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紫英發現賈家的人,自己算來算去也就熟悉這幾個。
賈璉、賈芸現在都算是跟着自己混了,賈環成爲了自己的小迷弟,賈蘭也就這有趨勢。
唯獨賈寶玉那是沒辦法,黛玉被自己橫刀奪愛,估計這個心結很難解開,如果再得知自己把寶釵也一樣一網打盡,估計寶玉還真的鬱悶至死了。
不過馮紫英也不太在意寶玉,他那種性格的人,再怎麼受刺激做不出什麼驚天動地的事兒,頂多也就是摔一摔玉,或者假癡不癲的在牀上裝病躺兩天,也就是在榮國府裡自個兒關起門來發作一番,無傷大雅,無關大局。
要娶了黛玉和寶釵,多少也算是和賈家扯上了一些干係,能用的,像賈璉和賈芸,乃至以後的賈環、賈蘭,他都不會吝於給予機會,至於說他們能不能把握住,那就要看他們自己了。
現在看來賈璉和賈芸都還算可用,賈環有潛力,賈蘭現在還看不出來,但賈府的上一輩就的確讓人無語了。
未來賈家向何處去,現在還不好說,會不會改變抄家滅族的命運,一樣難以判定。
就連馮紫英自己都無法判斷因爲自己的出現會給這個時空兩代皇帝外加一個義忠親王摻雜其中的奪嫡之爭帶來多少變數,會演變成什麼樣,遑論賈家?
大家都只能是摸着石頭過河,尋找自己覺得最安全最穩當的路徑前進。
不得不說,像賈府這種大家族,破船也有三千釘,哪怕內裡沒多少值得一顧之人,但也能矮子裡邊拔高個,找兩三個能用的人來,而自己馮家,到了自己這一輩,就剩自己獨一根兒了,要麼就是臨清老家那邊,可血緣關係隔得太遠了,真不好選人。
這大概也是父母一門心思希望自己兼祧和延續香火的緣故,畢竟在這個時代,家族枝葉繁盛程度往往也從另外一個角度來證明這個家族是否興旺。
馮紫英發現自己身邊的人或者朋友夥伴,也在不斷地發生着微妙的變化,有的人還能勉強跟得上趟,比如柳湘蓮、段喜貴,有的人則在慢慢淡出,比如韓奇和衛若蘭,如果他們再沒有更多的和自己交織點,那麼這種關係甚至可能還會淡化弱化。
這也很正常,即便是和自己一樣考中進士的同學中,也一樣在有着變化,但聰明的人會迅速覺察,然後跟進和提升自我,像練國事他們。
再比如像許其勳、傅宗龍、陳奇瑜他們,如果這一科他們再不能考中進士進入仕途的話,可能就會真的被自己這一撥人越甩越遠,甚至徹底落伍了。
哪一個時代都是如此,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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柴恪也沒想到馮紫英居然會給自己支了這樣一個麻煩前來。
葉赫部,海西女真最西面的一部,而現在建州女真正在對海西女真另外一部的烏拉部發起進攻,來的目的是什麼,他自然清楚,而這居然是馮紫英支過來的,就讓他有些好奇了。
“紫英來了沒有?”
“派的人已經去了一陣了。”
馮紫英是被柴恪從牀上叫起來的,春雨連綿,午睡小憩,再加上躺在懷中的雲裳,那滋味可謂神仙日子。
馮紫英自己都覺得有些對不起雲裳,只是這丫頭每一次似乎都有些趕不上,不是身體不適,就是天癸來了,或者就是馮紫英覺得氣氛不夠。
像今日中午這般摟着雲裳入水,眼看得劍及履及就要入港,卻被寶祥這廝給壞了興頭,當然罪魁禍首是柴恪,或者是葉赫部那幾個,早不去玩不去,會選擇中午,當然也可能是柴恪有意安排如此。
“柴大人,我可是翰林院的人,作中書科的事兒,西疆平叛早就結束了,軍務無不該過問了。”
一進門馮紫英就趕緊表明態度,“再說了,既然我父親要出任薊遼總督,這等事情您就更不該來問我了,我得迴避纔對。”
“舉賢不避親,我只是找你諮詢瞭解,採納不採納在我,你擔心什麼?”柴恪揮手示意,“坐,我先問一問,一會兒一起見那幾位吧。”
