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熙鳳睡了一覺起來之後,就覺得自己已經恢復了精氣神。
她很清楚自己沒有太多時間了,隨着賈璉迴歸的時間進入倒計時,自己要麼最終一番掙扎可能會博得一些府里人同情憐憫之後還是會被掃地出門,要麼就是保持自尊的提前主動離開,她只能選擇後者。
老祖宗和姑母也幫不了自己,賈璉畢竟是榮國府嫡長子,而自己沒能生下一個兒子更是先天短板,如果賈璉能帶着一個兒子回來,哪怕是一個妾生子,一樣足以讓賈璉理直氣壯的獲得府裡絕大多數人的支持或者默認。
這種情形下,自己主動離開還能保持幾分尊嚴,但是要做到這一點,甚至日後還想在包括老祖宗、姑母這些人面前保持一種平等的姿態,她就需要更豐厚的家底。
沒錯,馮紫英和自己有了肌膚之親,也不是那種提起褲子不認賬的薄情人,王熙鳳甚至能確定馮紫英對自己似乎有着某種特殊的感覺,但是她卻不想把一切寄託在一個男人身上,起碼不能一棵樹上吊死,尤其是想到寶釵和黛玉會是這個男人的嫡妻大婦,她就更不是滋味。
所以她必須要在離開賈家之前,拿到足夠的東西。
原本她都胸有成竹,但是馮紫英的提醒還是讓她有些不自信了,二叔不在,三叔王子勝究竟能不能做到,的確是一個問題。
“平兒,你說鏗哥兒所說的我三叔那邊未必能勝任,弄得我現在都有些心裡不踏實了,你覺得呢?”王熙鳳端坐在炕榻上,沉吟着問道。
站在一旁的平兒一愣之後,想了一想:“三老爺這麼些年的確沒怎麼做事兒,往日裡二老爺在京裡的時候也經常責罵三老爺成日優遊,不務正業,不過奶奶,您現在真要打算做這樁事兒,如果賈家這邊沒有人,恐怕也只能找三老爺纔是,大爺還在金陵,而且奴婢也聽說大爺在金陵也是……”
自打和賈璉和離之後,王熙鳳和平兒在話語上也開始逐漸改口,像這大老爺二老爺大爺二爺這等言語,就未必再像以前那樣特指賈家人了,對孃家王家的男人也一樣要用此稱了。
平兒是自小就跟着王熙鳳的,然後又一直陪嫁來到賈家,對王家那邊情況並不是陌生,甚至也還和王家那邊許多昔日的同伴有些聯繫。
只不過王熙鳳的父親已逝,只剩下一個還在金陵的大哥王仁,王家這邊二房三房,也就是王子騰和王子勝都早已經搬到了京師,所以平兒對王家這邊情況還是有所瞭解的。
聽得平兒提到自己兄長是話語一頓,王熙鳳眉宇間也是掠過一抹惱怒,自己那位兄長的表現她何嘗不知,在金陵城裡也是一個舅舅不疼姥姥不愛的貨色,幾次向二叔提出要到京師城來,都是被二叔堅決拒絕,平兒沒說下去也是給自己留顏面。
“我大哥就不必說了,我從來就沒有指望過他,哼,我和賈璉和離,你看看他寫來的信,是說的人話麼?”王熙鳳越想越氣,“二叔三叔雖然心裡也不高興不樂意,但是起碼也還要照顧我的顏面,不會當面說什麼,倒是他這個當大哥,說些話比狗屎還臭!我就是不掙這個銀子,也不會去找他,更何況找他只怕我不但掙不到銀子,還得要自尋煩惱吧。”
“奶奶也莫要生氣,大爺也就是那樣的人,否則二老爺爲何堅決不同意他來京師城?”見王熙鳳又有些氣惱起來,平兒趕緊寬解。
“哼,我才懶得生他的氣,只是若是我三叔也做不下來,你說我還能找誰來做這樁事兒?”王熙鳳一隻手撐在炕几上,有些犯愁地道。
“奶奶,大爺不是說了麼,讓您也莫要太過於糾結於這上邊兒,奴婢看大爺也不是一個薄情之人,日後也不會不管咱們,……”
平兒的話落在王熙鳳心裡卻又勾起了幾分愁思,王熙鳳搖搖搖頭:“平兒,我倒不是說鏗哥兒這個人不值得信賴,但是你要想想,我和寶丫頭、林丫頭她們不一樣,我既不是黃花大閨女跟的他,又不可能讓他明媒正娶擡進門,甚至連妾都算不上,要算就只能算個外室,你說鏗哥兒圖我什麼?”
