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萬千恐慌襲來, 辛楚只能無力的閉上眼眸,手中的木盒隨之墜在地上,任由馬兒將自己猛烈拋出。還未思索, 只覺得晃動輕了, 身子被一面寬厚溫暖的胸膛護住。胸膛的主人疾言厲色地喊道:“她害怕騎馬, 爲什麼讓她受此恐懼!?她曾經險些葬身馬下, 你爲何不問她的意願就讓她騎馬?”
四周靜了, 他仍然護着她,在她耳畔輕輕說道:“沒事了……沒事了……你還好麼?”
一道強光劃過她的頭顱,曾幾何時, 這聲音與場景曾在她生命中出現過麼?
辛楚倉惶睜開眼睛,緊緊凝着眼前這雙黑眸, 這雙多少次驚擾她午夜夢迴不知所言的黑眸, 真的是他的!
“我……”她脣齒輕顫, 施了脂粉的妝容難掩臉色的灰白。
“楚楚!”
司慕揚不顧諸王的訝異急忙趕過來,一把將沈翊推開, 仔細檢查着她身上有無受傷:“你畏懼這畜生麼?爲何從來不告訴我呢……都是我的疏忽……”
辛楚搖搖頭,看着緊緊握緊兩拳的沈翊,微微一欠身子,道:“謝謝你……”
慕揚蹙着眉,只得緊緊摟着她, 磨出一絲笑容來:“方纔還好是翊帝眼疾手快, 不然朕的皇后或許早已墜地受傷, 今日之事實乃感激不盡。”
“她不會是你的皇后。”
沈翊眯起烏眸, 眼中只盯着那慌亂不堪的佳人:“也不能是你的皇后。”
“翊帝此話是爲何意?”慕揚將辛楚拉到身後:“我與楚楚三日後的嘉禮就要成爲夫妻, 她將會是我大翼國未來獨一無二的皇后,您的意思, 莫不是玩笑罷。”
慕揚說罷回頭對着其他賓客展顏一笑:“讓諸王失望,大家也看見了,朕的皇后方纔受了驚嚇,今夜的宴席就到此爲止,還請諸王多多海涵,等待嘉禮結束,慕揚自會再補辦比之更爲隆重的喜宴賠罪!”
“娘娘不適就讓娘娘退下,我們還想一堵九龍的風采吶!”
“對哇!還請將九龍與我等展現以開眼界吶!”
諸王紛紛不滿起身,不知死活地爭嚷着要見九龍。
沈翊上前一把拉住辛楚的手道:“你看不出他的目的麼?你手中抱着的木盒根本不可能是什麼九龍,否則這麼重要的國寶墜地他連看都不看一眼,目的就是引來我們的不滿與爭鬥,他從中漁利,一舉將我們緝拿爲甕中之鱉。這樣的男人你怎能委身與他?”
“翊帝好大的膽子!”慕揚伸手死死鉗住沈翊的手腕:“朕念你是客,你怎能一而再再而三的對朕的皇后不敬,還如此污衊朕的聲譽?況且你又是誰?怎可左右楚楚的思想?”
“她不是什麼萬惡的楚楚!她是朕的珞兒!就憑三年前珞兒爲朕落過孩子。”
沈翊嗔怒,一字一句逼視着辛楚:“珞兒,你是月族的女人,一生不可嫁外族男子,不可嫁通敵叛國,不可嫁權勢富貴,你忘了麼?你縱然再恨朕,也不可以嫁給他。”
“不……”辛楚激烈地搖着頭,兩隻手死死揪住頭髮,想要減弱那痛楚。似乎顱內燃起熊熊烈火,將她吞噬地一乾二淨。
“珞兒,你是朕的……你的清麗與無瑕都會被他玷污,隨朕回去罷……”沈翊伸出手去想要觸摸她的臉頰,被司慕揚一把打開:“沈翊,你又算什麼東西!妄想再接近她一步!來人吶,曄國翊帝膽敢對我皇后不敬,將他給朕拿下!”