馮紫英也簡單地把葉赫部三人找上門來的經過介紹了一遍,“大概是固有觀念吧,覺得我父親要出任薊遼總督了,不會像李成樑那樣對建州女真偏袒了,覺得有希望了,所以纔會來這麼一出,……”
“那紫英,我問一句,你覺得李成樑二次出山這幾年做法如何呢?”柴恪盯着馮紫英問,他可不相信柴恪看不到一些東西。
馮紫英沉吟了一陣,這才緩緩道:“李大人的做法我不好置評,因爲畢竟要坐在那個位置上,真實接觸到遼東鎮的一兵一卒和實際情況,恐怕才能做決斷。朝中都在罵他養虎爲患,但大周沿襲前明的體例,對遼東這邊本來就是羈縻和直管並行,或許李大人扶持一家來掌控局面的做法沒錯,但錯就錯在不該一直扶持建州女真一家或者一部,當努爾哈赤有崛起的跡象時,就該果斷遏制,其實他這兩年已經意識到了,不是在扶持其弟舒爾哈齊麼?但已經有些晚了,努爾哈赤手腕可比舒爾哈齊高多了,而且牢牢掌握着兵權,舒爾哈齊鬥不過努爾哈赤,……”
柴恪緩緩點頭,馮紫英的觀點符合他的看法。
“羣雄並起的女真纔是最好的女真,纔是最符合大周利益的女真,蒙古亦然。”馮紫英補充了一句。
“那你現在覺得該如何呢?”柴恪端起茶,卻沒有喝,只是置於手上,用茶杯蓋輕輕撥弄着茶沫。
“柴大人,我們有選擇麼?打仗現在肯定不行,那麼只有從其他方法來給努爾哈赤製造麻煩了,葉赫部和烏拉部,甚至包括據說現在狀況很糟糕,甚至可能被幽禁的舒爾哈齊,都是可用的,李大人不是先前請了朝廷旨意封舒爾哈齊爲建州右衛指揮使麼?既然舒爾哈齊已經是朝廷命官了,就不能讓努爾哈赤爲所欲爲,保住舒爾哈齊,興許就能埋下一顆釘子。”
馮紫英沒有說太多,甚至也婉言謝絕了一起見葉赫部三人,倒不是不在其位不謀其政,而是無此必要。
柴恪哪裡能不明白自己所說的那些道理,都是老軍務了,遊刃有餘,只不過頂在前面的還是自己老爹,朝廷只能給一些大的指導意見,真正具體操作,還得要靠自己老爹上任之後。
不過馮紫英還是小覷了葉赫部幾人的執着和敏銳。
“這一袋金砂我知道難以代表我們葉赫部的感激之意,但是我們還是覺得需要再見您一面。”布揚古鄭重其事的將一皮袋金砂奉上。
馮紫英見這個狀態就知道自己不收對方會誓不罷休,點點頭,“那就多謝了,不過柴大人那裡既然你們已經達成了一致意見,恐怕我就幫不上什麼忙了。”
“不,馮大人,我相信您是你們大周朝廷中的睿智者,能夠看到我們葉赫部和烏拉部對大周的用處,如果我們葉赫部對大周無用,我們也不會千里迢迢來京師城,我們堅信一個統一強大的女真是不符合大周利益的,而建州女真正在努爾哈赤的帶領下向着這一目標邁進。”
布揚古的話讓馮紫英震撼了一下,這正是自己所想的,但卻沒想到會被對方說出來。
布揚古有些得意,他知道不出驚人之語,很難打動眼前此人。
“我也知道我這個觀點可能會讓很多人女真人難以接受,同樣你們大周也會覺得驚訝,但是這是我的實話。”布揚古越發坦然,“葉赫部也是女真人的一部分,也曾經榮耀過,我們當然也希望女真能統一,但那必須要由葉赫部來實現,可就目前的情形來看,葉赫部遠不具備這種實力,甚至可能淪爲建州女真崛起的墊腳石,可我們不願意當墊腳石,更不能接受成爲建州女真的墊腳石!”
“所以,你們纔會選擇投效大周?”馮紫英微微一笑。
“像建州女真這樣從荒野崛起的貧窮部落,要想壯大自身,其結果就必定是瘋狂的吞噬和壓榨別的部落,葉赫部一旦落入其手中,其結局會更慘,我們投效大周,起碼大周富甲四海,不會對我們需求太多,我們只是渴求我們自身子民的生存而已,而大周也應當不吝給我們這樣一個機會。”
“我們覺得大人看問題更深遠,而且在朝廷中更有影響力,所以我們希望大人能夠在朝廷中和令尊那裡幫助我們,能夠遏制住建州女真的勢頭!”
布揚古終於可以鬆一口氣了,他把內心深處最卑微陰暗的一面都和盤托出,就是希望打動對方,現在看來,他作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