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6章 一生

“吃飯了孩子們!”

安德琳將手擦乾,衝着樓上的方向大聲喊道,羅傑剛站起身,一個女孩兒便從門外探出半個身子。

“快來,今天晚上媽媽烤了她最拿手的曲奇餅乾,我們一定要快一些,不然一定都會被傑克……”

“哼哼,我就知道你會在第一時間來叫羅傑吃飯。”一個男孩兒探頭探腦的湊了過來,臉上掛着捉弄的笑容。

“ WOW,我知道了,你們一定……”

“給我閉嘴!”紅髮女孩粗暴的抓起男孩的衣領。不過她很快便意識到了什麼,扭過頭衝羅傑擠出一個尷尬的笑容。

“你們先下去,我稍後就到。”羅傑也沒想到作爲一個穿越者,他竟然會有一天融入到一個陌生的家庭之中。

從海島離開之後,他就被帶到了海灣鎮的警局,失憶查不到來歷,羅傑的處境非常尷尬,如果不是因爲這裡並非邊境區域,恐怕早就被人當成偷渡者了。

不過也幸好遇見了善良的安德琳,然後他就稀裡糊塗的來到了這兒。

小鎮民風淳樸,靠近海邊,溫度適宜,不得不說這裡真是一個宜居的好地方,來到這裡以後沒多久,羅傑便融入其中。

無論是安德琳,還是她的孩子阿曼達與傑克都對羅傑的到來表示十分歡迎。

作爲一個穿越者,羅傑沒能在自己身上發現任何特別的地方,他也只能把這裡當成一次陌生的從頭開始。

心裡思考着事情,羅傑卻已經來到樓下坐到餐桌前。

“怎麼了,吃不慣……”

一個溫柔的聲音響起,羅傑這時纔回過神,慌忙搖搖頭。

“不,我只是在想樹林裡的那個木屋,那被破壞的實在有些嚴重,想要修理的確需要費一些手腳。”

羅傑不得不轉移話題。

“男孩子就是閒不住。”安德琳笑了笑,“很快我會有一個大假期,到時候我們可以買上工具,一起去那裡幫你。”

“太棒了!”傑克高舉雙手贊同。

每一個男孩的內心可能都渴望過一個屬於自己的秘密基地吧。

“學校生活還習慣嗎?”

安德琳岔開話題。

“一切都好。”羅傑往盤中夾了一些沙拉同時回答道。

“是很好,尤其是指導我們歷史的安娜老師。”冷不丁的阿曼達突然插嘴道。

“安娜老師?”安德琳先是一愣,不過很快便將這個名字和記憶中的某張面孔相對應。

“是利葉塔家族的那個安娜?”

“還能有哪個?”阿曼達撇撇嘴。

“也不知道是爲什麼,安娜似乎對羅傑十分在意,我看她不止一次私下裡找羅傑談過話,說實話,關於歷史我還真想不出什麼可以指導的東西來。”

她語氣中有一些酸溜溜的味道,安德琳顯然也聽出了女兒語氣中的情緒,只是笑笑沒有多說。

“是關於小鎮的一些歷史,據說他們的家族幾乎是和這個小鎮一同建立起來的,安娜老師看我對這方面感興趣便借給我幾本他們家族傳下來的書籍。”羅傑解釋了幾句。

他也說不上爲什麼,但周圍的環境生活都讓他無比舒適,其中有一些人總讓他有一些似曾相識的感覺。

“我也聽說了,除了歷史之外,你其他科目的成績也很出色,按照這個趨勢,未來很有可能會進入一所名校。”安德琳隨口鼓勵了幾句。

“哦,對了,艾薇和康德那邊呢,最近有去過嗎?”

“艾薇對你很有好感,說實話,你能恰好在海上遇見他們,真是一件幸運的事,所以如果時間允許可以多去他們那裡轉轉。”

