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傢伙!敢在明教發起的江南英雄大會會址跟前辱罵方臘,這明擺着是來踢館的吶,這酸儒莫非吃了豹子膽不成?
想這酒肆打今日開門接客,裡外進出的不是三山五嶽的好漢,便是綠林江湖的豪傑。左近良人百姓早畏禍避開了去,連街市上的乞丐都被施粥的鋪子給吸引走了。故而雖說這酒肆身處鬧市,往來實無幾個閒人。在這不知從哪顆石頭裡蹦出來的野書生“大放厥詞”後,酒肆外面頓時炸了鍋,羣豪紛紛破口大罵,有人還準備上前痛毆這廝。
不過明教之中負責此處英雄大會安全的頭目反應很快,沒等赴宴豪傑出手,他們已是氣勢洶洶的衝了出來。爲首一個虎臂熊腰的漢子怒視那書生,指着他罵道:“吃不黑黑,差大飛!酸儒可知天高地厚,便敢來此間撒野?”
不想那單人匹馬的書生吃了衆人一頓罵,又被人指着鼻子羞辱,竟然絲毫不懼,反脣相譏道:“來者不怕,怕者不來!你這裡是甚麼地方?卻是天子腳下也要叫人說話!你只把我的原話相告方臘,我亦要當面問問他!”
那剽悍大漢冷笑一聲,“百無一用,說的便是你這樣的腌臢濁物!還敢妄言要見我家教主,憑你也配?來呀,給我拿了!拉下去好生訊問,看是不是梁山派來的奸細!”
爲首這人一聲令下,頓見從他身後涌出五七條大漢來,直上前來要拿這個書生。這書生不躲不避。反而冷眼瞪着來人,也不知其心裡打的什麼主意。就在他要被人擒下的那一刻,忽然一個黝黑精瘦的中年漢子突然竄出,擋在這書生面前,大叫一聲:“且慢!”
衆人皆不識得這人,還以爲是這書生同黨,連他亦要拿下。哪知這黝黑漢子卻不是好惹的。三拳兩腳直打翻了三五人。爲首那漢臉色轉陰,手上驀地多了一把飛刀,直把一邊的霍成富看得心中直慌,他心知這人外號奪命飛刀,身上六口飛刀離身,覺不是耍處,急忙跳將出來,攔在兩方之中,同時嘴中叫道:“杜兄。識得處州霍成富否?”
“霍壇主?”那姓杜的漢子稍微遲疑了下,盯着霍成富看了半響,旁邊亦有赴宴的賓客證實了霍成富的身份,這漢臉色方纔變得和緩了些,只是手上飛刀仍未收回,“這兩個是甚麼人。莫非和霍壇主有瓜葛?”
霍成富頗爲迴護陳箍桶。但與這書生素不相識,亦不知其來歷,如何肯爲他作保?當即道:“和教中弟兄耍弄這位,也是我教門之人,姓陳名箍桶,教主也知他名諱,杜兄莫要誤會!只是這書生小弟不識得他,杜兄請便!”
霍成富說完,又低聲催促陳箍桶道:“這位姓杜名微,與教主自幼相識。還不上前陪個不是?”
陳箍桶看了霍成富一眼,上前抱拳道:“不識杜兄,還望見諒!只是此人口雖帶罵,實乃心中把教主看做了自己人,杜兄莫道聽不出來?”
“賣直便可犯上?教中早成一盤散沙矣!莫不成人人都想學鄧和尚?再者此人一介酸儒,如何說是自己人?想我等在池州、江州殺得最多的,便是這等酸儒成氣候後變作的蠹蟲!”
杜微不由冷曬一聲,想明教以反抗官府,團結下層百姓爲立足之本。基本上他的態度代表了明教此時對待士人階層的態度,故而在打破二州之後,凡是捉到的官吏,皆叫明教殺了個罄盡。若不是蔡九被蔡京調走了,只怕早已身首異處。
陳箍桶聞言有些痛心疾首,推開上前阻攔他的霍成富,直走到杜微跟前,沉聲道:“你是教主身邊的人,該進言時便應該進言,咱們打天下,還得有一批人來治理天下!”
陳箍桶的話在杜微聽來完全就是個笑話,他此時怎麼也想不明白,爲什麼霍成富一有機會就跟教主推薦眼前這個人,說他是甚麼幾十年難得一出的大才,足可爲教中謀主!?只聽他冷笑道:
“閣下的意思,我們弟兄天下都打得,偏偏坐不得,還得要請這些迂腐貪婪之輩來禍害百姓?”
“不得士人之心,如何爭天下!?”陳箍桶如何聽不出他的譏諷之意,也是有些激動。
“天下都可爭得,何愁無才使用!”杜微實在懶得再跟這桶匠中的大才多言,當下把手一揮,手下衆人上前將那書生擒住。這書生竟不反抗,而是頻頻打量陳箍桶,經過他身邊時,忽大叫:“閣下看來是明珠暗投,虧我不曾冒失,一頭撞將進來。爾等聽好了,我不欲再見方臘,放我走人!”
