21日
我已經厭倦了那些在舞臺上取悅人心的把戲,渴望有一天能演一場真正屬於自己的戲劇,演繹一場可以盡情地展示自我、抒發真情的故事……
1897年1月17日
今天我收到了一隻大大的信封,裡面竟是厚厚的一打紙,寫滿了密密麻麻的打印文字,好像是劇本……我一口氣讀完了這部劇本,被其中的故事深深吸引以至於忘了時間。讀到最後早已淚流滿面,終於,這就是我一直在找的真正故事!
1897年2月13日
我相信這就是天意,是上天安排我們的生命出現交集。無論是在戲裡還是戲外,無論是悲壯的伯爵,還是平凡的演員,我都無法剋制地愛上了他。是他讓我找到了生命的真正意義,我不再懼怕死亡,因爲我已經擁有了比生命更寶貴的東西……
1897年3月31日
We have the love, but will not have future.(我們有愛,卻沒有未來。)
看到這裡,我不由地睜大了眼睛。3月31日,今天是《安琪拉之歌》終場最後一場演出開幕的日子,劇院外面早就貼滿了海報。3月31日,就是今天!
這一切和我的經歷怎會如此相近!仔細回憶一下,日期幾乎是一模一樣的,只是年份不同。如果日記的日期是今年,我真懷疑這本日記就是自己寫的!怎麼會如此巧合?
還是,這原本就是命運早已安排好的?
想到這裡我突然感覺不寒而慄。如果我的命運和幾十年前的安娜貝絲早就聯繫在了一起,我的經歷註定是她經歷的翻版,那這本日記豈不是我死亡的倒計時?
可是爲什麼?爲什麼要將我和一個已經去世了二十幾年的女人的命運聯繫在一起?
正在驚駭不已的時候,突然又聽到了那種細微的聲音。
這一次我並沒有感到害怕——已經沒有什麼能讓我害怕了。放下手中的日記,我站起身慢慢地循着聲音的方向走去。發出聲音的仍然是那面牆壁,我走到面前,發現牆上的字跡又發生了變化,一行似乎是新刻出來的文字出現在了斑駁的石磚上:
The rest is silence. (Hamlet 5.2)
餘下的只有沉默。——《哈姆雷特》
我端詳了一下那行文字,然後俯身從牆角下撿起一顆小石子,在它的旁邊又刻了一行字:
We have the love, but will not have future.(我們有愛,卻沒有未來。)
“我不會束手就擒的,摩斯,”我看着牆上的字說,“絕不會坐以待斃!”
深夜的時候外面颳起了大風。壁爐裡的火苗早已熄滅,我走出閣樓,沿着通往天台的樓梯來到劇院樓頂。樓頂狂風大作。我的頭髮和衣服在風中亂舞。風雖然很大,但天氣很好。夜空如洗,天上繁星閃爍,如同是一顆顆會說話的眼睛。我一眼就看到了獵戶座,明亮的參宿七在遙遠的天空如同一顆閃耀的鑽石。
“不要把自己燃盡了,星星,等着我。”我擡頭看着夜空說。說完,我邁步走向樓頂的邊緣,站在樓沿的臺階上,張開雙臂,似乎能感覺到風在我的臂下掠過。
飛翔。
我把自己的腳尖伸到樓沿外面,身子正準備前傾,就在這個時候,突然覺得天上有什麼東西閃了一下。我擡起頭來,看到獵戶座的參宿七似乎比剛纔更亮了,如同一顆耀眼的鑽石光芒四射。我驚訝地睜大眼睛,彷彿感覺那顆星星正在向自己靠近。它從天上飄落而至,越來越近,逐漸地,我竟發現那團白光化成了一隻鹿的樣子,在空中邁着矯健的步伐緩緩向我走來。就在快要到達樓頂的時候,那隻閃着白光的鹿突然轉了個方向,邁步向旁邊的建築躍去。我跟着它,在夜晚的樓宇之間奔跑着、跳躍着。大風似乎已經停止了,又或我已經感覺不到它。那隻白色的鹿動作輕盈優美,在夜色中如同一隻降臨凡間的美麗精靈。很快,我們來到地面上,在夜晚空曠的街道上穿行。它帶着我奔跑,如同是穿梭在神秘的童話世界。我們輕盈自如地走街串巷,如同是脫離了地球引力一般。不一會兒,那隻鹿在一個地方停下來。我認出那是查令十字街。白鹿在街道上踱了幾步,隨後閃身走進一扇門,消失在了門的後面。我看到門的上面掛着一塊有些破舊的牌匾,彷彿是多少年前遺留下來的——“文海之家”。
店門虛掩着,我輕輕地推門進去,卻沒有在裡面發現那隻白鹿的身影。店內的擺設一如從前,只是被歲月蒙上了一層厚厚的灰塵,恍若隔世。我走過落滿灰塵的櫃檯,走過一排排沉默而立的書架,走上通往樓上的樓梯。周圍一片寂靜。走出樓梯口,我發現二樓房間的門虛掩着,有亮光從門縫中透出來。不是燭光,而是白鹿身上發出的那種光芒。我慢慢地走上前去,輕輕推開門。還是那間熟悉的小屋。我卻沒有在屋子裡看到那隻會發光的鹿。正對着門口的還是那張簡易的小木桌,桌面上放着一本筆記本。那是伊戈爾的日記。我走過去,將日記拿起來捧在手中。
就在那一刻我明白了。
一切尚未結束。
一切剛剛開始。
命運的齒輪已在轉動,而我們要做的,不僅僅是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