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少!”翼國使節在房中盛裝穿戴,對正在上座歇息的男子行禮道:“宴罷我們若要求他們割讓邊境五城,但依小的來看,似乎並不太樂觀。”
被喚作西少的男人起身被另外兩人服侍着穿好行裝,漫不經心道:“如何?怕他們不給麼?阿布達他們都是吃軟飯的麼,有沒有傳我口諭在城外接應?這樣久了都不見回稟。”
“是,屬下再去打探,西少,還有一個多時辰,咱們若探不來曄國皇帝的口風,是否要通知阿布達他們夜襲王宮?”
男人望望鏡中的儀容,撥弄下冠帽上的翠玉寶石:“施隆,你是越來越猜不中我的心思了,”他旋過身,溫柔又透着鷹隼般急烈的目光望着隨從:“我們今晚,只是曄國的貴客,探一探對方的回禮而已,何必這樣破壞兩國修好呢?”
“屬下惶恐,請殿下贖罪!屬下這就去讓阿布達撤掉夜襲隊。”
“慢,靜觀其變就好。”
男人英俊的面容上勾起一抹笑容,映着東窗外的弦月,“也不知本殿下心愛的小白小雙過得如何了,希望它們物有所值。”
璃珞坐在院中,拿着把木刷輕輕洗刷着白鵝的羽翼。這一天的瘋跑,讓兩隻白如玉的鵝兒沾染了不少污泥。體恤阿婉的腰傷,璃珞就樂此不疲的親手爲它們沐浴。
這是他第一次送給她的禮物,讓她分外珍惜。
“娘娘,聖上那邊開席招待使節,您怎麼不跟着去呢?”
阿婉扶着腰立在門邊,心中慚愧地望着她坐在哪裡洗刷着白鵝。興許宴席散了,聖上他就會留娘娘在殿裡,一起過個生辰呢。
“我不喜熱鬧,而且,這是聖上給我的禮物,準我不去,我理當安心在此。”璃珞笑着看她:“有阿婉陪我也好啊,終於,不是一個人度過了。”
縱然替她心酸,阿婉也只能埋進伙房中,發揮自小傳承的廚藝,給她做一桌可口的晚餐。畢竟是生辰吶,總不能讓她像往常一樣冷冷清清度過。
夜落了,璃珞擦拭好白鵝,又坐在門邊出神。待到宴席散了,怕也要過了子時罷。即使他來看她一眼,也已經不是壽辰日。過去的二十年,也都從未過個像樣的生辰,這些,她也早已習慣,本就不該有什麼期許。
她淡漠一笑,牽過兩隻擦洗雪亮的白鵝對屋中喚一聲:“阿婉,我帶着它們去殿外走走,等一會兒回來吃你給我準備的面。”
“娘娘!”阿婉探出頭來喊道:“您莫要走遠了呀!說不準聖上一會兒就來了,尋不見您可不好呀!”
他又哪裡會有空閒過來呢?
春夜,空氣間透着馥郁花香。白鵝比平日要乖巧的多,緊緊隨着璃珞的步子,不再四下裡亂跑,或許是天晚些,它們也會覺得害怕罷。
料峭微寒,璃珞懊惱地看一眼自己的裝扮:出門子都忘記穿一件罩衣,月白的中衣外只有件瑰色的坎肩,大晚上的這樣出來,見着的人不會將她看成幽靈纔怪!
御花園的陣陣喧囂引得她滿心落寞,這樣的笙歌一定精彩極了,縱然自己沒有興致,也應當讓阿婉去看看的。
璃珞拉一拉鵝繩,想着回去帶着阿婉去瞧一瞧那宴席,畢竟入宮以來,她也是第一次遇見排場這樣大的宴席。一陣悠揚的笛聲突兀地響起,飄搖在春夜上空,驚得夜風習習,花落無言。
沉浸在這晚風中美妙的樂聲裡,璃珞還來不及細細品味,方纔還柔順乖巧的白鵝一下子鳴叫起來,不安分的四下裡亂走。璃珞牢牢抓着牽繩,安撫着它們努力往回走,怎奈兩隻鵝兒東西各跑向一邊,忙得她汗水淋漓。早知道就陪着阿婉在殿中煮麪,出來陪着這兩個受累。璃珞無可奈何地抱起一隻來,另一隻手拉着那一隻向殿中扯去。
“那位姑娘!白鵝不可以抱着的呦!”
咦?璃珞聞聲停下腳步來,回首一望,見着隔着一座水橋,對岸有幾位異國打扮的男子站在那裡好笑地望着她。雖隔着重重夜色,還是可以分辨出那些人是在看她的笑話。的確,這副德行,若是讓他們知道自己還是王后,豈不更加落了笑柄。
璃珞氣呼呼地瞪他們一樣,瞥見其中一人手中握着把笛子,難不成剛剛那笛聲就是這些人弄出來的?虧她還覺得動聽,說不定他們是故意吹奏出來嚇唬這兩隻白鵝呢!
璃珞不屑理睬,將鵝兒放下來再扯着它們走。沒走兩步,對岸又開始吹起了笛子,好不容易安分的白鵝又開始四處逃竄了。
看着對岸的女子被小白小雙弄得氣質無存,花容失色的模樣,爲首的男人忍俊不禁地擺擺手:“夠了施隆,停下來罷。”
那女人不同於尋常女子,丟下鵝就跑開,或者是氣得大哭一場。而是白他們一眼,生拉硬扯將兩隻白鵝弄走。她的裝扮極其簡單,髮髻也隨意一挽,月光下的面容恬淡素雅,可惜看不清晰,但也分辨的出,她的容顏姣美芬芳。
璃珞抿着脣,恨不得將一旁的石塊投擲過去,打碎他們的笑容!