“我會的。”羅傑有些尷尬的笑笑。

艾薇對他的印象是不錯,可康德……似乎距離厭惡也沒有太遠了。

他們兩個之間似乎前世有仇,總有些格格不入,相處上沒多久康德便會忍不住大發雷霆。

對此羅傑也毫無辦法。

吃完飯羅傑便回到自己的房間,他書桌前的窗子正對馬路,這時候天色稍暗,夕陽的餘暉灑在街道上。

鎮子不大,晚上也沒什麼夜生活,所以在這個時間,街上的行人便已經很稀少了。

羅傑推開窗子,讓海上帶着一點溼氣的風吹進房間裡。

穿越的生活波瀾不驚,沒有什麼金手指,也沒有什麼稀奇古怪的東西,和他前世的生活一樣,平凡而又普通。

看着逐漸變得黯淡的街道,莫名的邏輯隱隱有些惆悵。

他說不清這種情緒從何而來,但就是很難高興起來。

就好像他錯過了一些重要的人,以及同樣重要的事。

“平凡是福。”羅傑只能這樣安慰自己。

“明天的確應該去艾薇的家裡拜訪一下了,對了,還有那座林中小屋,一定要儘快修葺。”

羅傑突然想起自己在閒逛時偶然發現的破敗小屋,據鎮子上的人說在很久以前,那裡曾經有過一片莊園,後來荒廢后成爲了一片墳場。

對此羅傑還特意找安娜借閱筆記查詢過,不過他也沒能在安娜家族的筆記裡找到所謂的證據。

雖然環境適宜但小鎮本就處於海邊和森林環繞的地方,所以在這裡,像那樣的林中小屋並不出奇。

但不知爲什麼,羅傑格外的喜歡那個地方。

有些發黴的木板,潮溼的空氣,還有小屋周圍在人們議論中被推測爲墳場的那片區域。

這一切都讓他感到安心。

就像家。

“既然上天給了我新的生命,那麼好好生活,也不枉浪費這一生。”