語落,御花園衝入二十多名跨刀護衛向沈翊圍來。
列坐的諸王一見此景紛紛心慌起來,最能與翼國抗衡的曄國皇帝被擒,他們難道也逃不過這場鴻門宴?
正當沈翊一個躲閃掠過一名侍衛的擒拿,夜空突然炸響一聲驚雷,滔天的煙霧瀰漫,將方纔還笙歌燕舞御花園層層籠罩。
“不好了!有刺客!”
阿布達破霧衝入御花園,見着司慕揚跪地道:“西少,那罪人竟然沒死!您快與我們撤下罷!”
諸王一見眼前的亂作一團,全都嚇得離席爭搶着要出御花園,還有人趁着煙霧團團籠罩,遍地尋找方纔落地的九龍。
清醒一些的辛楚下意識地抓住沈翊的手掌:“這煙霧有毒,你不要聞。”
沈翊來不及驚喜,急忙掩住口鼻,只是反手將她的柔荑握的更緊。
“司慕揚——天不亡我!留着這一口氣,哪怕與你同歸於盡,翼國無主,我也要親眼看見你倒下!今夜就是你的死期!”
屋檐上落下一個身着黑袍的男人,正狂妄地咆哮着,又接二連三地投下十幾顆毒雷,頓時將整座御花園炸地粉碎。
慕揚才被阿布達救出,如何也尋不見辛楚,便龐然大怒道:“將司靖揚人頭給我帶回來!快點去將皇后娘娘毫髮無損的找到!”
亂中,沈翊拉着辛楚匆忙躲閃入一處殿閣。
打量一番,沈翊扯下一塊布簾撕成兩半,倒了些茶水潤溼,將一條圍在她的口鼻上,卻被辛楚攔下了:“不必給我,你圍好就好。”
沈翊一愣,凝着她:“你若中毒怎麼辦?”
辛楚垂下眼睛:“我體內混合着千種毒,若死早就死了,又何懼這些。”
沈翊登時心中一涼,捧起那朝思暮想的臉頰,忍不住地深深親吻她的眼睛與丹脣,緊摟住她道:“朕知道你昔日服下了那該死的□□,你能活着一定是體內的毒相生相剋,卻不知你受了這些苦……朕是最該死的男人,珞兒,三年了,朕很想你,很想你,想到誤國誤家,怕是要成爲千古罪人了……”
辛楚默默地被他摟着,心中突然有一處被填滿,頭痛居然也消失的沒了蹤影。直到聽見外面有聲響,沈翊才放開她道:“恐怕這裡很危險,你可知出宮的道路?一切的一切我們暫且擱下,先從速離開這裡好不好?那男人是很危險的人物,你不能與他爲伍。”
“我知道你是誰,”辛楚搖搖頭:“但是……我想不起來……”
“什麼?”沈翊笑着:“沒關係珞兒,朕知道你不會原諒朕,但是我們先逃出去好麼?”
“不,”辛楚避開他:“我被人救起,以千毒煉藥,得以重生,前塵往事卻全部丟進了那毒殼子中,係數忘卻。我知道我是你口中的珞兒,但我卻不記得你。慕揚有恩與我,我不能隨你走。”
沈翊怔了一怔,扶住她的肩膀:“你說,你真的不記得朕麼?”
“你方纔說,我落了你的孩子……這些我都不記得……”辛楚突然哽咽:“這是我最難過的事,可是我都不記得……我知道我叫佟璃珞,是被你拋棄服毒的女人,可是我都不記得……”
“不是,不是被朕拋棄!”
沈翊慌忙糾正她:“你不會被朕拋棄的,朕以前也說過,這輩子絕對不會放過你,至死也要糾纏着你,你不可以忘,絕不可以忘!”