笛聲隕,白鵝總算安靜了。璃珞舒口氣,頭也不回地牽着鵝回殿去。就怪她今日諸事不順好了!連這對畜生都招惹她,還被一羣不明不白的男子看了笑話。咦?後宮裡哪裡來的男人?莫非……璃珞躲在假山後面偷望一眼,見夜幕下站着的四個人依然向她這邊望着,不禁恐懼起來,他們莫不是翼國的使節罷?
“西少……她走了。”
施隆提點着他,難得他們主子會對個素不相識的女子有這麼大的興趣。
“嗯……”男人點頭:“施隆,你說今晚若是這沈翊不給我們那些城池,就把她給我,如何?”
“西少?”施隆不可置信:“您莫不是玩笑話?”
他們千里迢迢跑這一趟無非就是搶回那些失守城池,碰見一個女子就使得他們的王儲計劃大亂麼?
“怎麼會?”男人掬一抹笑:“信口開河,可不是本殿的作風。”
那逃遁於花叢間的女子,銘記今夜月色佳好,多謝小白小雙,將你帶到我眼前來。
幾名王宮內的侍從尋來,見着他們在此,馬上迎來道:“四位可是翼國使節?陛下已經久候多時了,派我等來尋找,請快隨我們來罷,晚宴已經開始了。”
“主子……”施隆低喚,男人點頭,笑道:“我等因這月色太美,又恰逢迷途宮娥戲鵝,這才耽擱,還請勞煩帶路。”
酒品果茗,仙珍玉饈齊烈。沈翊端坐在上位,望着空空如也的客座,無視羣臣的竊竊私語,氣憤的直想將手中的酒觴甩出去。
待姍姍來遲的翼國使團蒞臨,桌盞上的菜餚怕是早已涼透。
施隆代表翼國使節上前致歉,聲稱是因王宮院落洞天,路途奇花芬芳,才叫他們迷失了宴會的道路。
“朕分明派遣了引路的內侍前去,居然還能教四位迷失路途,朕定要嚴懲此人,就請四位遠道而來的朋友莫要見怪,列席就座罷。”
沈翊示意,左右宮娥便招待其入座。
耽擱的這些時辰,怕是趕不去陪她過個生辰了罷。沈翊品了酒,嘉禮官擊掌,喚婀娜的舞姬登臺獻藝。
曼妙的人影翩翩起舞,諸臣還沉浸在期間,使節中突然有一人聲響起:“這樣的舞姿,在我們翼國也是見識的多了,敢問聖上,可否有鎮國之寶,可與我們拿出來欣賞欣賞?”
“若是鎮國之寶,又豈能隨便與人欣賞?”
太傅接話,對翼國人無禮的行爲早已有所耳聞。
“我等奉獻了翼國國祚象徵的吉祥物白鵝與萬壽山河錦緞,足矣證明我國想與貴國修好的決心,怎麼,貴國連可與拿出來媲美的國寶都沒有麼?”
沈翊直視着起身叫囂的翼國男人,果然,他的確是與衆不同。說不定他就是翼國的某位王子,前來要挾剛剛被曄國收復的五座城池。
上卿大人也起身對峙:“那麼依照這位使節的話,我國應當獻上什麼國寶?”
男人旋身,看着臺上的那一衆舞姬,擺手道:“我認爲王宮間隨意一名宮娥都會比這些舞姬來的瑰麗,不妨貴國,可願意獻出百名宮娥與我們結親?早就聽聞曄國女子天生方桃譬李,百般難描,瑰姿豔逸,國色天香。一百個宮娥,不知道陛下您是否願意割愛?”
遠道而來,只爲了區區百名宮娥麼?沈翊索性兵來將擋:“莫說百名,就算千位也可。她們有幸能被貴國使節賞識,結親與貴國能人異士,也實乃家門榮耀。”
“哦?”庭下桀驁的男子笑意盈盈回望着他,一字一頓:“首先,我要那個看護本國國寶白鵝的女子。”
什麼!?
沈翊的臉色一下子塌下來,掩飾在桌臺下方的雙手早已握拳。
“她身形瘦削,穿着一襲白衣,髮髻鬆散,容貌……”男子擡頭看看月色:“比這月無不及。眸子……倒是十分倔強。不知聖上可對她有印象,或者這樣的宮娥過多,您一時想不起。一百個,我們只要一百個,但是一定要有她。”
他說的認真,只因璃珞不經意地闖入了他的世界。或許這樣的相遇是倉皇的,唐突的,但是莫名,小白小雙會溫順的聽了他的笛子還不將她撲傷,就足矣證明她會是他的有緣人。
“看白鵝的宮娥?是哪一個?”
一旁列宴的羣臣紛紛交互詢問,都不得其解。
廉重看見沈翊的臉色差極,便打過圓場:“後宮新招的宮娥的確千萬,我們還需慢慢挑選,作爲對貴國的交禮。”
男子抿笑,點頭,坐下去繼續欣賞歌舞。只可惜沈翊沒他那樣的上好心情,醇酒一杯接着一杯地下肚,澆滅胸中孕育出的火氣。
白鵝,看護白鵝的女子,白衣……倔強的眸子……除卻她還能有誰?她沒有在宮中期待他會去陪她過生辰麼?緣何會被這翼國的男子看了去!
春夜的盡頭飛揚起雨絲,沈翊望着戲臺,眼神交疊中卻浮現出那白衣落寞的背影來。她的眼中有對他的期待不是麼?一定有的!那抹眼神他不會判斷錯,它灼灼燃燒,永不會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