熄燈上牀休息之前,羅傑默默的爲自己加油打氣。

時間過得飛快,羅傑的面孔逐漸被整個海灣鎮的居民所接受,他在這裡生活學習,偷偷幫阿曼達翻窗跳牆,冒着被安德琳發現的風險去參加高年級學生組織的舞會。

偶爾他也會努力讓自己保持年輕的心態去嘗試一些刺激的項目,但更多的時候他喜歡一個人獨處。

雖然這裡的居民待人友善,他同時也結識了很多朋友,就連阿曼達也在走廊上強行將羅傑逼進角落,然後在他的嘴脣上留下了印記。

在家裡,她還努力僞裝和羅傑的關係,但離開家門之後,便表現的肆無忌憚。

這個女孩的內心像她頭髮的顏色一樣熱烈。

羅傑喜歡這個城鎮裡的一切,喜歡阿曼達,喜歡他現在結識的朋友,也珍惜所有人對他的好。

但不知爲什麼,他唯獨不喜歡現在的自己。

周圍的溫馨像一堵牆,讓他感到窒息。

只有獨自一人躲在獵人小屋的時候,他會習慣性的躺在那張堅硬甚至有些硌人的木牀上,手指摩挲着木牀粗糙的紋路。

有時候他會突然像發了瘋一樣在房間裡尋找着。

可一陣折騰之後,他只能頹然的坐在地上,看着被自己弄亂的房屋發愣。

而這些事他沒辦法和任何人分享。

於是巨大的孤獨感將他籠罩。

可是在外人眼中,他是品學兼優的好學生,他是誠實可靠的好哥哥,是浪漫……而又強壯的男友。

是所有人眼中最好的那個。

生活依然在繼續。

幾年之後,羅傑以優秀的成績完成了高中學業,並被波爾多的一所名校錄取。

負責教導他的是在學術界極負盛名的亨裡克教授,光是這一點就足以引起很多人的妒忌。

畢竟名聲在外,但據說亨裡克教授已經有很多年沒有親自指導過學生了。

而阿曼達雖然沒有進入名校,但也考進了一所優異的大學,於是他們兩個搬離了海灣鎮。

在距離兩所大學最近的一個地方租了一間公寓,徹底過上了雙宿雙息的生活。

他們沒像很多情侶那樣在大學中頻繁爭吵,期間也沒有發生過任何狗血的愛情事故。

按部就班的學習畢業。

羅傑的成績十分優秀,再加上亨裡克的指導,剛一畢業便名聲在外,但他卻奇怪的拒絕了許多公司的 Offer,而是選擇留在學校裡繼續深造。

他原本可以走上職場的巔峰,成爲家財萬貫的精英,甚至羅傑自己也曾經認爲這是他的願望。

可真正面臨選擇的時候,他卻毫不猶豫的留了下來。

有人認爲是因爲阿曼達,有人認爲是他想離安德琳更近一些,當然這些都是羅傑選擇留下的原因之一。

可內心深處羅傑卻很清楚,他不想去任何地方,只想留在波爾多。

在畢業後的第三年,他和阿曼達順利的結婚,婚後生活幸福,哪怕沒有選擇另外一條職業道路,但以羅傑現有的成就也足夠讓他的家庭衣食無憂。

他買下了波爾多一座據說有百年傳承的古堡式建築,不但如此,海灣鎮沼澤鎮等等地方也都有他的房產。

但更多的時候,羅傑還是喜歡回到海灣鎮,他常常一個人走在街上,獨自穿行在樹林裡。

似乎在一寸一寸的重新認識這個城鎮。

但時間越久他就越失望,相應的也變得愈發沉默。

婚後的第四年,他和阿曼達有了屬於他們的第一個孩子,一個女孩。

鬼使神差的,羅傑認爲這個女孩兒只能叫阿黛拉。

然後是第二個第三個。

工作家庭生活,讓他變成芸芸衆生中的一個。

他不再一個人獨行,掩蓋了自己全部的情緒。

他和許多丈夫父親一樣,爲這個家庭付出一切。

時間又過去了二十年。

羅傑撐着傘,雨水噼裡啪啦的打在上面,這時候的他已經鬢角斑白,些許的溼氣已經讓他感到寒冷。

他神情肅穆,看着盛放自己老師的棺槨被下葬,墓碑上是他親手刻下的墓誌銘。

亨裡克。

一個純淨的學者。

一個潔身自好的紳士。

一個偉大的老師。

羅傑默然。

雖然享譽世界,但亨裡克一生不近女色,並沒有留下任何子嗣,而他的遺產除了一部分被捐贈之外,其餘的大部分都留給了羅傑。

在一個月之後,他又參加了一次葬禮,這一次去世的是安德琳。

她走得很安詳,阿曼達分外的傷心,但羅傑卻出奇的平靜。

在此後的一個月他足不出戶。

等他再次出現時便推掉了所有的工作,遠離現在的生活。

孩子已經長大,他走入樹林,再次踏入闊別多年的小屋。

無人修繕,此時的房屋已經倒塌,周圍長滿了荒草,可面對這些破敗,羅傑卻露出了近二十年以來最放鬆的一個笑容。

伐木劈柴。

樹林裡很快傳來叮叮噹噹的聲音。

他年紀漸長,體力已經大不如從前,但是羅傑還是認真的搭建屬於自己的小屋。

這個過程足足持續了一個夏天。

當天氣變寒,海風帶來另一邊的陰冷時,羅傑在屬於自己的小屋中生起了第一團火。

他說不出爲什麼,那種無時無刻不在的壓抑讓他難以釋懷。

看着橘紅色的火焰,在無人的小屋中,羅傑掩面痛哭。

他雖然有無數人羨慕的一生,可這一切好像都是被安排好的,對的人,對的時間。

就像是一場以他爲舞臺主角的劇。

從那天起,他便再也沒有遠離過這座小屋。

他引來了水源,灌溉了門前的田地,時不時的還會去後面的樹叢中獵取幾隻小動物。

不是用槍,而是看起來古老的弓。

他甚至養了一匹馬,搭了一個葡萄藤,夏天時坐在樹蔭下喝酒,冬天時縮在壁爐旁取暖。

每當下雪的時候便是羅傑最快樂的時候。

天地被一片潔白所覆蓋,周圍靜的聽不到任何聲音,似乎只剩下自己的心跳。

世界遠在天邊又近在眼前。

於是某一天,垂垂老矣的羅傑突然挺直了腰桿,他臉上的疑惑消失,雙眼中射出銳利的光芒。

也是從那一天起,羅傑便不再衰老。

時間流逝,似乎這個世界只剩下這個小鎮,只剩下這片樹林,只剩下最後的小屋和一個老人。

於是羅傑仰起頭,向一個未知的方向發問。

“你還要困我到什麼時候?”

“這樣的人生不完美嗎?”

詭異的是羅傑的疑問竟然得到了解答。

那聲音古怪,像是周圍樹葉的摩擦,像是溪水邊飛濺的水花,從天邊傳來,從心底響起。

“這是完美的一生。”

“但不是我的。”

羅傑的身體慢慢的向後靠去,然後緩緩的閉上眼。

許久之後,他吐出最後一口氣,重新睜開雙眼。

於是,世界破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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