她用失憶徹底打擊了他,在他苦苦尋覓,剖心給她看的時候,卻被她當頭痛擊。
“你走罷,至於是因爲要那九龍……還是要對我道歉,都不要再爭取了……”辛楚淡淡地說道,轉過身去不再看他:“慕揚與他哥哥的紛爭,即使是錯誤的也好,我已經穿了這身衣裳,戴了這根玉簪,就已經決心要做他的女人。至於你我之間,我想上天要我重生,要我忘記你,就已經替我做了最好的選擇……你快些離開罷。”
“不……”沈翊痛苦地搖頭:“朕不是爲了那九龍來此,也不是爲了尋求你的原諒來此……珞兒,朕來這裡,只想告訴你一句遲了三年的話,你怎麼會覺得朕是爲了求得一處心安纔來找你呢?你沒了記憶,或許是要一切回到最初呢?”
辛楚還未開口,突然殿閣一陣搖晃,沈翊急忙上前抱住她:“不好!這屋子要垮!”
兩人踉蹌着逃出,屋外不知何時起了火,毒煙與硝煙瀰漫,火聲與風聲齊作。
夜幕中聽聞前來赴宴的諸王聲嘶力竭地哀嚎,辛楚不禁顫抖,難道司慕揚真的今夜設宴是要將他們一網打盡麼?
慕揚站在宮城之上,俯瞰着起火的御花園附近,冷色道:“追,無論如何也要將他給我追回來碎屍萬段!”
施隆急匆匆趕來複命,道:“西少,尋不見娘娘的蹤跡,也不見那沈翊,莫非……”
鷹眼眯起:“將四城通通關閉,我只要楚楚安然無恙,看見沈翊,格殺勿論。”
“是!”施隆領命,帶着幾十人揹着毒箭下去搜尋。
戌時,城中的花燈會隆重開始,百姓們喜氣洋洋地舉着花燈出遊,喧囂聲浪此起彼伏,全然不知宮城內正在進行屠殺。
“這邊,小心點。”
沈翊從將辛楚扶下假山,拉着她順着條幽徑找尋着出宮之路。
辛楚被他緊緊牽着手,望着他滿身的汗水,攏眉道:“你自己快些逃罷,慕揚不會傷我的,若是有緣,興許能再見着我。”
“朕不要什麼有緣再見,朕一定不會再讓你離開朕了。”
沈翊撥開路上的枝椏,終於見着一處幽閉的宮門就佇立在眼前。
“是了!終於能出去了!”
“楚楚,你這是要與他去哪?”
一聲低喚突然自身後傳來。
沈翊與辛楚停下步子,回過頭去,見着施隆立在司慕揚身邊,嘆息一聲,將一隻毒箭擱在慕揚手中握着弓上。
“慕揚……”
辛楚從未見過他如此憤怒的模樣,腳底心涌上一股涼意。
沈翊微蹙着劍眉,將她護在懷中,彎脣笑道“不要怕珞兒,這一次,朕不會再看見你死了。”
“不要……慕揚不要!”
辛楚擺着手:“放過他罷,我留下來,不要再傷人了……”
頃刻間,似乎從小到大,所有的嘲笑與譏諷全部涌上心來。爲什麼到最後,留給他的還是背叛與絕情……慕揚拉滿了弓,耳畔響起母后臨死之時的幽幽怨言。
“他即使傷你如此,你也要爲他求情麼?”
“嗖——”
帶着全部的憤恨與發泄,箭頭直指向沈翊的胸口。
“不是爲了璃素……”沈翊笑着迎着利箭,將驚呼的辛楚拉向身後:“也不是爲了愧疚,珞兒,你要記得,是爲了朕愛你,你不知道朕有多愛你……”
不偏不倚,刺進他的心口。
辛楚瞠目望着他倒下,腦海中突然像是遭受到重創一般再度甦醒,封印在前世的記憶源源不斷地襲上心頭:
“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