“書生毫無定性,變臉猶如婦人,足可見一斑!”杜微冷曬一聲,哪裡跟他容情,還是叫人把他強拉入去,他本人卻沒有回身,而是在門口招呼其他賓客,雖然陳箍桶近在咫尺,他卻視而不見,連帶霍成富也鬧得無人理會。
霍成富自嘲一笑,拉着陳箍桶便往自往酒肆中去,於路說道:“這杜微和我一般,都是粗人,也左右不了教中方略,你和他爭個甚麼?爲爭個輸贏,到頭來卻得罪於人,於事無補!”
霍成富的迴護之意,陳箍桶豈能不知,只見他嘆了口氣,道:“你說他是教主身邊人,我便想先把他說通。再者那書生明擺着是想投靠教主,我看着心疼!”
“天下百姓裡能人多了,你陳箍桶不就是個桶匠出身麼,又沒讀過詩書,還不是一樣出謀劃策?切記,進去之後莫再提甚麼書生,王倫這個傢伙把教主搞得頭都是大的!”霍成富拍了拍陳箍桶的肩膀,
“待會我帶你與他講和,此人最近在爲鄉人王寅活動護教法王一職,想來是不願意得罪於我的!”
陳箍桶聞言嘆了口氣,低聲說了一句“但願這個王寅莫要似他一般纔好!”,便不再言語,只是跟在霍成富身後入內而去。
酒肆內和酒肆外,氣氛截然不同。一入內,陳箍桶便感受到一陣熱烈的氣氛,只見這大堂與二樓閣樓上滿滿都是人。霍成富是個豪爽之人,帶着陳箍桶上前和各地分壇的大佬見面,無奈大家熱情是熱情,但心思明顯沒有放在自己人身上,與老兄弟說上兩句,立馬又扯着外人海聊起來。霍成富感覺不對,欲進不進,正好此時被一個小廝上前耳語幾句,頓時神色一凜,跟陳箍桶交待一句,便隨這小廝走了。
陳箍桶手藝人出身,雖頭一回面對這種大場面,接觸這些江南各地的英雄,卻絲毫不顯靦腆之態,隨便尋了張座頭坐了,大大方方的觀察着酒肆內的情形。他自剛纔進來,便發現,幾乎每個霍成富上前招呼的教友,都正招待着一位教外的好漢,陳箍桶此時靜下心來,聽人言談,漸漸聽出了些門道。
“郭寨主,且聽小弟一勸!想你在雁蕩山上,單門獨戶,何日能夠出頭?你若是一介庸人,我也不費這個口舌了,但你飛豹郭世廣之威名遠揚兩浙,顯然是胸有大志之人!只要咱們聯起手來,何愁不得一個前程?你放心,咱們聯合,並非逼你入教,將來我教起事,建國稱帝,朝廷裡必有你的一席之地!”
那郭世廣還在猶豫,陳箍桶卻忍不住要拍案稱絕了,看來教中還是有高人的,如今並不一味拿教義招攬豪傑,而是雙管齊下,能入教那是最好不過,不願入教也不強求,但求精誠合作。
單純教義和功名利祿相比較,肯定是後者更能聚攏人心,從前明教從未突破這一桎梏,雖然其內部的凝聚力遠勝過其他勢力,但發展的速度卻遠遠被人丟在後面。起碼“後輩”小子王倫只用了三年時間,便後來者居上,還一腳踩到江南,反叫作爲“前輩”的方臘顏面大失,便是明證。
說句實在話,在入教這個事情上,越是一無所有的貧民,越是好勸其入教。但是面對郭世廣這樣有一定勢力的綠林豪傑,要投效先入教這種模式,反而像一道無形的鴻溝,橫在雙方的中間,加深着雙方的隔膜。
對於此類推陳出新的變通舉措,陳箍桶是要舉雙手贊成的,他此時高興之餘,仍是有些弄不明白,爲什麼教主在這些小細節上能面面俱到,反而偏偏在大局的把控上,就有些脫離實際了?無論是和梁山交惡,還是公開舉旗對抗宋國,他都認爲十分之欠妥。
陳箍桶嘆了口氣,目光不由四下裡遊走,忽然在一個泰然自若的胖大和尚身上停留下來,陳箍桶不由暗想:“這莫不是寶光如來?教中已然有人在活動他遺下的護教法王位置,他還能這般淡然,看來甚不簡單。只他旁邊那位,未免太過着相了罷?”
原來鄧元覺旁邊,還坐着一條大漢,此人面色頹廢,神思恍惚,陳箍桶看他這個樣子,又與無人理會的鄧元覺坐在一處,便猜到只怕是原明教明州分壇的壇主伍應星。不過想一想此人也是夠冤的,只因看在鄧元覺的面上爲王倫辦了幾件小事,就連明州分壇壇主的位置都丟了,現在還是個待罪之身,陳箍桶感覺教主這回怕是有些借題發揮。
就在陳箍桶頗有些玩味的打量着這兩人時,忽聽大堂後面一個洪亮的聲音響起:“方教主到!”(未 完待續 ~^~)