平兒一時間無言以對。
“我記得好像我和林丫頭、寶丫頭在一起的時候,林丫頭好像念過一句話吧,說是唐代一位詩人寫詩序言,嗯,好像是這麼說的,大凡以色侍人者,色衰則愛馳,愛弛則恩絕,意思就是如果一個女人只是靠着自己漂亮去取悅男人,那麼一旦年老色衰,那麼男人就可能不再喜歡,甚至棄之如敝履,再無恩義,……”
王熙鳳的話語裡充滿了哲理感悟,身子也靠在背後的靠枕上:“我知道鏗哥兒現在這般癡迷於我的身子,但男人麼,許多都是這樣,但能持久麼?我不是說鏗哥兒就是薄情寡義之輩,但是如果到那時候我年齡大了,姿容不再,縱然他還念着以前的好,可既不是妻,又不是妾,這等尷尬身份,他只怕也會來的時間愈少,難道你要我去求他多來我這裡麼?”
“奶奶!”平兒眼圈也忍不住紅了起來,“何至於此?大爺不是那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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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說了,我也沒覺得鏗哥兒就是那般人,但是我們得面對現實,他一門三房,沈氏,寶丫頭、林丫頭不說,還有寶琴作媵,那妙玉本來也說是要給他作媵的,現在居然不知天高地厚還要拿捏一番,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以爲自己有幾分姿色就不知道姓啥了,一個教坊司犯婦之女還敢猖狂,哼!這還沒說大老爺沒準兒還要把二丫頭許給他做妾,你說這等情形下,他又是一個有志於國事的,又有多少精力來顧及得到咱們?”
王熙鳳話語裡充滿了蕭索和自嘲。
“奶奶,您也太悲觀了。”平兒定了定神,斟酌着言辭,“您也說了馮大爺兼祧一門三房,可是您看他現在也娶了妻納了妾,還有幾個收了房的丫頭,但這都一年了,除了沈氏有了身孕外,據說連獨寵後房的兩個姨娘也都沒能懷孕,奴婢還聽說其實連金釧兒、香菱她們幾個也早就收了房,甚至也沒有避孕,但也是一無所出,奴婢聽說馮府太太甚是着急,所以這纔想要早些讓寶姑娘和寶二姑娘早些過門,但以奴婢看,寶姑娘或許還好一些,寶二姑娘的體格怕也……”
王熙鳳還沒回過味兒來,平兒又道:“奶奶這身子一看就知道是個能生養的,若是能一發中的,……”
王熙鳳臉驟然紅了起來,她突然意識到平兒在說什麼了,這幾日本來就是自己易孕日子,平兒當然清楚,昨日自己和馮紫英又是梅開幾度,當時暈暈乎乎,也沒怎麼在意,下來之後也有些擔心,又有些期盼,所以平兒纔會這麼說。
“小蹄子,你胡說些什麼!”心裡再怎麼複雜心思,但是表面上王熙鳳還是要叱責一番的。
平兒何等了解自己這位主子,不以爲意地道:“若是奶奶真的能替大爺生下一男半女,若是大爺府裡那位生下的是女兒,而奶奶又能先生下一個兒子,您說馮府太太……”
一句話說的王熙鳳都忍不住怦然心動。
馮家老爺在遼東戍邊,已經年過花甲,又只有馮紫英一個兒子,只怕是盼一個孫子早就盼星星盼月亮了,若是真的像平兒所言,就算是自己身份太過於尷尬,不能見人,但若是生下一子,那這個兒子沒準兒還能得到馮府的承認,得到承認就能算一個庶長子。
至於如何編一個來歷出身,王熙鳳倒不擔心,這等高門大戶倒是有的是辦法手段。
只是縱然兒子能得出身,自己呢?
緩緩搖頭,王熙鳳低聲道:“平兒,怕是沒有那麼簡單。”
“奶奶莫不是擔心大爺不肯讓馮府老爺太太知曉?”平兒以爲王熙鳳擔心這個,“奴婢倒是不覺得,像那馮大爺身邊的瑞祥、寶祥二人都是馮府自小養大的,其他事情不好說,但奴婢覺得恐怕這等事情是不敢瞞着馮府老爺太太的,而且奴婢以爲大爺也不會瞞着馮府老爺太太,……”
“平兒,我不是擔心這個,你可知這等高門大戶固然看重這香火子嗣延續,但是我這個身份太……”王熙鳳搖搖頭,“若是真的到那一步,他們怕是會想方設法要把這個孩子拿走,隨便在府裡邊尋個女子找個由頭便說是她懷起生下的,……”
平兒一凜,但是仔細一琢磨,倒是覺得很有可能,若是換了是自己,也許馮府那邊隨便把自己接回府裡,通房丫頭也好,妾室也好,都能隨便安排,但是這二奶奶的身份,卻太過尷尬,便是那邊都不好隨意解決,以免遺留笑柄。
王熙鳳自我解嘲地笑了笑:“平兒,現在說這些未免太過無聊,所以咱們還得要靠自己,不靠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